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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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汤局长再一次扭头看向后方。主桌上宋副院长的位置依然空着,看样子在欢迎晚宴结束之前是不会回来了。

汤局长知道宋副院长最近很烦。宋副院长想要接管军统,下面早就传遍了,之前就强行接管了一部分情报工作。戴老板意外身亡,这是一个好机会,但问题是,想要这个位置的不止他一个人。据说高层会议上,有人拍着桌子当面嘲讽,说宋副院长的情报工作长期没有什么起色,连延安的一张报纸都没带出来,面对这样无法反驳的质疑,宋副院长心情当然不好。据说这次来杭城视察,是宋副院长在做最后的努力。

这些都是神仙打架,离汤局长太远了。但老汤为了这次视察连续几日没有睡个好觉了,他怕的是在自己地盘上出什么纰漏,殃及池鱼。没想到临到头了,还是接连出了几件大事,从绑架案到抗日英雄被杀,再到自己直属下级杀人逃亡,一件比一件夸张。

万幸的是绑架案虽然一波三折,最终总算是顺利解决了。

想到这里,汤局长忍不住再次转过头,偷瞄了一眼坐在主桌上的张益之。张家老爷子正和南京来的高官们有说有笑,可能是喝了不少酒,脸有些潮红,但气色不错,看上去心情挺好。

张老爷子在黄萍萍被绑架的当天就放出狠话,如果杭城警察局解决不了,他就要闹到南京去。汤局长相信这事他做得出来,以张老爷子和这些大佬们的熟稔程度,如果真的在巡视团面前告这么一状,自己现在肯定不会坐在这晚宴上了。

不过看到主桌上的两个空位,汤局长的心还是提在半空。

空着的主位是今天晚宴的主角宋副院长,他在开宴后不到半个小时就匆匆离去了。这样级别的大佬中途退席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加上一整天都没有露面的金处长也不在,难免让汤局长心中惴惴不安。

光凭这件小事,汤局长还不会如此担忧,真正让他提心吊胆的是宋副院长对他说的那一句话。

宋副院长中午到达杭城后没有休息,直接去了市政府传达南京的指示,散会后例行和各个市政官员见面。当他和汤局长握手时,忽然问了一句:“你们那有个叫江洋的?”

冯诚当街被刺杀后,整个案子就已经交到了金处长手中。之后江洋从警察局逃走,汤局长后怕之余还有些庆幸,幸亏责任不在警察局。至于昨天发生在上海的那起爆炸案,虽然已经轰动军警系统内部,但因为详情被严密封锁,汤局长并不清楚这件事和江洋的关系。

可宋副院长的这一问像一道惊雷,把汤局长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认定金天木这个笑面虎是准备把黑锅丢到自己身上了。

一时间,老汤汗如雨下,脸上肥肉抖动,不知如何回答才能滴水不漏。只听宋副院长随意吩咐了一句:“等下把这个人的资料送过来。”

汤局长还没回过神来,宋副院长已经把手抽出来,转身和下一个人寒暄了。

汤局长不敢怠慢,回去后立刻叫人把江洋的资料整理好交给宋副院长的秘书,之后没有再得到任何命令。整个下午,宋副院长都在按照行程出席各种活动,似乎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可越是这样,老汤越是忐忑不安。他想不通为什么宋副院长这样的大人物会关注江洋,只是隐约猜到应该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以他的能力,打探了一下午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晚宴上的汤局长神色黯然,猛灌下一杯烈酒。对于江洋,他的心情很复杂,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还有些愧疚,他又不傻,能看出冯诚被杀那件事疑点太多。可是良心换不来平安,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这混账跑就跑了,偏偏还要回来继续搞风搞雨,早上给报社的那几通电话简直又把杭城给搅翻了天!

烈酒下肚后,汤局长感受着胸腹间火辣辣的滋味,嘴巴却开始发苦。

因为他明白过来,宋副院长要查一个人的资料,还需要特意问自己要?这明明就是在对他的毫无作为表示极度不满啊!

眼看着晚宴进入尾声,宋副院长和金天木的座位依然空着。老汤暗自下了决心,平安是福,这个局长还是尽早请辞吧。至于江洋,还是赶紧死了好。

在汤局长被烈酒折磨的同时,江洋正站在一栋别墅的露台上看着眼前的西湖。

远处灯火迷离,夜色下依稀可见湖面水波粼粼。看得见远处繁华,耳旁却毫无喧闹之声,风吹过树林的哗哗叶响声听起来格外清闲。

“西湖附近别业不少,这栋隐庐的位置却当属最佳。吕少将还是看在宋副院长的面子上才肯出借。”金天木的声音在江洋身后响起,“今晚月色不佳,否则还能看到鱼跃三峰的美景。”

金天木走到江洋身边,和他并行而立,看着湖面,就像和好友谈心赏景一般面色轻松,一点儿也看不出两人不久之前经历过几乎同归于尽的生死博弈。

江洋懒洋洋地倚着栏杆,用手轻拍着栏杆,“我在杭城这么久,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个好地方,还有这样的好景致。不过我是个粗人,欣赏不来。你们看见鱼跳出水面觉得赏心悦目,我只会想着这鱼好不好吃。”

“这个我倒是可以告诉你。”金天木拿着两杯红酒走过来,把其中一杯放在江洋身旁的栏杆上,“这湖里的鱼土腥味太重,不好吃。”

“西湖不是禁渔禁钓吗?”江洋斜着眼问。

金天木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眯起眼睛,“那是对普通人。”

江洋看着金天木,忽然笑了起来,“是不是做大官的,脸皮都必须很厚才行?”

“少来这套,你没有这个资格。”金天木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你当这个处长,没少收钱吧?你自己清楚。”

金天木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街上到处都是流氓混混,该怎么办?把他们都抓起来?抓了旧的来新的,还不如牢牢控制住他们。你很聪明,做了后面那种选择,因为你认为这样的效果更好。事实也是如此,杭城的治安不错,你这样的年纪能做到如此,勉强值得夸赞。”

金天木指着远处的湖面,“但老百姓不会这样认为,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你,那些灰色的世界有了规则,那些人收敛了许多。在他们眼中,你就是个和流氓勾结,贪赃枉法的王八蛋。”

“您高看我了,我就是喜欢钱。”江洋打断他,“绕那么大个圈子,到底想说什么?”

金天木坦然说道:“规则都是给没用的人制定的。有用的人要把事情做成,难免会违反规则。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利益权衡而已。”

江洋笑着摇头,“你们当官的说话不都讲究个心领神会、点到即止吗?你这么直白地讲出来,是不是不太好?不过你给我上这一课,是白花心思了,我脸皮不够厚,当不了大官。我只知道,从湖里捞几条鱼吃没什么,但如果把整座湖都填起来,就太过分了——其实这些话你是想说给自己听的,对吧?你在赌。赌你的功劳比错误大,赌你的长官也会这样想。但你还是心虚,所以需要说这些废话来给自己信心。”

金天木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江洋觉得他一直戴着一张微笑做成的面具,但此时金天木脸上标志性的微笑消失了。他沉吟半天才缓缓说道:“如果远处有人看到这里,会认为是好友在喝酒赏景。当然这是错觉,不过我有些喜欢这种感觉。毕竟这个世界蠢货很多,不是和每个人聊天都会有意思。”

顿了顿,金天木用商量的口气说道:“我缺一个好副官。考虑一下?”

“就像王启年一样,做你的狗?等你不需要的时候再被宰掉?”

金天木微微叹气,和煦的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他点点头,“想要不被宰,那就证明自己有用。”

他满是信心的样子让江洋觉得有些恶心,“你大概觉得自己也是一条有用的狗。但你的主人也许不会一直这样想。”

这一轮交锋说不上胜负。金天木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依仗,暗示江洋如果到此为止,自己可以做出让步。但江洋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对方的示好。也许唯一可以算得上结果的,就是两人都从这番对话中再次明确了对方和自己是两种人。

江洋拿起身旁的酒杯,微微荡漾的红色酒液在昏暗的光线下像血迹一般可憎。他出神地看着,心神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这次他的计划可谓胆大包天,风险也奇大,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比如金天木在面临威胁时有可能选择和自己同归于尽。

毫无疑问,在舞厅的那场凶险交锋中,江洋大获全胜。直到金天木彻底认栽,交出罪状的那一刻,事情都完全按照计划里最好的结果进行,现在金天木的罪状就在他的怀里。

在原本的计划中,江洋在拿到证据后要做的就是安全离开,然后用稳妥的方式利用这份口供把金天木彻底埋葬。

可江洋始终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准备离开舞厅的一瞬间,他意识到金天木的态度实在太反常了。

他太镇定了!江洋能感觉到,这种镇定绝不是绝望的失败者应该有的。

忽然间涌起的这个念头给江洋带来了强烈的危机感,让他临时改变了计划:和金天木一起去见宋副院长。

这是简单粗鲁的威胁,也是孤注一掷的豪赌,堂堂正正的试探。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给金天木任何扭转局面的时间和机会。

金天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意味着他同意江洋当面向上司举报自己。

金天木的自信究竟来自哪里?

江洋想不出来,烦躁地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冰镇过的红酒温度刚刚好,本来烦躁的心绪重新变得清明起来。江洋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并不是因为稳操胜券才做这件事的,想不通就不去想好了。

“这酒太淡,还是威士忌够味道。”江洋随手将杯子放到一边。

“年轻人嘛,难免喜欢烈一些的。”金天木淡然一笑。

“宋副院长什么时候来?”

金天木手掌一摊,“我怎么知道?”

见江洋脸色不好,他又说道:“要当面见院长是你提出来的,给院长的信也是你写的,我派人送信也是在你面前。从舞厅出来后你和我就一直形影不离,如果院长不愿意来,我有什么办法?”

江洋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毕竟要亲自面见宋副院长是自己临时的决定。原本的计划是公布这份自罪书来给金天木的上级施压,但金天木的镇定让他意识到原先的计划有个巨大的漏洞:在官场的规则下,这种压力并不会直接施在金天木身上。如果金天木有足够的时间辩解,那么这件事的性质就变成了一个通缉犯对整个军统的挑衅。

江洋不想与宋副院长这样的高官为敌,也不想站在军统这个庞然大物的对立面。他只想救出张远湖,让金天木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他必须亲自见到高官,让这件事得到解决。

这个险必须要冒,但代价就是事情不再受自己控制,比如宋副院长很可能不会出现。

想到这里,江洋的心情变得更差,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不耐烦,“院长又是忙着巡查,又是忙着和美国人谈判,没空来管这些小事也很正常。只是明天他要是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不会有些遗憾?”

金天木笑了起来,“你威胁错了人。我早说了,院长来不来不是我能决定的。”

江洋沉默了一会,忽然说:“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他走到桌旁,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依然是一口而尽,“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杀我?”

金天木想了想,“没有好机会。”

“进这栋别墅时,我们身上的武器就被门口的警卫给下了。你只要喊一声,我就会被抓起来。你开酒的时候我也故意背过身去,给你机会下毒。这些机会都不够好吗?”

“哈哈哈……”金天木笑得很开心,“你以为我这样的身份,会随身带着一包毒药吗?”

金天木摇了摇头,“在舞厅里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已经失去了杀掉你的最好时机。之前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小看了你。这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我知道你有后手,具体是什么我也许可以想到,但还是决定不去猜。”金天木放下手中还剩一半的酒,“你清楚我现在是不会杀你的。你就算死了,想必也有办法把这件事搞得沸沸扬扬。不过还好,你不是那种一冲动就想拿命换公道的蠢货,既然你把事情做到这一步是有所求,那我们还可以谈,谈不拢再杀你也不迟。”

江洋点点头,“有道理。不过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你可以提前想想怎么干掉我。”

金天木在他的一再撩拨之下,脸色有些难看起来,正准备说话,楼下忽然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别业大门缓缓开启,一辆黑色汽车开了进来。

两人不约而同收起了笑容,目光再次碰撞时,之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

这个时候前来这栋别业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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