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2）

第二十九章

观巷是一条不起眼的小巷，虽然离闹市区不远，但居住其中的都是贫民，房屋大都破烂不堪，少有外人前来。久而久之，这里成了附近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

现在是下午五点刚过，正是老百姓开火做饭的时候。巷子深处一间院子附近，有两三个闲汉无所事事地蹲坐在墙角，远远看去像是正悠闲地抽着烟，但他们的眼睛却警惕地盯着巷子两头，只要有任何异动，他们都会第一时间通知院子里的人。

巷子里除了那几个放风的，没有其他人经过。年久失修的院墙已经垮塌了一小半，院子正中种着棵一人粗的老槐树，树干被蛀了一个大洞，树下稀稀拉拉地长着一片杂草。

这座从外表看近乎荒废的屋子里，此时烟雾缭绕，屋里唯一的家什是一张方桌。十几个人正围在桌子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碗里转动着的骰子。

骰子停下来的一瞬间，一阵喧闹猛地响起，有人开心大笑，有人骂骂咧咧。赢家收起钞票后，屋里再次安静下来，等待着骰子再一次转动。

在这间民居的隔壁，张若离听着墙那边一阵又一阵的吵闹声，心乱如麻。这个地方是王超带她来的，只说了一句安全绝对没有问题，就匆匆离去。

张若离生平第一次离地痞流氓这么近，赌场在她的概念里就是祸害好人的地方。硬着头皮在屋子里待下来，一开始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污言秽语叫骂声，她不免提心吊胆，想着万一被巡逻的街警发现，殃及自己的可能。

胡思乱想中，她想到了自己和江洋第一次冲突的场景。那时候她丢了包，只能请江洋出面。在对偷包贼的处理上，两人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她忽然有些理解江洋的做法了。也许他是对的，很多事情都要按照规则来办，但世间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则可以处理所有的事。至少对于处理市井街头这些灰色地带的事情，江洋远比自己懂得该怎么处理。

想到江洋，她再次不安起来。此时的焦躁的不再是为自己，而是对江洋的担忧。

他知道该怎么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可他现在要面对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江洋真的能够力挽狂澜吗？

张若离蜷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怔怔发呆。她忽然有些后悔把江洋拉进这趟黑腥浓臭的浑水中来了。

昨天她去码头找江洋实在是走投无路之举，理性上也能理解江洋已经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推脱完全是正常的反应。但当江洋真的拒绝了她，转过身的那一瞬，她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就在她彻底绝望之时，刚刚对她怒吼过的江洋却追了上来，当着她的面撕掉了手中的船票。

那一刻，张若离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整个计划都是连夜赶回杭城的路上，江洋谋划的。他很直接地告诉张若离，让她去警局见金天木只是为了为接下来的行动做掩护，风险很大。张若离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了。很奇怪，和江洋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害怕了。

金天木的应对却出乎她的意料。张若离和他互飙演技后，离开了警察局，按照二号方案，带着盯梢的军统特务在杭城绕着圈子。

计划中的意外发生，一片混乱中，王超出现把她从特务眼皮子底下带走时，张若离并没有松口气，反而有些失落。她有些痛恨自己的没用，在最关键的时候没能帮上什么忙。虽然这种情况也在事先的考虑之中，但江洋那边的行动也会因此发生相应的变故吧？

想到这里，张若离惴惴不安地看了看表。

距离两人分头行动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按照江洋的嘱咐，她现在应该在藏身之处躲起来，直到这件事结束。

江洋没有说这件事怎样才算结束，只是说：“如果六个小时之内我还没有找你，立刻一个人从杭城逃走。你和刘先生不是有个紧急的联系方式吗？这时候你应该可以重新联系上他，第一时间回到解放区。”

现在时间已经过了。

想到这里，张若离咬紧嘴唇，又想哭了。

江洋给她留下了可以全身而退的后路。但这样离开，又有什么意义呢？

张若离喃喃自语，像是对半天之前的江洋说：“你千万不要出事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夜色逐渐降临。张若离从烦乱的思绪中惊醒，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全黑，巷子里隐约传来几声妇人教训小孩子的骂声，隔壁赌场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闻到别家飘出来的饭菜味道，才想起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不过是土豆白菜的气味，却让她涌起强烈的饥饿感。

张若离向门口走了两步，就站住了，犹豫了片刻后重新回到墙角坐下。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冒险出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回想起来总有一种强烈的自责。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缺乏经验，处理不当，才导致冯诚最后被杀。

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份暴露，才导致整个上海地下组织进入静默期。

同样，也许是自己的地下党身份，才会让父亲忽然遭遇牢狱之灾。

而江洋更是一步步被自己拖入这个旋涡……

也许这些只是自己的猜测，但张若离固执地认为这些都是因为自己。她从小就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此刻却无比痛恨自己。所以她宁愿躲在屋子里挨饿，也不能再出什么问题，给别人带来麻烦。

巷子里越来越安静，远处偶尔的一两声狗吠声都清晰可闻。心中的恐慌越来越重。

已经九点过了。张若离默默擦干了不知何时流满脸庞的泪水，决定听从江洋临走前的吩咐。如果等到十二点，还没有任何消息，她就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

停了一秒，敲门声又连续响了两下，接着又是两下。

张若离心跳得很快，这是王超临走时交代的暗号。她扑到门口，打开院门。

今天不是十五，但弦月的光芒还算清亮。月光下，王超站在门口。

不知王超去干了些什么，满脸疲惫之色，见她开了门后也一言不发。

张若离一把抓住王超，激动地问：“江洋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

王超没有回答，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张小姐放心，江处长现在很好。”

两个男人从墙后走了出来。张若离的心被猛地攥紧，这两个人的动作她很熟悉，是军统的资深通讯员。

张若离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王超。

王超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眼中也充满了不解，只是朝张若离摊开了手掌。掌心里是一颗普通的玻璃扣子，男式长袍上经常用的普通货。

这是分开时江洋穿的那件衣服上的扣子，想必江洋已经落入对方手中。

张若离对王超笑了一下，心中没有一点怨恨。很奇怪，之前她一个人待在没有灯的屋子里怕得要死，当最糟糕的结果揭晓后，那些恐惧反而消失了。

她主动伸出双手，等着被铐起来。

军统的人却没有动。

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客气地说道：“车就在巷子口。江处长他们都在等你。”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当先往外走去。

张若离不解地看着王超，这才发现他的嘴角有些青肿的痕迹，似乎是被揍过。王超朝她挥了挥手，让她跟上军统快走，之后则坐在门槛上，低头点了根烟，不再看她。

另外那个男人朝张若离笑笑，“张小姐，请。”也不去管王超，似乎他的任务就是带他们找到张若离而已。

张若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论门口出现的是王超还是军警特务，都没有超出她的猜想。可是眼下古怪的场面让她觉得别扭，怎么也猜不透背后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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