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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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汉侧都,咸阳。

御史庄近的官邸靠近城门,林木茂盛。天刚入夜,便有人骑了快马来报:“城外御林军校尉来访。”庄近令来人进来,家人忙去相请,御林军校尉严史走了进来,随同他的竟是右御林军大将军玉林。庄近看了心中一凛,再想回避已经不及。

“庄近,接密旨。”玉林站在廊前道。庄近和其长子庄未忙跪地接旨。

玉林的目光扫视左右:“庄御史的二公子庄简,现在何处?”

“小儿顽劣,今晨出城游猎,还未归府。”庄近道。

玉林皱了下眉,随即道:“既然如此,我也就照旨宣读了。此事关系重大,御史可要听仔细了。”

此时,庄简人已经进了府内。他本待从侧门进府,但是想到每次深夜归宅时都被老父堵在门口大骂一通,早已头痛欲裂。所以他这次偷偷绕到后花园围墙外,抬头瞧见有一枝苍劲妍丽的桃树枝伸出了院墙,便手足并用地爬上了高墙抱住树枝,就想往院子里跳去。

月光清幽,墙外树丛中隐隐有金铁之器反射了月光,粼粼生辉。庄简看后大惊。身形微一迟疑就摔进了后院,摔了个仰面朝天。

庄简爬起来就撒腿向前院跑去。

“淮南侯张肖,手握重兵图谋不轨有谋反之意,特令庄近与玉林二人将张肖革职查办。张肖处死,家产充公,张氏族人除七岁及以下幼童免死,其余众人一律斩首。”

庄近听后,耳中嗡嗡作响。

玉林伸手握住他手,一字字道:“皇上御口,庄御史出身大儒,尊父是前朝丞相、太子太傅,也是皇上的恩师。如今皇上起意诛杀逆贼,乱党满朝耳目,唯有恩师之子方能信任。庄御史不可辜负皇恩。”

庄简已走到了厅口,站在帘后偷听着。他心中忽上忽下地怦怦直跳。

当今圣上刘茗,年号元和,性情优柔寡断且刚愎自用。最宠信的便是张贵妃兄妹二人。

这二人出身贫寒,起于微末。因张贵妃入宫后生下第二、三位皇子,备受皇上喜爱,连皇后都要给她三分薄面。其兄张肖因裙带关系也扶摇直上,封为淮南侯……庄简曾听宫闱传说,前月秋园围猎时,张肖为了争头羊从皇上马前纵马抢道,御马受惊导致元和帝落马受伤。看来皇上恨他嚣张,加上近臣媚言,一纸密旨就要满门抄斩?

真是祸从天降。更惊心的是皇上也对庄家起疑,明显是在试探庄家。

张妃善心计。她产下二皇子之后,正当满堂喜庆欢闹,却突然抱着皇子哀哀啼哭。元和帝不解地询问何故。

张贵妃答:“生子方感父母养育之恩,但我的父母早亡,嫔妾不能膝下尽孝,由此悲哀。”元和帝感其孝心,欲追封其亡父的官职,却被张贵妃婉拒。张妃玉指轻抬,点中了刑部御史庄近,愿以贵妃之尊拜他为义父,以尽未尽之孝心。

元和帝一纸诏书,令张贵妃拜在了庄近门庭。皇恩浩荡压了下来,庄近无可推脱,只好收了张贵妃为义女。满朝文武百官又妒又慕。庄近却对两子蹙眉叹息。

宫闱深深,君王无情。张妃心高志远,从一个宫婢到贵妃,已是尽其所能。母凭子贵,子凭母晋。张氏有何能力把爱子推上皇帝之位?

她冥思苦想,在满朝文武之中挑中了庄近这个世代官宦之家做靠山。她人极精明,又是刻意攀附的亲戚,越发对庄家亲近体贴。皇帝御赐的珍奇宝物都源源不断地送到庄府,逢年过节也经常走动往来。她带了皇子这当堂盈盈一拜,爹娘二字轻吐。即使是陌生人也多些亲热,况且是个说白了无亲无故前来攀附的弱女子?

玉林道:“皇上已令诸地官员联手铲除叛党。只是这张贵妃,却需要御史出面赐死,皇子同罪一同斩首……”

庄近仔细地看了圣旨金印,俱无虚假。本朝开创基业以来,赐死本门宗室和谋逆官员时从不手软,这张氏妇孺都要被其兄连累了……

他的眼光掠过旁边听旨的两个儿子。庄未面色苍白,人勉强站立着,衣衫却是无风自动,显然害怕极了。收养的义子庄昌大瞪着双眼,满脸困惑不解。

庄近心中暗叹,长子读书最多,最尊崇圣贤,有孔孟之风,但是性情怯懦不堪大用。义子庄昌为故友之子,忠心大胆却个性莽撞,最小的幼子庄简心性跳脱行为不端……他有三个儿子,这大祸来临时只能自己担下了?

他还未答话,突见帐帷一挑,有一个人走出答道:“等等,我愿意代父亲前去宣旨!”

说话之人正是庄简。

玉林抬眼看去,心想这就是京城闻名的庄家不肖子了。那庄简年及弱冠,生得身形消瘦,相貌平平。外貌远远不及其父兄丰神俊朗,有儒家风范。只是眼神活络未语先笑,带着三分和气。说得好听点是容貌平和平易近人,难听些就是獐眉鼠目轻浮猥琐了。

庄近素来不喜这个幼子,恶他形貌不端举止轻浮。但眼下大事临头,他也就放下了平日的厌恶。他为人自命仁义,现在却被勒令赐死张妃。一日为父终生是亲,杀之不仁。君为天臣为地皇命难为,不杀则对君不忠……自古忠义两难全……如果幼子出面……他平生第一次觉得没有白养庄简……

玉林在场,庄近不欲多说什么。他微微颌首,从内室取了一把祖传短刀,用布包裹住递给儿子。

“有庄公子前去传旨,万无一失。我在此和令尊恭候佳音。”玉林话里含义很明了。他要以庄府全家性命,交换张贵妃母子性命。

庄近与庄简交错而过的瞬息,悄声叮嘱他:“倘若事情有变,尽可自去活命。”

庄简道:“妇人小儿何用担心。定当功成而返。”

庄简出了府门跃上马背,跟随着严史一同往禁城而去。这时已是春末夏初,深夜微寒,满街寂静无人,只有十多匹马的急促马蹄声。

庄简等人骑马直接进入禁城,直到张贵妃在侧都的雍华宫。大太监急忙通禀张贵妃。

元和帝至城外天坛祭祀尚未回宫,张贵妃带着两个皇子早早睡下了。此时见有圣旨,忙穿戴衣冠,跪在大殿里听旨。她看是庄简颁旨,心中略安。

严史站在稍远的殿旁角落,便看见庄简宣布完圣旨,张妃身子晃了两晃就瘫软在地。她又迅速地爬将起来,劈手抢夺过圣旨,看了两眼落款小印就放声大哭了。

旁边御林军一拥而上,按住张妃。有人手持上赐毒酒,就要灌下。张妃大叫:“三哥救我!”她拼命挣扎,几个男人竟按捺不住。

张妃一扑近前,双手抓住庄简的衣襟,大喊呼救:“三哥,这是伪诏,皇上决不会杀我!我是皇帝之妻,皇子之母!”

庄简被她拖拽得险些跌倒。严史看他狼狈,忙上前拖开张妃。几个军士抬棍打过去,张妃顿时身上面上鲜血四溅,跌倒在大殿中。

她失声惨叫,整个雍华宫都被她的凄厉声音震醒。有胆大的宫婢太监跑出房观看,就被御林军挥棍打回去,竟始终没人靠近。

庄简看那张贵妃披头散发,满面血泪,口中嘶喊着要去见太后云云,梗着脖子就是不饮毒酒。原本一个粉雕玉琢的绝色美人,此时形态癫狂惨不忍睹。他心中不忍,亲自端了毒酒凑过去,俯身在张妃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就见张妃泪颜中露出喜色。庄简点了点头,张妃便浑身松懈,御林军趁势抓住她的发髻,庄简心一横便将毒酒灌了下去。

张妃紧紧抓住庄简的衣袖,嘶声喊道:“你,若敢骗我,我化成厉鬼……”话未说完,就七窍流血倒地而死。

夜深露重,急风惊飞了夜鸦。

庄简和严史相互对望一眼,都觉得身上冷汗湿透了衣衫,被风一吹透心凉。虽是奉了皇命杀人,但杀死手无寸铁的妇孺,也非善举。

这时候从雍华宫后角门驶出了一辆小车,向着禁宫后门疾行。严史大叫一声不好,赶忙带了大队御林军追赶了下去。

庄简目送众人离去,犹豫了一下并未追下去,反而向着宫殿深处走去。他穿过正殿旁边的侧巷走过三层侧殿,来到了东边霭明宫。宫门里的一间偏房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声响。

庄简抽出短刀,喝令其出来。

果然,内殿中,一位中年妇人抱着两个幼童,战战兢兢地探出了头。

张贵妃曾生两位皇子。年长者七岁受封襄阳王,双字育碧。年幼者尚四岁未封王位,单字复。

中年妇人就是他们的乳母。她曾经见过庄简。此时大喜过望:“庄公子,快救救皇子们!你带着皇子速报太后,太后会为我等做主!”这里距正殿偏远,乳母只知发生了变故,还不清楚具体事由。

刘复惊吓过度,看见庄简,嘴扁扁的就要大哭。旁边襄阳王刘育碧,伸手捂住了他口唇,不让他大哭。庄简心中暗惊,忙让乳母为刘育碧和刘复换上平民衣服。伸手抱起二位皇子,向殿外走去。他走出侧宫时想了一想,就放下二子。转身回到殿内。

庄简说:“对不住你了,你不可留在世上。我庄家上下三十多条人命比得起四人。”他抬手一刀将乳母杀了,左手挽着尸身,不出声响地放在地上,随即出了殿门。

襄阳王刘育碧坐在马上,眼睛亮若繁星:“乳母为什么不一起离去?”

庄简心中一凛,这个垂龄幼童好镇定。他面不改色:“乳母道太后远在长安,要我们先走,她随后就来。”

“那我娘亲呢?”刘复问道。

“由乳母伴随贵妃前来长安。”

刘复听了哀哀啜泣。刘育碧只是调转面孔,不发一言。庄简心中暗自堤防,他一跃上马,带了襄阳王刘育碧和刘复策马出城。到了城门之际,庄简用披风将前后二子遮掩密实,手拿着出城令符一亮,军士们开了城门。他们直直地向长安方向而去。

刘育碧附在他身后,用双手抱了庄简的腰,全身都在颤抖。庄简想是他没有骑过马因而害怕。他回头看去,月光迷离,映照得刘育碧脸上全是泪珠。他颤声说道:“今日杀我母妃之人,他日我定将他满门抄斩,挫骨扬灰!如违此誓,我刘育碧誓不为人!”

一行三人,远离官道沿着小路前行。不多时进入了林木茂盛的山区。再往前行,就是林森草长的大山了。庄简回首望向咸阳方向,一队影影绰绰的人马举着灯火追向官道。

天色将明,人马俱累,庄简跳下马背,让两个孩子坐在马背上继续前行。刘复累得全身酸痛,坐在马背上不住啼哭。刘育碧也紧皱眉头,显然从未经过这样的劳顿。

庄简从路边采摘了一些桑葚刺柿等野果,给两个皇子分食。

山路上有早起的猎人、农夫经过,刘育碧回首看了他们,随即望望庄简。庄简不解。刘育碧道:“那些人会不会把我们的去向,告诉官兵?”

庄简面色微变:“这是两县交界处,行人众多不用担心。”

襄阳王看着他的刀鞘:“既然能灭乳母之口,就不必灭旁人的么?”

庄简低头,才看见刀鞘中的残血淅沥滴下。他心中一惊,一仰头就正正对上了襄阳王的眉眼。

襄阳王刘育碧手捧桑葚,俏脸望着庄简。其母张贵妃以艳丽如玫著称。他年纪幼小尚未显出王者的气度威仪来,长相却是极为艳丽。一张鹅蛋脸鼻直口方,眉飞双鬓眼若桃花,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一双桃花眼眼角上挑,眼角有颗朱砂美人痣,不笑时也仿若含情。只是他眼神漆黑凝重煞气瘆人,整个人也因此显得很凶狠强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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