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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三天后。杭城半山，安贤陵园。

江洋远远在山下下了车。王超跟在他身边，一手打伞，一手抱着一束马蹄莲，朝半山的墓地区步行而去。

空中飘着细碎的雨丝，墓地空空荡荡的，在雨中显得格外寂寥。两人沿着石板铺成的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身后的王超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个冯诚没在日本人手里丧命，却死在这里，运气当真不好。

“老大，你说金天木为什么要杀他？要不是因为这件事，金天木也不会死，真是报应。

“冯诚不会也是假名吧？葬礼上他的亲朋好友一个都没来。如果能活下来，应该也是前途无量吧。哎，也说不好，一会儿是汉奸，一会儿又是抗日英雄，这世道，谁说得清楚……”

江洋停下脚步，打断了王超，“你先在这里等我。”

前方不远处就是冯诚的墓地。此时那里站着一个人，在细不可微的小雨中，衣裳湿了大半，显然是站了很久。王超看清那人的模样后，点了点头，见雨不大，便收了伞，把手中的花递给江洋，自己转身走远，点了根烟蹲在路边抽了起来。

江洋慢慢走上前，把手里的鲜花摆在大理石墓碑下，站直身体后静静地看着墓碑上“抗日英雄冯诚”几个字。好一会儿才对着墓碑开口：

“抗日英雄。喏，你的身份终于恢复了，也算是得偿所愿，对不对？

“刚刚我兄弟在讲，你运气不好，所以躺在这里。这样说起来，我的运气要比你好一点，不然现在就睡在你隔壁了。”

江洋嘴角微翘，笑了笑接着说道：“专门来告诉你说一声，金天木也死了。不过要说清楚，虽然我佩服你做的事，但这样的结果确实在意料之外，我没想着特地为你报仇，所以托梦感谢什么的就不用了。”

“说起来我们其实不熟，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江洋从怀中拿出一瓶威士忌，打开瓶盖，抿了一口后瓶口朝下，将一整瓶酒缓缓倒在地上，“你不抽烟，如果酒也不喝，那就太没意思了。慢慢喝，以后想喝酒了就托梦给我。”

说完，江洋轻轻拍了拍墓碑，这才看向站在旁边的那人，打了个招呼：“在这里等很久了？”

张远湖虽然打着伞，但站得久了，双肩和衣服下摆都被飘雨浸湿了，看起来有些狼狈。他直直地盯着江洋，似乎想要看穿他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带着怒气问道：“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

江洋掏出一盒烟，先递给张远湖，见对方没动，笑了笑给自己点上，没有马上回答。一根烟抽了一半，才说道：“我知道你找我是想要什么，但我不能帮你。”

张远湖顿时眉头皱起，沉声问道：“为什么？”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江洋看着他，“宋副院长一开始为什么选你背黑锅？”

不等张远湖回答，江洋自言自语地往下说道：“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你负责情报口。”

“我想你和金天木一样，在戴老板死后，也选择站在了宋副院长这一边。他之前提前接手情报工作，却毫无作为。面对竞争对手对他能力的质疑，他必须要有个交代。”

张远湖点点头。

江洋狠狠抽了一口烟，吐出烟雾后才接着说：“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无法拒绝我们拿出来的东西。哪怕知道这个卧底可能并不存在，刘先生死后，延安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信息传出来。但这个当口，手里掌握一个延安的卧底就对他来说很重要。”

张远湖皱眉道：“按你说的，我们只是暂时有用。一旦局长的位置之争尘埃落定，他就不再需要我们。”

“不。”江洋摇摇头，“只要我们一直有用。”

“到底延安那边有没有这样一个卧底？”张远湖目光灼灼，盯着江洋问道。

“我不会告诉你。因为我信不过你。”江洋笑容敛去，将烟头丢在地上，看它在积水里瞬间熄灭，“直说吧。凭借和延安那边建立联系这个功劳，你才能在最后一刻和金天木对调命运。但刘先生是我审的，现在他自杀了，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联系方式也只有我知道。你担心我拿这个要挟你，对吧？

“其实你我都明白，宋副院长不可能想不明白。哪有那么巧，你马上要挂了，刚好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卧底？

“可从延安传来的消息偏偏又是真的，而我的履历清清楚楚，不可能是共党。再加上你之前因为情报泄露被调查，宋副院长只要稍稍想想，就明白只有一种可能。”

江洋自嘲地笑笑，“你的宝贝女儿是共匪，而我从她手上骗到了联系方式，然后做了这些事。”

张远湖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

江洋深呼一口气，“对于宋副院长来说，这些并不重要。他提拔重用我，是想看看我能用这根捡起来的线头做到什么地步。福州仓库那件事，总需要一个顶罪的，金天木和你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区别，最后选择留你的原因也简单，因为金天木和我只能活一个。所以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以后你不会再被重用了。无论重组后宋副院长能不能执掌军统，你的结局应该都是被逐渐边缘化。”

张远湖的军衔是少将，远比江洋要高，但江洋这样闲聊一般地预测他的前景，张远湖虽然眉头皱得更紧，却轻轻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他的分析。

“你让我觉得很危险。我看不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张远湖从衣兜里拿出一包三五香烟，抽出一根放在嘴上，“不过看来你想得很清楚。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结局会怎样？”

“当然是做条有用的狗喽。还能怎么样？再远的事情，谁知道？”江洋划燃火柴，伸手帮张远湖点了烟。

张远湖呼出一口烟雾，有些感慨，“我以为这件事后，我们能合作的。”

江洋打量着张远湖下巴周围纷乱的胡茬儿和有些发黑的眼袋，说道：“跟你混没前途，当然是抱着宋副院长的大腿比较安全。”

“你说的没错。”张远湖并不在意江洋的调侃，反而很认同，“如果就这么把联系交给我，他一定会对你很失望。”

江洋叹了口气，“所以你找我也不是为了这件事。”不等张远湖开口，他立刻接道，“我刚刚说了，我真的没办法帮你。”

听到这句话，张远湖脸色为之一变。

江洋的神情也变得苦涩起来，“这几天你找不到我，一半是因为我不愿意见你。剩下一半是因为我真的很忙，其中一件是宋副院长特地下令的。”

“我知道你想问我，若离现在在哪里，对吗？”江洋忽然转了话题，“你是分管情报的堂堂军统少将处长，真的没办法得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吗？你只是不敢去查，因为宋副院长不准你插手。他已经给过若离机会了。”

“我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安全的！”张远湖低声道，语气已经有了哀求的味道。

“张若离昨天就到了香港。”江洋说道，“宋副院长给我的命令就是，派人盯着她。”

张远湖他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嘴唇微微发抖，“他明明准备放过若离的！而且她已经出国……”

“她没有上你给她准备的那艘去法国的船。”江洋打断了张远湖，“宋副院长说，他可以给一次机会，但不会给第二次。”

“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张远湖没有掩饰心中的焦躁，眼眶通红，一把抓住江洋的衣领，“我把她托付给你了！”

江洋任由张远湖抓着他晃来晃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直到张远湖脸上的凶戾渐渐褪去，主动松开了手，江洋才伸手摸着已经消肿的脸颊，说道：“路，是她自己选的。”

张远湖像是忽然之间老了十岁，神色颓然，缓缓问道：“你下的手？”

“在我来这里之前，接到了香港的电话。张若离去了启德机场，那边的人已经确定她的目的地是昆明。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还是选了自己想走的路。”

张远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江洋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崩溃倒下，还是会在愤怒中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所以他极快地又说了一句话，阻止了还没发生的一切，“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逃走了。”

这个消息太意外了，张远湖不由愣了一下。

“准备动手的特务被伏击，机场外发生枪战，监视张若离行踪的三个人只活下一个，重伤。张若离安全登机离开。宋副院长得知后大为震怒。”

江洋快速地解释，深深地看着张远湖，“现在他应该在等着你解释这件事。对你来说，这应该是个坏消息。”

张远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谢谢你。”

“你可别害我啊。宋副院长说是让我负责监视，人都是他派的，我可没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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