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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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这是江洋第一次见到张远湖,要不是对方和张若离的眉眼有九分相似,身上那种英武之气也如出一辙,恐怕江洋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个冒牌货。即便现在排除了这个可能,江洋依然感到很不舒服。

没有手铐束缚、没有看守跟随、甚至脸上没有任何愤怒表情的张远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如果换成张若离只会觉得开心,因为他们是父女。但江洋和张远湖是陌生人,他的心里只有警惕和戒备。

江洋对于张远湖并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他是张若离的父亲,还是个军统的高官。说起来有些荒谬,虽然他冒了如此大的风险是为了救张远湖,但直到现在,他和张若离都不知道张远湖忽然被捕的具体原因是什么。

在江洋心里,张远湖被捕是某种政治斗争的结果,金天木屡次杀人灭口作恶是人神共愤的作恶,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因果关系。他答应救出张远湖,归根到底是为了张若离,不忍拒绝她的哀求而已。

可宋副院长的那句话,让江洋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的复杂多了。

宋副院长带着金天木主动离开,是有意留给两个人交谈的机会。

江洋足足看了张远湖一分钟,心里有无数疑问,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若离现在在哪?她还好吧?”最终还是张远湖打破了沉默。

江洋想了想,有意跳过了第一个问题,只是简单答道:“她现在很安全。”

张远湖的出现又是一个意外,现在江洋对一切意外都会本能地警惕。在解开疑惑之前,他决定尽量少说话。

“既然你说她很安全,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张远湖诚恳地道了谢,“刚才宋先生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

江洋眼睛眯了起来。宋副院长特意说的那句话肯定有什么特别含义,哪怕两人私下交谈,张远湖也不愿提及,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

“张若离很担心您。”江洋想了想,还是决定要问清楚,“您也许能猜出来,我这样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救您出去。若离相信您是被陷害的,因为她坚信自己父亲的人品。但我和您不熟,没有那么相信您。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希望再被人当傻瓜一样骗来骗去。”

张远湖苦笑道:“你觉得我也在骗你?”

“您现在看起来并不像阶下囚,如果不能解释清楚,我会觉得自己冒着危险来救您好像是个笑话。”

从被卷入这件事的那一刻起,江洋就有种感觉,前方是一团由无数疑惑组成的巨大迷雾。有些疑惑已经得到了答案,但随着新的疑惑不断出现,这团迷雾越来越大。无论他的反击有多决绝,依然没能接触到那团迷雾中最关键的真相。

张远湖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没有回答江洋的问题,而是问道:“那几个案子,你希望怎么处理凶手?”

江洋没有丝毫犹豫,“血债血偿。”

“但你还是接受了宋副院长的条件,金天木只是降职处理。”

这句话引起了江洋的不甘。他喉头吞咽了几下,最终说道:“我尽力了,只能做到这样。我也怕死,也有顾忌。”

张远湖点点头表示理解,又换了个话题,“你觉得宋副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次江洋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很可怕的一个人。在他眼中似乎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那么,你凭什么觉得,能够威胁这样的人?”

“因为……”江洋忽然顿住,有些奇怪地看了张远湖一眼,他发现直到此刻,他还不知道张远湖是什么立场。

“因为你觉得抓到了对方的软肋,所以不得不和你达成交易?”张远湖有些惋惜地摇摇头,“你也许不明白,对于宋先生这种人来说,保证自己不被要挟是最重要的。一旦这种事情发生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弥补漏洞,消除所有隐患,不惜为此做好最坏的打算。”

江洋倒吸了口冷气,他有些明白张远湖的意思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自己是不是会信守承诺,让这件事彻底过去,而在于宋副院长这种人是不可能允许主动发难的权力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那他为什么还要答应我?”

“很简单,因为你还有用处。”张远湖轻轻叹了口气,“但我可以告诉你,其实宋先生已经做了决定,无论你怎么做,他都会主动把这几起案子曝光,并交出凶手。”

江洋彻底糊涂了,“你的意思是他在骗我?可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啊!如果照你所说,他直接答应我把金天木交出来不就行了吗?”

“你搞错了一件事。金天木不是凶手。”

“放屁!”江洋忍不住脱口而出,他非常愤怒。由于张若离的原因,他对张远湖很敬重。正因为这样,听见张远湖居然也替金天木开脱,一股怒气从脚底直蹿头顶。

面对失态的江洋,张远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凶手现在是我。”

只是这六个字,就让处于暴走边缘的江洋瞬间冷静下来。

作为警察,江洋认为自己还算是称职的。他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小人物,短短几年间,能从普通探员一直做到侦缉处处长,靠的就是不停破案。在这个过程中,江洋审讯过很多人,能够分辨出哪些是试图抵赖的罪犯,哪些人是被无辜冤枉的。除了这两种人,还有一种人,他们不是罪犯,却坦然地承认所有的罪行,坦然地接受法律的制裁。因为他们的价值,就是替人顶罪。比如杭城的那些帮会之间火并,如果闹得太大,事后都会丢出几个小弟当作替罪羊给警察局以交代。

对这种事他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慨,愿打愿挨而已。

可此时看到张远湖眼中浓浓的自嘲,江洋还是极度震惊。他现在才恍然大悟宋副院长那句话的真正含义,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张远湖被捕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要来当这个替罪羊!

“我知道你不是凶手!”江洋恼火地低吼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国家。”

“扯淡!”江洋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见到你后,就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了。你明明知道我救了你女儿,还要来救你,却表现得置身事外,原来你也是他们一伙的!说吧,院长故意给我们单独交谈的机会,到底想干什么?”

“宋先生看来对你真的感兴趣。如果你变成他的手下,就是自己人,也就不用担心你再想着告密了。”

“他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答应?”这种被人死死拿捏的感觉让江洋很不爽。但他知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挥挥手略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要让你来给我说这些?”

“因为我愿意为党国尽忠。另外这些话由我来说,你会更容易相信一些。”

江洋无法接受这个解释,“看在张若离的份上,我应该叫你一声伯父。我很佩服你的胸襟和担当。但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随便担在身上的,这是什么罪?这是汉奸啊!一旦栽在身上就是万劫不复,你让若离怎么办?”

“你说的是。”张远湖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没那么坚定,“若离的母亲去得早,以后就拜托你照顾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替金天木顶罪?闹大了又怎么样?死也比汉奸好啊!”

张远湖直直地看着江洋,“我告诉过你,金天木不是凶手。现在凶手是我。”

江洋眉头紧锁,他掌握的所有证据,都指向金天木。张远湖为什么反复强调金天木不是凶手?江洋有种感觉,在那团迷雾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焦躁不安地跳动,抓住它也许就能彻底看清真相。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江洋自言自语地梳理起整件事:

上海办事处的爆炸案是金天木做的,这没有任何疑问。

冯诚是金天木下令杀死的,这也是确定无疑的。

这两件事的目的都是灭口。而且都指向了民国三十年福州的那场大火。

唯一有动机这样做的人,就是金天木。他的副官王启年在死前,告诉我大火案证据,都是在金天木的授意下,由王启年亲手伪造的。

江洋挠了挠脑袋,这是他和刘先生早就一起分析过的线索,现在看来依然没有漏洞。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江洋求救地看着张远湖,可张远湖紧闭双唇不发一言,似乎是在说,给他的提示只能到这里了。

江洋看着面色平静的张远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脑海中:既然张远湖是被迫顶罪,难道金天木也……

随着对这个念头深入地推测下去,江洋的眼前逐渐出现出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真相。

他猛然发现,所有的迷雾都消散了,真相就在眼前。

可是江洋没有一丝兴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直冲头顶,整个人都僵住了。

“猜到了?”张远湖对目瞪口呆的江洋说道。

“我原本以为金天木是因为偷卖军火物资给日本人,所以才会在福州仓库纵火,毁灭证据。”江洋有些失魂落魄,“其实我早就该发现不对了,毕竟宋副院长再护短,也不应该会容忍手下做出这种事。但当时我很愤怒,忽略了这一点。”

“福州的那场大火,起因并不是什么贪污物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那两个美国观察员。”江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颤声问道,“你早就知道真相?”

张远湖苦笑,“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江洋终于明白为什么哪怕没有其他人在场,张远湖也只能给自己暗示,却不直接说出真相。因为这种事只能放在心里,根本无法说出口。

凶手的确不是金天木,因为他根本没有资格。这场可怕的谋杀是针对那两个美国人的,大火下数百人的死伤都是掩饰,目的是要嫁祸给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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