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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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风疾雨骤,吹皱了一池春水。

太子刘育碧在风雨中仿佛辨不清方向。自他从初春,在长安烟花巷偶遇到飘零的浪子庄简后,与他斗智斗勇,百般讥诮戏谑,前后两番的援救,身心不知不觉地牵系到了浪子身上。从此被他人所累,为他悲、喜、哀、愁、怒、怨到失态,最后失去了方寸颜面,竟要强迫他欢好。

他在情爱上心本淡,却遇见了庄简这个情场高手、花丛恶狼,对方小施手段或是根本没有施展手段,他就被他迷得晕了头脑。本来只是言语试探,却被庄简抓住话柄,暴跳发作了一番。

他性子本就暴戾,后因遭遇大难才学会了忍耐。这时候满腔热情被拒后又羞又怒,便直接变回来了骄横跋扈的真面目。

端庄正经极恨男男之事的正人君子,变成了粗暴蛮横的霸王硬上弓,毫无贞操的淫贼恶棍,却变成了柳下惠跪地哭保贞洁,真是形势大逆转,令人啼笑皆非。

庄简也觉得哭笑不得。他本身的意志放一旁,单是自己的身份,便铁定不能与刘育碧有瓜葛。不为现在的师徒之情也得为了原本的叔侄之情,否则他庄简死了也没脸见地底下的庄父、刘妃等人。这罪行太大了,他承受不得。

当风暴来袭时,人们本身处于风眼处,看不清方向和前景。

东宫这场好事没做成,二人心里又有了小裂隙。

庄简心里又存了恐惧,告病不朝。好在周维庄体弱之名是天下皆知,他病了是常事,倒是无人计较。但却如他所料,他不上朝期间,便有朝廷大臣御史大夫弹劾起他来。他也是听前来探病的朱行说起的。

昨日,在金鸾殿元和帝例时朝会时,就有了大臣当堂奏本弹劾起禁国公周维庄。近来元和帝身体多病,便令太子刘玉随朝听政,太子当时也在金殿上。

御史大夫和中丞出了朝班,弹劾起周维庄,道:“禁国公周维庄不尊礼法,举止狂妄,独断独行,不具官本。经常做出些有违常理、惊世骇俗的事。常在储君身边恐怕会教坏了太子。而且,”御史大夫偷偷看了一眼太子:“听说周维庄喜男宠、好男色,品质犹差。跟太子朝夕相处,会连累了殿下的清誉,极为不妥。”

刘育碧心中大怒,想着这是那晚周维庄在东宫哭号了一夜,传了出去。

因为翌日曹后就派人来训话,不准太子再留宿周太傅。若是惹得周太傅哭哭啼啼终日不喜,她便将周太傅外放到北方雁门郡跟匈奴打仗去了。太子称是,但是心怒,这事居然瞒不住了,曹皇后都知道了,那么满朝也会得知。

果然御史的首官,御史大夫便当堂弹劾起了周维庄。

太子脸上不露声色,坦荡地说道:“周维庄博学大成,世代书香,资质才学、礼仪忠义都为上乘。我得周维庄为太傅受益良多。为政之道唯在得人,盛世出贤臣能臣,乱世出忠臣烈臣。我已经得了周维庄这位能臣。而一人之身,五指有不齐,才也有长短。我用人只取其长不问其短。我用周维庄的贤能二处,其余的概不理会。”

他心中暗骂,死周维庄若是早早顺从了我,哪有这种麻烦事?

一旁的右丞相听了心中大急,忙出朝班回禀皇上:“太子所言极是!周维庄周太傅德才兼备,无私循公,哪儿有什么不尊礼法之处?!”他刚跟周维庄定了攻守同盟,可切切不能让周维庄被弹劾丢官贬出长安,离开了太子身边。这下子前功尽弃。

他回身怒视着御史大夫,喝道:“御史不得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周太傅喜好男宠、品质恶劣了?老臣以性命担保,周太傅不但不好男色,更是大大的品行端正、贤良正直,从来没有任何吃喝P赌不良嗜好。实在是人品高尚,百官的楷模。皇上不但不能怪罪他还要大大的嘉奖他才行!”

一番话说出来人人瞠目,连太子也侧目而视。这秦森右丞相无处不与太子做对,处处打别。怎么周维庄的事一出,就火烧屁股般的跳出来替周维庄陈情表忠。

这,这周维庄难道品性高绝到了右丞相与太子都尽释前嫌联起手来为他夸功共赞的地步了?!这也太,太神通了!

朝堂之上风向瞬息万变。御史等人已然头蒙蒙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元和帝才智平庸更是头晕眼花了。这件事两方面完全对立,也不知道孰是孰非、信谁为好了。

他忽然问道:“罗爱卿,你意如何呢?”

朝班里罗敖生正蹙眉盯着群臣,漆黑的眼睛冷瘆瘆地瞧着金殿,一语不发。

御史这一状告得捅了马蜂窝,正是心中忐忑,浑身不自在。见皇上问到了大理寺卿,心中大喜。掌管律法的廷尉罗敖生可是亲自从章台街抓出了周维庄,数百双眼睛看着呢。罗敖生素来做人做得性气刚狠,不畏强权权贵。他可不惧太子和右丞相,更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罗敖生见皇上问话,忙出班行礼。回过神却见太子和右丞相二人又齐齐瞪着他。他心中顿生薄怒,这些人为什么要问他?

他面上无色,冷冷地道:“论德而定次,量能授官。上贤为三公,次贤为诸侯,下贤为士大夫。

孔圣人言:‘道无求备于一人。’为人做官最忌讳求全责备。先生授课传业是否称职,可征询其学生及家长,至于本人品质……”他抬眼抽冷子扫了一眼太子。

太子也冷冷地瞪着他。

两人目光对视,心里不约而同想起了周维庄的疯言疯语,大小老婆?

那种东西还有品质可言吗?

两人心中均大恼。这个不要脸的、无德行而伪诈、外貌恭而内欺

的盗花贼周维庄,把你剐成千百块都难恕其罪啊!

罗敖生在袖中握紧了拳,沉下脸寒声道:“至于周太傅的私事,不关系其位其职。微臣对于他人的家事私癖并不关心。”

真是一语定江山。一场暴雪转瞬化雨,云开雾散。

元和帝果然颔首说:“周维庄但凡恪尽职守就罢了,其私人私事不干系朝政,不得再论。”

御史大夫满脸羞惭,悻悻然地揣着奏折带着中丞等人走了。

群臣看得听得都傻了。这世上果然没有不能偷天换日的形势啊!人家周维庄不在朝堂,都能劳动着三大重臣联合起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为他翻案。简直是神乎其神啊。

看看人家周太傅入朝为官不过一年,便风生水起、结朋纳党、权倾朝纲、颠倒乾坤。这官做得才叫淋漓畅意哪!那三个人,太子、右丞相、罗大卿散朝时相互看了一眼,尽皆心头大怒。

这不要脸的祸害周维庄,你怎么还不死?逼得我睁着眼睛说谎话。

三个人怒目看着对方,同时拂袖而去了。

* * *

大理寺右丞看着这场大戏,都迷糊了。他跟着罗敖生走出金殿,看着罗卿纤细斯文的背影,却稳稳当当地出了金殿禁宫。他的一颗心放回了肚里。他跟了罗敖生八年以上,还是第一次看到罗卿说话这么模棱两可、态度不明。

罗敖生突然停住了步迈,右丞忙绕到他的身前听吩咐。

罗敖生道:“右丞,你是否认为我言不由衷?”

大理寺右丞脸一红:“不敢,大卿这么说定有自己的原因。”

罗敖生淡然说:“是。但是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徇私枉法,右丞会当如何?”

右丞脸色微变,微微一顿,汗水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罗卿乃是天下刑部之首,所做的必然有其理有其律。”

罗敖生颔首:“不错。”

此时阳光直晒金殿,罗敖生从廊檐阴影下走进了阳光中。他的脸色苍白,抬起双手,暗红的宽袖滑落在手肘间,露出了他的双手。他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着,直到此时在右丞面前,他的怒气方才表露了出来。

罗敖生冷冷说:“周维庄和刘玉欺我太甚,以为我不会反击吗?”

右丞心中胆寒,暗自道,太子和周维庄多次对罗卿不恭,是该有所教训了。但为何是现在?难道跟这次传说太子留宿周维庄在东宫过了一夜,两人的嬉闹声传过了几重大殿有关吗?

罗敖生外柔内刚心劲极狠,素来不是委屈求全的主儿。他做事法子曲诿柔软,事儿却做得凶狠、独断、决绝。如果周维庄是跟太子情海翻波,才几次三番地来巴结取悦他,眼下同刘玉又好了,把他当作垫底陪衬的调情手段,这事儿可做得离谱。

右丞心里想着又不断摇头。这肯定是他想多想错了,罗卿一定是为了清算积下的宿怨,而不是为了这种小情小爱的理由。

罗敖生身为一方大卿,掌管刑律威风盖世,自天子以下无不敬畏。怎么会为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事失了大方呢?

右丞领命而去。

罗敖生眯着丹凤眼,漆黑的眼瞳里跳跃着火光。他遥望着艳阳下的红墙碧空,静想了半晌,脸上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周维庄,天底下一定有很多人想看你的心在哪里?是偏还是正,热还是冷,亦根本没有心!”

* * *

庄简缩在自己府邸里避风头。

翌日,府门处便有人送信。庄简一瞧见来人黑衣玄裤腰悬佩刀,竟是大理寺的差官装扮,心里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来人恭恭敬敬地送上书信:“周大人,有人要送信给你。”

庄简接信看后暗自叫苦,这竟是遇仙阁的四郎给他写的求助书信。四郎即是章台街上跟庄简相好的男娼,前不久庄简带着银子前去章台街宿娼,跟他还未来得及成了好事,就被太子使计让罗敖生抓了起来,为此庄简几乎被打死了。

原来这个四郎后来被抓到大理寺去了。想必他在大理寺重狱里吃了不少苦头,这封信字迹写得歪七扭八,通篇都是哀求哭号,叫周二赶快带了银子去把他担保赎出来。

庄简心想,现在形势与以前大大不同了。听朱行言讲,这几日来,太子留宿他在东宫,御史们群起弹劾,三巨头睁眼扯谎的事件传得满朝堂沸沸扬扬、乌烟瘴气。还不知罗敖生会怎么想呢。若是他不计较这谣言,这人自然好要。倘若他计较起来,庄简连打了两个寒战。

他心中臆想那罗敖生大度贤德堪比三公,岂能跟他计较这些小事。但这话自己亦不敢尽信。上次夜探大理寺刺死严史得罪了那里一票的人,这大理寺是万万不能轻易去了。

他命人拿了一千两银子送给遇仙阁老鸨,令他们去往大理寺衙门作保赎人。但过不多时,遇仙阁老鸨子哭哭啼啼地被抬了回来,说道这衙门与其他衙门不同,好生厉害。公差们破口大骂老乞婆,还未追究她开私窑的罪,居然还敢拿银子贿赂寺差。回禀大理寺右丞后打了二十板子才放了回来。

四郎又递了口信过来,说是再不去救他就活不下去了,更是剪了一束头发送给庄简。庄简看着眼都直了,这四郎小泼皮什么时候学会“青丝寄情”了?这不明明是罗敖生逼他露面吗?他心中暗骂,却害怕真去了大理寺的人要是耍起歹毒来他可是羊入虎口。

这罗敖生揣摩人的心思又准又狠……

庄简犹豫了一晌,也只得换了衣服,骑马直奔拥平王府去了。小拥平王蔡王孙连连摇头,口称不去。庄简赔着笑,一脸谄媚。拥平王面露疑惑。

庄简哭诉着罗敖生对他心怀不满、百般挑剔、故意在难为他。蔡小王爷说:“你不是就好他这种调调吗?”

但他心里终究忍不住好事,假意推辞后又大大卖了庄简一个人情,便一起去了。

庄简心中略宽,蔡王孙跟了去,场面倒不至于难堪到不可收拾。

他们二人便带着拥平王王府的随从和侍卫,骑马乘轿的直奔长安城城郊的大理寺。

进入大理寺,这迎接景象颇出乎人的意料。

一听说是周维庄求见,自前门正殿到最后的偏殿私宅,小路两旁忽然跑来了无数大理寺的知事和衙役。除了大理寺本身的守卫蜂拥而至外,还有闻讯赶来的衙门办公的各位官员、丞司、直评事等属官百余人,都纷纷赶来看那个传说中厚颜无耻的大奸细、大淫贼周维庄。

九重殿落长路漫漫。侍卫们分列两旁,人人披铠贯甲,手持长戟佩刀,站在路旁怒视着这个奸臣。驻派在寺监狱的御林军也严阵以待,大军的司隶校尉亲自跟着少卿张林身后,严密监视着来人。

周维庄从刀林戟雨底下穿行过去,一步三摇腿脚都软了,脸色煞白嘴唇紧抿。

蔡小王爷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大理寺干吗这么全狱戒严,难道跑了死囚重犯?

大理寺右丞恶狠狠地道:“小拥平王,大理寺跑不了重犯,却是可以进入内奸。守卫森严点,一举抓住了内奸,就先把他施遍酷刑再处以剐刑。哦不,一定要处以宫刑为罗卿出气!”

庄简听了心里恐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罗敖生把两人让进了偏殿大厅,他自然明白这两人的来意。蔡王孙厚着脸皮说明了周大人的来意。

罗敖生微微点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周大人一力作保,想必也是抓错了良民,先放出来也未必不可。”

庄简看他和颜悦色,心中惊惧放松了点。他这人也极赖痞,也能立马厚颜地自我开解了,罗敖生到底是一方大卿,这点肚量还是有的。说不定前次刺死严史之事,他当真以为是案犯伤重而死。

说不定罗敖生根本就不理会他留宿东宫的流言,况且他与太子之间清白如小葱拌豆腐,况且他们之间有了什么也不关罗卿的事啊,罗敖生顾及着面子也不能对他如何啊。他心里存了无赖念头,脸上如释重负。

罗敖生眼光犀利,瞧见他脸上惊惧之后露出了一丝轻佻笑容。罗敖生面容冷淡淡地说:“囚犯已押入监牢,周大人要现在带来吗?”

庄简是七窍玲珑的心,知他不悦,忙讨好说:“我自己跟着去带人吧。”

罗敖生也给足他面子:“我也一同前去。”

蔡王孙本来顾忌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孙公子也不下牢狱。瞧见庄简笑嘻嘻地跟罗敖生去了,他心又不甘,也跟着去了。

* * *

大理寺监狱位于寺衙的后方,是由一座孤零零的废弃军营改建的。监狱占地数百亩,全部由数尺高的大块青石砌成。大狱寸草不生,树木山石全部斩平,青石板铺满了方圆五里。监狱、狱墙和地面的青石缝隙处都浇了铁汁,坚固严密得连一柄薄刀都插不进去。

监狱守卫森严,十步一人,百步一亭,真若是固若金汤。整片监狱举目处除了大理寺衙门,都是开阔地。监狱附近还有守城门的光禄寺禁军和大司马曹淂的征西军营。

这是大汉天下最重要的国家监狱,全国最重要的军、政、民事要犯都监押于此。汉之刑法未有秦的暴虐,但治乱世用重典的法制观念却一脉相传,由此对刑律和监狱都很重视。

罗敖生带着庄简,蔡王孙等人走进大狱。旁边有寺左右丞、狱监司、狱正等三十余人护卫。

监狱深、森、暗、阴冷等气息迎面扑来,甬道深长幽暗,两边有一间间小格囚室,前有手臂粗的铁栏杆门关闭着,里面阴暗处躲藏着囚徒。

监狱的寂静被众人的脚步声打破了,犹如生人进入了阴间鬼狱,顿时,鬼魂般的囚犯们一下子惊醒了。大狱陡然响起了凄厉的惨呼声、喊冤声、撞击狱门声,全狱一片鬼哭狼嚎声。

狱卒们忙大声喝止,有不听的囚犯,狱卒们便开了狱门一拥而上,把囚犯按倒在地堵住嘴巴。各种训斥号叫铁链哗哗声响成一片,此起彼伏,仿佛人间地狱。

庄简走在监狱甬道里,猛然停住了脚步。罗敖生也立刻停下了脚步。

庄简脸色如银纸,浑身像筛糠似的颤抖着,站在寺狱甬道中走不动了。他的前后是狱卒差官,左右是隔着铁栏杆惨呼的囚犯。庄简战战兢兢地站与其中,骇然地脱口而出:“我,我不要去了!”

罗敖生立刻不悦地沉下脸,眼光森然,一语不发。这人当大理寺重狱是什么地方?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吗?

庄简脸色煞白,双腿发抖,眼睛里露出求情的眼色。罗敖生不置可否。众人站在旁边看着大理寺卿的脸色,庄简不得不开口求饶:“罗卿,我,我不想去了。这里面,好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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