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2）

第二十七章

日子转瞬即过，大理寺升堂提审庄简之案。

大理寺通审正殿里空空荡荡，两旁狱卒林立。嫌犯庄简一人身带枷锁，跪倒在大殿中。正殿当中的公堂上面高悬着“贵直尚平”的匾额。审讯由大理寺少卿张林主持主审，大理寺卿罗敖生坐在一侧旁听。审问大堂上还有一些复核监察的朝廷命官，如御史令大夫、长安府尹、吏部尚书侍郎等人都落座一旁听审，连小拥平王蔡王孙也来了。

张林开始问案：“下面案犯，你叫什么名字？”

庄简抬起头脸，心中略微感慨，这十年日子终于到了快完结的尽头。他心台清明，不憎不恶，痴而不怨，无怒无悔。

庄简淡淡地说：“我叫什么，文簿上自有注明了。”

张林皱眉道：“庄简？”

“是。”

“你知罪吗？”张少卿继续问案下去，心里却觉不妥。这般顺着他的话走，可是问不出什么了。

果然庄简淡淡道：“知罪。”

旁边听审的众官员都微微一愣。所有人都素知周维庄（庄简）乃是出名的伶牙俐齿博学强辩。他上下嘴唇翻搅起来，厉害处能将死人折腾活、活人杀死，官员们都存了跟小/情/诗/团/队/推/文/整/理他强辩一场的念头了，却万万没想到此人一句“知罪”，憋得大家目瞪口呆，没有使劲的方向了。

张林道：“你知什么罪？可做了什么有罪之事？”

庄简跪在堂上，忽觉得殿外吹过一阵多时不曾感受过的清风，顺着大殿梁柱缓缓吹拂而过。春风带来了草木芬芳，他的身心也如被清风流水洗涤过一般清清凉凉、坦坦荡荡。

他面色平静老实地说：“犯下的过错，时日长久倒是忘记了。不过，既然被抓到监狱公堂，定是犯下过罪责。请大人不必问我了，只要列举出罪状，凡是我犯过的罪，我便承认了，直接签字画押，绝不敢推卸责任和过错。”

这番话说起来知书达理，并无一点胡搅蛮缠的意思，张林心中大喜。罗敖生却瞧着庄简的头顶，细长的丹凤眼在他身上来回划拉着，心里暗凛。庄简为了上堂，穿戴洗漱干净。面孔白净，低眉垂眼，脸庞嘴唇都干干净净，身上是从未见过的安详宁静，规矩本分。

他却觉得他身上仿佛缺少了什么。像上次陪皇后见他时的感觉。少了一样东西，令人看着他都不像原来的他了。他盯着庄简细细打量暗自琢磨，心中百味丛生。旁边的御史令大夫、长安府尹和拥平王等人也目光复杂地都盯着他。

张少卿立刻接续着道：“那你是承认了，你原是周拂之仆，后来假冒了周拂次子，冒名顶替了禁国公太子太傅骗取功名官职的？你可认罪？你需得老实交代，免得动大刑受皮肉之苦。”

庄简道：“我都认罪。”

张林大喜过望，罗敖生秀眉一蹙，口中却不说话。

“你是怎样犯下这等大罪的？”

庄简略不耐烦，他都承认了怎么还这般啰嗦？他无奈地开口说：“周拂大人去世后，我看没人知晓他的近况，贪图他家有钱有势，所以就冒充周二公子做了官。”

罗敖生恍然大悟。他身上少了些东西。他收敛了性情，教养良好，循规蹈矩，知书达理，隐忍通达。如书中君子画中旧人，平平淡淡色彩陈旧。原来那个令他怒、气、痛、闷到心痛的人已经不见了……再没有了往日生机勃勃，任性无赖，戏睨人间，匪气冲天的周维庄。

——眼下剩下的只是一个两袖浊风、身无长物、满心疮痍、万世皆空的皮囊了。

往常的周维庄在他面前不是下流猥琐就是狂放戏谑，几曾有过这么清风拂面、平静淡然的气度。不知是他做贼心虚，贪图活命，想将功折罪？还是现在真相大白，他抱了必死的觉悟所以无畏？

张林心中窃喜，这案子本就难断，眼下只能侦查出庄简冒充他人骗取官职之罪，其他的很难查明，庄简也素来刁滑很不好对付。现在他肯定被大理寺的酷刑吓住了！他若自己认罪，自然是省力省心啊。

他忙道：“庄简，在十年前的咸阳，你是不是跟禁军的严史串通起来，杀死了皇妃皇子，做下了另一桩命案？”

庄简的心暴跳起来，他的面孔身体都僵硬了。这件事在他心里已想了十年，想过了千遍万遍，说出来甚是通顺流利，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这事确是有的，我和严史做下了案子……”

他正说着，就听到公堂上“啪——”的发出一声重响，罗敖生勃然大怒，一掌就拍在桌子上！大理寺通审正殿上的人们，御史监察、长安府尹、拥平王、后宫的太监总管和众差官都被这一巴掌拍得胆战心惊，骇然看去。

庄简的脸也变得灰白，他看看少卿张林再看看大卿罗敖生，一瞬间有点头蒙蒙的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难道他嫌他认罪认得还不够爽利，大怒了吗？

罗敖生向来是位斯斯文文的士子书生，少动颜色少动心气，话都不会高声去讲的。这下子面容骤变，人也霍地站了起来，长眉挑起，丹凤眼圆睁，漆黑的眼珠子直直瞪着张少卿，声色俱厉：“够了！你到一旁去，我来审问！”

张林顿时满面通红，心道惭愧，忙站起来让开了公堂。

旁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大理寺大卿、少卿和差官们却是心知肚明！庄简冒充周维庄一案，罗敖生亲眼看到庄简暗杀严史的事实；周维庄乳母本夫的口供，以及四郎之旁供、庄昌之恐吓协证，另有咸阳城庄氏族人和邻居等等一众人提供的体痕笔迹等等证据，可以断定庄简确实是冒充了周维庄周二公子。

这是绝对的铁板钉钉！

但是，庄简、严史牵扯到的咸阳弑襄大案，仅仅是因流言蜚语，人证物证都少，却是不能按此就断定了庄简参与了弑襄案。张林心虚没底，行事就贪急毛糙，想着急急哄着案犯自动认罪，就能省心省力地结了大案。罗敖生怎么会听不出来？不清楚他的想法？

但是，这样去引导嫌犯讲述的话，就成了诱供串供。倘若案犯因某些原因顺着审案人的口风认了不实的罪名，那不是活活地办错案件、枉杀良民了吗？！由此罗敖生当场翻脸大怒了。

——审案并不只是与嫌犯之间斗智斗心，而是以此为契机，来辨明案子真假是非，破获案情、惩罚真凶、惩恶扬善的。

少卿犯了审案的大忌了。

罗敖生站起来，身子一转，轻飘飘地走到了审问大殿的主位上。大理寺通审正殿里万籁俱寂，人人都屏声敛息地看着他。

罗敖生望了一眼庄简，放缓了口气道：“庄简，十年前咸阳兵乱时皇妃皇子身死。这案子可是你做的吗？”

庄简看着他坐在距他不过两丈的地方，却如鸿沟一般遥远，难以逾越。他的身影、脸色、眉眼、话语都缥缈不定，难看见听清。他心头突然走神了，想起了第一次与罗敖生见面时的情景，就在金銮殿外的长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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