第十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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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风暴展露出降雨的趋向。哈利在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天空一片浅灰。他外出晨跑,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当他回到宾馆—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接待员看起来很惊愕。

然而,这毫不干扰德拉科——悠闲的早餐后,他坚持一段海滨漫步。

“你去吧,我要留在这里。”哈利说。

“哦,我忘了。你至少还要看完整整七页魁地奇周刊。”德拉科反驳,但话里没有恶意。哈利笑了笑。

“别从悬崖上摔下去。”他提醒。

“谢谢这个建议,波特。我会写下来,这样就不会忘了。”

德拉科带着魔杖离开了房间。他用指尖夹住魔杖并轻弹进袖口,它好像与衣料互相粘连。这是个微妙的把戏,哈利想,甚至比傲罗训练得还快。

德拉科一走,哈利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魁地奇周刊上,他从对角巷的文具店买的。他几乎把每篇文章都读了两遍。在“十大女选手”板块,有篇献给金妮的文章,还添油加醋地附上她的照片和“哈利·波特的前未婚妻”标注。这惹恼了哈利。金妮挣扎了几年试图澄清俩人的关系,但在无数体育采访和魁地奇报道中,哈利的名字总会被多事记者拉扯进来。现在他们虽然已经结束,但她似乎还是摆脱不了这等麻烦。

哈利懒懒地好奇报纸会如何代替这个故事。尽管他们在圣诞节分手,媒体直到二月才开始凭空猜测,赫敏告诉他丽塔·斯基特在四月下旬放出新闻。哈利无从知晓。他不看报,依靠罗恩和赫敏向他提供巫师界的最新动态,否则,他知道他会一页页地阅读关于自己私生活的报道。至少那些报道中没有恶意,赫敏向他保证。大多是玩闹性的无礼报道,如同哈利宣称占有他们的宠物龙或金妮通过预言家日报来买他们的订婚戒指。

当然,假如发现他突然失踪,毫无疑问,报道一定会更加无法令人容忍。

他总是躲避媒体,并且众所周知他不针对报纸。赫敏和罗恩会掩护他,但他的同事必定会注意到他的无故离职,对此悄声议论。不久,这些闲言碎语就会钻进丽塔·斯基特永远警觉的眼线的耳朵。

哈利甚至从没想过德拉科上报——德拉科绝不会这么做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他不会。当他们回去……

当他们回去。

哈利坐在德拉科床边。这是他一直避免考虑的一句话:当我们回去。这似乎很难想象。他的朋友们当然会很担心,他必须立刻拜访他们——一种精神上的内疚回荡在哈利心里——他不得不向恼怒的上司解释他的缺席,还要应付好奇的同事。

随即他想起那间公寓,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实体盒子,充斥着灰尘遍布的工作台,空房间和压迫人心的沉寂,淹没了他的无眠之夜。

哈利突然起身,伸手去拿雷诺的钥匙卡,仿佛那是唯一的救生筏。

-

下午德拉科回来时,哈利驾车兜风,返回后正在看《献给阿尔及农的花束》。

“记住,它们只是字句,伤害不了你。”德拉科会话性地说,将他的湿外套扔在哈利床上。

“嗯。”哈利翻了一页,心不在焉地哼一声。

德拉科几次试图与哈利对话,接着放弃了并且去吃午餐。三小时后他返回,手里拿着一本新书。

“我去了趟书店,”德拉科说,留意到哈利好奇的神情,“看来你抢了我唯一的书。”

“我是对的。”哈利忧伤地说,为他倒了一杯格兰杰威士忌,“这是个忧伤的故事。”他盯着德拉科的新书:“那本也很忧伤吗?”

“我不知道,还没看呢。”

“讲了什么?”

“一位象牙商去非洲度过一段可爱的短假。”德拉科愉悦地说。哈利看了他一眼。

“然后?”

“…然后见证了贪婪的欧洲殖民者的残忍和腐败,对帝国主义深恶痛绝。最终他变得惧怕黑暗,恐惧对他所代表的世界观的挑战。”

哈利抱怨:“我就知道又很消极。你没看过不造成存在危机的东西吗?”

“我昨天看了一本小册子。”

“关于毫无内在价值观的生活么?”

“真好笑,波特。”德拉科转过身,但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哈利笑了。

-

翌日清晨,他们用一个多小时沿着海岸线闲逛。太阳渐渐升起,他们停下俯瞰海面。德拉科站在悬崖边,面朝大海。哈利,长时间徒步终于使他感到劳累,靠坐在一块巨石上。

日出宛如印在一片蓝白色上的指印,在夜空中发出微光,但它很快融入另一片宽阔的金色轮廓,好像一只盘旋在地平线上的金色飞贼。最后,几缕明亮的光线从波浪间投射出来,将德拉科的身影与天空生硬地隔离。

哈利长久地盯着德拉科的轮廓。只有德拉科转头凝视太阳的时候,哈利才意识到他正在努力定格这一特定时刻,他爱上德拉科·马尔福的时刻。

这是种异常恐惧的感觉。渴求某人很简单,犹如将他们的脸庞与一个错漏的心跳节拍联系在一起,或者突然的急促吸气。说出那些话很容易:我渴求他们,因为他们眼眸的颜色和躯体的曲线。

然而一旦说了这样的话,就表达出完全不同的意思:我渴求他们,因为他们把手搁置在方向盘上的方式,凝望窗外的样子和叫我名字的语气。

哈利试图想起金妮,想起她阴柔的女性曲线。或者秋,还有…

…但再没有其他人。仅仅是对秋的短暂暗恋与一段和金妮的恋情,后者飞快地冷却为某种不确定的联系,随着时间和距离消逝。

哈利将手掌放平,紧贴着大地,只要能感受到下方某种坚固的东西,只要能感到归属。

太阳亲吻空气,含着夏日第一股真正的温暖。

-

第二天他们离开了利兹半岛。德拉科驾驶,哈利听着后面海潮的咆哮慢慢远去。他没有回头。

路一直向前延伸。铺着沙子的悬崖蜿蜒轮回,低处是平整的林地。耀眼阳光下,一片树丛涌动。他们在朗斯顿停车吃午餐,德拉科喝完咖啡时哈利在地图上追踪他们的路线。距滨海韦斯顿有几个小时的路程,他思索着,他母亲长大的地方,但他从没去过。小时候,他以为英格兰很大,其他孩子聊起在布莱顿度过的暑假,科茨沃尔德粗犷的丘陵地带,威尔特郡最迷人的诱惑:古老的史前巨石阵。然而童年时的哈利,永远被排列整齐的屋舍和小惠金区单调的街道围困,那些地方犹如瑰丽的秘密,奇妙诱人的仙境,只能彷徨在他最荒唐的梦里。在他的脑海中,布莱顿海滩就像热带深渊,西南部代表有着无底湖泊和高耸山脉的崎岖荒野,而尖塔般屹立的巨石阵似乎是一串摩天大楼。

他们一路向前。

“快看,”他们驶离朗斯顿的一小时后,哈利突然说。他从座位里直起身,指向窗外。

“看什么?”

“那些原野。”哈利肃然起敬。路的两边是大片鲜亮的黄色,长长地延伸,直到黄色触及蔚蓝天际。

德拉科瞥了他一眼:“不过是油菜花地。”

“看这些色彩。”

“别告诉我你从没见过油菜花地。它们到处都有。”

“它们看上去棒极了。”哈利忽略德拉科轻蔑的语气。德拉科忽然减速,把车停在路边。“怎么?”哈利问,一时忘记了油菜花地,他担心有什么惹怒了德拉科。但德拉科冲金黄原野做了个手势。

“你不想看看吗?”

哈利打开车门,绕过发动机与德拉科并肩而立,那一刻他们站在一起,望着一片日光般金黄的原野。木质邮箱上停歇着一只鹦鹉,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拍翅膀。近处,一只蟋蟀在一根根花茎间跳跃。哈利观察着油菜花瓣被微风拂动,轻轻摇摆。德拉科斜靠在车旁,哈利能听见引擎冷却的滴答声。

“你从没见过油菜花地?”德拉科再次问。哈利摇头。

“没有。”他转头,看那只鹦鹉,“我和麻瓜亲戚生活。他们不喜欢带我四处逛。”他感到德拉科的视线胶着在他身上。漫长沉默中,他等待着。

“这时节它们开的不够旺,”德拉科最后说,朝原野点点头,“我们应该八月再来,那时候大多春季播种的花都会盛开。”他把手插进口袋,望着晴朗无云的天空。“童年时,油菜花从鲜黄变为浅棕色的时候,我就知道夏天快结束了。”他隐约地微笑,仍旧盯着不见尽头的蓝色,“枯萎的草地会被修剪,然后被成群野花覆盖。那时我知道夏天就要过去。”

哈利看着他,端详日光照亮他的轮廓,下颚的倾角。日光下,他的眼睫在颧骨上投下浅影。

“你喜欢威尔特郡的夏季吗?”

德拉科瞥了他一眼,依然模糊地笑:“当然。我家在那,不是吗?所有那些日子,我在麦田里疯跑,爬上树干…过去我时常沿着河湾捉青蛙,用预言家日报的旧纸折帆船…我总以为这些小船最终能驶入海洋。它们也许能离开英格兰,而我却不能。”

“你不能离开英格兰?”哈利皱眉问,但德拉科摇头。

“从来不想。当你还是个孩子,世界像你的卧室一样大,不是么?宇宙不过是绕着你家的一个三英里直径的圆,了解每一条河流,每片原野,似乎是不可能的,更别说征服威尔特郡以外的地方。”

“我有点希望自己在威尔特郡长大。”哈利评论道。德拉科注视他,接着重新凝望油菜花地,望着那条黄蓝相吻的碎线。

“我会带你去的。”他说。

“我很乐意。”

他们都转过身,好像达成了某种不可言传的一致,再度打开车门。德拉科又坐上驾驶座,哈利目睹他的眼睛闪向后视镜,看着油菜花地渐渐淡去。

“跟我讲讲更多威尔特郡的事。”哈利冲动地提议。德拉科轻松地讲起在枯草里探险的仲夏时节,云雀飞掠过一片片原野,还有那些林地。哈利认真地聆听,被描述深深吸引——孩提时代,这些关于远去盛夏的模糊场景,他只能在梦中经历。在他脑海里,这些场景被分成无数片段:德拉科,还是个孩子,小心地用报纸折着帆船,让它们顺着河湾向下漂流;在麦田里玩耍,挥舞木棒,命令想象中的士兵;观察庄稼汉收割油菜花,剪掉鲜黄色花瓣,留下浅棕色花茎。可是,他意识到,他总是想象德拉科独自一人。当然,他没有兄弟姐妹,卢修斯看上去是一个冷漠疏离的父亲形象。也没有朋友,哈利意识到。毫无疑问,德拉科绝不会和当地麻瓜孩子交朋友。

“那一定很孤单吧。”哈利突然说。他本无意说出最后那个想法,但他就那么说了。

以前的德拉科一定会生气地沉下脸,他想,或者愤慨地讽刺,立马反驳说他有一群朋友谢谢,一座豪华宅邸,小精灵,他的任何要求都能被立刻满足。

但德拉科急促地呼气,空气流动在他齿间—视线没有离开前路—他说,“是的。”

之后是一段长久静默。高速公路是一条笔直长线,将大地横着切开,从不间断,也不蜿蜒环绕。下午被黄昏淹没时,哈利注视着阴影一点点拉长。

他们未曾真的把对方视作独自一人,哈利想。很多时候他们在霍格沃茨大厅遭遇彼此,身边都围着人群。教室里,他们的朋友站在身后,如士兵般紧绷着脸,冷酷无情。他们完全单独遭遇彼此的次数,哈利用一只手都数的清。

他记起德拉科面对邓布利多时,手里魔杖剧烈颤抖,脸上是绝望的神情。他的面容,憔悴而僵硬,与哈利印象中的伏地魔如出一辙。同样的面容,满脸泪痕,反射在盥洗室的镜中。没人能帮助我,他说过。

永远独自一人。

“你觉得我们本可以是朋友吗,在霍格沃茨?”哈利忍不住问。

“不,”德拉科马上回答,这重重刺伤了哈利的心。德拉科看了眼后视镜,转为单行道,超过一辆开得很慢的小车。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为了交朋友,我们必须颠倒八年的假设并且彻底改变我们的信条和价值观。”他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并非完全不可能。”哈利争辩。

“又是那套恼人的乐观主义。”德拉科嘲讽。

“你变了啊,”哈利反驳说,“别说谎,我知道你变了。你一开始吹嘘自己是伏地魔的仆人,”—他注意到德拉科仍然畏惧那个名字—“还以服从命令为骄傲。两年后,完全不同了。你憎恶成为一名食死徒,你为你服从的命令感到羞耻。”

“我不憎恶这些。”德拉科呵斥。

哈利陷入沉默。他不知如何回应,除非为此大吵一架。

德拉科向前驾驶。黄昏早已融入夜色,车灯从对面单行道上呼啸而过。哈利盯着单调灯光连续闪过柏油路。

德拉科慢慢吸气,再呼出。“我憎恶这些,”他说,顿了顿,重复,“我憎恶,真的恨透了。我恨他,恨贝拉姑姑,卡罗夫妇,罗利,恨他们所有人,每个人。我无法忍受与自己父亲交谈,我惧怕格雷伯克,甚至更怕纳吉尼。无时无刻我不在恨这一切。”德拉科笑出声,再次重复了一遍:“是的,我憎恶这一切。”哈利担忧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

“好得很。”

“你在笑,”哈利犹豫地说明,“这有什么可笑的?”

“没有。”德拉科摇头,微笑着。“只是…保密时间太长了吧?这些话回响在你脑子里,一遍一遍,你却没机会说出来,而且……”他突然中断,又摇着头,但哈利理解。

高速公路在他们眼前裂开,延续着永不间断的直线。车灯划破沉沉夜色,犹如无人守卫的真相。

-

哈利醒来。他记不清自己睡着了,冰凉镜框架在额头上,盯着高速公路两侧的漆黑。时不时地,有车辆飞快地开过。

车已经停好。他眨眨眼,环顾四周。他们似乎在某个极度偏远的地方,黑夜朝各个方向无尽伸展。哈利摸索着安全带,笨拙地弹开塔扣,推开车门。

德拉科站在远一些的某处,望着漆黑原野。他转身看向哈利,有那么一瞬间哈利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就像午夜时分站在悬崖上,康沃尔海岸狂野的冷风从耳旁呼啸而过。许久许久,哈利无法将目光从德拉科透亮的灰色眼睛里移开。

“为什么停下?”哈利最后问,挣脱那些回忆。

“我们到了。”德拉科再度转身,面朝原野。

“哪里?”

“威尔特郡。”他伸手指向前方,“这就是我小时候常来玩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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