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声东击西(1 / 2)
第五章 声东击西
麦启尔在湄公河沿岸的某座寺院门口,和僧人礼拜了半个小时,然后有人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此处,拿走了他怀中的旗袍。
他追着那个人在树林里跑,身上的香豆不停地掉下来。一直到那人坐上车被载进深山中,眼见着越走越远,他才放弃了追逐的念头。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去,一路上寻找着香豆的痕迹又回到寺院门口。
他看见刚刚那些僧人还在礼拜,便又挪着步子走过去。
夕阳西斜,黄昏日落,寺院里人流渐散,香火却还旺盛着。麦启尔跪坐在蒲团上,朝正对面的佛像礼拜。相继有人转经从他身旁走过,很快寺门便冷却了,可他身边的僧人却还是保持着最初禅坐的姿态。
他不禁问道:“今夜吹什么风?”
那僧人身披红色袈裟,内套黄色长衫,闻言静等了片刻才缓缓应道:“西风。”
麦启尔察觉到僧人刚刚沉默的一段时间,应该是在感受风向,他钦佩这些常年在山中行走的人,闭目侧耳便能够捕捉风向和天气变化。
“在白塔顶上可以看到山上的风景吗?”他又慢慢问道。
这时僧人抬起头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寺院后的白塔。那是湄公河沿岸最高的一座白塔,从此处望去,那顶峰仿佛伫立在云端。
“可以看到。”僧人说完,双手合十转过脸来,“施主要上山看风景吗?”
“不、不了。”说话间,远处有几辆车驶过来。速度极快,掀起了一阵黄土灰尘。前后有四辆车,很快从寺院旁边的小道上穿行而过,深入树林里。
寺院中最后剩下的几个信徒,也都走光了。
这一日莫名惊惶,?y??b??独??家??整??理?有信徒在离开前和他们说话,好心劝他们快点离开。麦启尔问:“为什么?”
那信徒惴惴不安地瞅着车子行驶后留下的车辙,似乎能嗅到腾起的黄土中不寻常的味道,摇头说道:“这山上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一热闹,肯定要出事。”
……
很久之后,麦启尔看着身旁的僧人,默默地又重复了句:“不、不上山。”说罢,又笑嘻嘻地问,“我听说后山会有野猪出没,不如和我一起去打些野味,解解馋?”
那僧人拨开头上的红色布巾,露出他全部的面孔。明朗双目,清爽笑意,正是南风军副将小四。
“好啊,好久没吃肉了。”他笑道。
紧接着,他身侧一排僧人都陆陆续续站起来,掀开了红布巾,露出他们本来的面容。
那一个个都是南风军隐藏在山区中的烈性男儿,性情如血,似从地狱之门而来。他们咧着嘴,齐齐低声说道:“好久没吃肉了。”
麦启尔忽然有些不敢想象,今夜后山将会是怎样一场屠杀盛宴。
秦鲲在后花园宴请考察团的官员,天刚黑,花园里就已经灯火辉煌。杯筹交错,好不欢乐。俞晚住的小楼被茂密的槟榔树丛挡着,仍旧能清晰地听到那声声鼓乐。
她估计了下时间,确定大部分人都出现在花园里时,才和赵叔下了楼。
“待会一混乱起来,你就趁机离开,从后山走,麦启尔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在那里接应了。”他们走在槟榔丛里,很安静。她小声地嘱咐赵叔,“赵叔,你一定要提前撤退。”
赵叔点点头,还是对她的计划有些担心:“万一你们……”
“嘘,”俞晚听见了脚步声,用手指压住唇,示意赵叔某个方向。两个人对视后,正要往那个方向靠过去,树丛里的人却堂而皇之地走出来。没有一丝刻意隐藏和回避,踩在树叶上的声音很明显是在提醒她。
俞晚看见对方一身笔挺西装,在樟树下长身而立,保持着距离没有再靠近。
赵叔得到示意,起先离开,林子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俞晚在月华树影下看他,整张脸都被隐没在暗处,看不分明,却依稀能辨出轮廓。她走近了,才发现这西装与他有些不合身,紧绷在肩膀两处,衣服下摆也有些短了,整个缩手缩脚的样子,好像施展不开。不过这样一来,倒显得他异常魁梧精壮。
她禁不住想笑:“将军这样子,待会可方便动手?”
照南瞥了眼自己的衣服,显得不甚在意:“杀人这种事情,对我而言,不太会受到其他东西的影响。”
俞晚若有其事地点点头,又问:“外面热闹很久了,将军怎么也才出来?女人需要打扮折腾,总要耗些时间,姗姗来迟也不会被责怪,可男人……”
照南这才注意到她穿的是旗袍,纯白色的底料金底双边,上面用蓝线绣着几只翱翔的凤凰,袖口和襟口都是蓝白色的绣字。仔细看,可以辨认出来那是陆俞家独特的印章。
衣服裙摆开叉到大腿根部,若有若无地遮住她白皙修长的腿,细腰窄身,不盈一握。
他默默地解释道:“我在等你。”
“等我?为什么?”
“枪呢?”他离开小楼时发现她房间的灯还亮着,走到槟榔丛里忽然想确定一下,担心她会忘记带枪。只是还没来得及折回,便看见她走下来。
“就是为了确认我有没有带枪,所以等在这里?”俞晚眯着眼想笑,认真地告诉他,“我有身为女人的优势,枪藏在哪里,不能告诉你。”
他下意识地“嗯”了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移到她胸口。那里圆润耸立,毫不突兀。片刻后,他很节制地让自己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下去。
他最终还是转过脸对她说:“这些优势在杀手面前不堪一击,所以跟紧我。”
俞晚一脸震惊地瞪着他,刚刚他所有的目光都表露无遗,那样直率而坦诚,让她哭笑不得。怎么能够像看待一个物品般,用那种毫不受用的目光打量她的胸部?
俞晚和照南一起到场,甫然出现便成为全场的焦点,她一身旗袍更是艳冠满场。
考察团的官员中有一个人的目光时刻追随着她,远远地朝她挥手,抱着她连声说道:“天!我的大小姐,你太美了。”他说的中文有些拗口。
俞晚推不开他,只好大方地任由他抱着,小声说:“我会告诉你的妻子,你对异乡的女人太过热情。”
他瞪她:“我在云南错过了你!”
不知道他的中文老师是谁,应该会觉得非常辛苦,收了这么一个语言构架复杂的学生。他很喜欢用英语的表达口吻来说中国话,结果不言而喻总是让太多人误会。不过今夜,她需要这样的误会。
于是她好言好语和他说:“西蒙,我在这里,你没有错过我。前些日子在云南,我不知道你来过。”
“你的管家没有告诉你吗?我在云南停留了好几天,一直没等到你。俞晚,小七听说这次的行程里能够见到你,特别高兴。”
小七是他的妻子,也是她的同学,是她在德国最好的朋友,她们亲如姐妹。
“有机会带小七来我家乡。”他们旁若无人地交谈了一会,全程举止亲密。西蒙抱着她很久才放手,别人不能理解,自然会以为他们之间有些什么,不过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样的原因。
那年,她从德国离开地非常突兀,小七和西蒙包括很多同学都以为,她死在了孤岛。其实,她是真的差点死在那次生存考验中,不过后来有人救了她,将她带回云南。
没有人愿意和她提起那一次经历,没有人告诉她在失去意识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甚至为此重返德国,却依旧一无所获。大家都对此事保持缄默,她没有得到一丝一毫有用的消息,关于救她的那个男人。
那个年纪的她幻想过很多次,救她的男人就是“末日”。哪怕后来回到云南,心无旁骛地学习一些家族的事务,她还是没有忘记那个男人。
她常常会梦到那个男人,无数次勾勒着他的模样。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那个满足了她对“末日”所有幻想的男人,此刻正被几个穿着草裙的女人包围着,强拉硬扯到篝火中心。领舞的女子身着一袭孔雀彩衣,含羞带媚地贴着他的身体舞动着。她身边的少女拿下头上的花圈想要戴在他头上,他却铁青着一张脸躲闪了过去。
这一个瞬间,他看不到领舞女子对他的爱慕和小心翼翼,也看不到卖力讨好他的少女,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有她。
他的目光,习惯了捕捉她每个瞬间。
俞晚高兴地笑起来,因为他炙热的目光而非常愉快。
西蒙为她介绍考察团其余几个官员,其中最年长的已经快有五十岁,最年轻的比她还小两岁,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面目严肃不苟言笑。他们一行四人从中国边境而来,本来打算绕过老挝直接前往泰国,却在半途上突然听说总书记这件事。
外交无小事,只要涉及了洋人便不好处理。
西蒙私下和她说:“如果来邀请我们的人没有报出你的名字,我们一定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俞晚,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你,其他的不要令我为难,可以吗?”
“西蒙,我怎么可能为难你?只是待会我要和那个人做笔生意,希望你能做个见证。”
西蒙看向她暗示的人,不正是今晚的东道主秦爷?在进入老挝时,他听到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他们都和我说,这个人的存在代表了整个老挝。俞晚,你的神情告诉我这并不是简单的生意,我很担心你。”
“西蒙,相信我。”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将他引荐给正迎面走来的秦鲲,“秦爷,我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在德国念书时最好的朋友西蒙,现任联合国考察团记录员。”她一一介绍后,秦鲲和他们交流了几句,打的官腔,说的表面的话。
这其间,云二娘拉着俞晚的手由衷赞道:“真的太美了,俞晚,你让同为女人的我感到气馁。”
俞晚顺着她的动作挽住她的手臂,假装和她咬耳朵说着闺房话:“这几天秦鲲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我也不好提前通知你,待会跟着赵叔找准时机离开这里。”
云二娘蹙眉,担忧地看向不远处的照南:“他怎么办?你怎么办?”
“二娘,听我说,我会让他安全地离开这里。你一定要相信我。”为了避免让秦鲲察觉,她很快恢复寒暄的模样。不停地夸赞二娘风情万种,湄公河上下绝无第二。
西蒙听见了追着她的话说:“各有千秋。”
俞晚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连带着在场的几人都笑起来。此刻气氛和谐,有仆人为他们送上酒水。俞晚拿了杯椰汁,就势和秦鲲切入今晚的正题。
“刚刚我的这位朋友和我说,总书记手里有一份名单,记录了这些年来在烟膏交易中的受益人。这份名单中涉及到许多身份隐秘的政客,总书记对此供认不讳,已经得到那些洋人的确认。”她不急不慢地吸了口椰汁,视线半下垂着,在花园里四处乱看,然后瞥见刚刚给她送椰奶的仆人。
不正是大和尚吗?
秦鲲沉默了一阵,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这份名单如今在谁手中?”
“联合国考察团并不会介入会晒当地的事情,他们只负责那几个洋人。所以,我朋友说这份名单会由审计厅走正常程序,往上递交。”她的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地追随着怪七的身影,看到他走进了槟榔树丛中,便又缓慢接道,“不知道秦爷和审计厅的厅长有无交情?”
“陆小姐何出此言?”
“秦爷应该清楚,俞晚来到这里一心只想做正当生意。前不久刚和琮门签订了合约,总担心会有变故,想找厅长打听打听,也好安心。”
秦鲲听到此处似乎缓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我与审计厅长稍有交情,既然陆小姐担心,秦某愿效这犬马之劳。”
从秦鲲的话中听来,那厅长与他交情匪浅。从总书记出事到被带入厅里审查这么久,事态却一直在往更恶劣的方向发展着,想必他和厅长在这件事上也是袖手旁观。
为什么呢?是因为不确定那批货到底会不会由考察团接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俞晚接道:“如此俞晚不胜感激。听说昨天夜里有人闯入秦宅,秦爷可调查出来是何许人?”她是真的心有余悸,“听说前去追踪的护卫都被杀害了?什么人这么厉害?能在会晒公然对秦爷的人动手。”
秦鲲解释:“如今这世道四处都是游军,人心险恶,一时间也难以排查。不过陆小姐不用担心,秦某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俞晚点点头,拍着胸口轻声说:“秦爷觉得那伙人是游军?这山里地势复杂,我看那伙人对秦爷家中的环境也较为熟悉,还以为是自己人做得呢。”
“陆小姐这么说,是有怀疑的对象?”
“也不是,只是前不久听说总书记和缅甸的游军势力有过频繁接触,似乎和对方达成了什么协议。”
西蒙恰好走过来,听到这句话有些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先前从缅甸大其力经过时,有军方的人提到过总书记。总书记曾在老挝和缅甸的交界处,和游军势力进行过几次活动。不知道和这次的事情有没有关系,还需要进一步的核实。”
这些都是事实,只不过现在被她打乱了顺序一顿胡编乱凑,却让秦鲲生疑。
暗影军和南风军在缅甸山区起冲突时,正值缅甸各大游军势力分裂之际,在边境处确实有过几次活动。只是谁都不清楚当时到底有几股势力介入到其中,缅甸军方确实怀疑过总书记,恰好借着此次烟膏事件被放大,总书记又待罪牢中,那么孰是孰非还不就由着外边的人说了算。
想到此处,她微微抬头朝照南看过去。四目交接的刹那,她耳根忽然热了。
秦鲲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正好到了开席的时间,他们便一起往饭桌上转移。就在游泳池旁的长桌上,早已有美娇娘布置好,桌上皆是会晒本地的美食。考察团官员对此赞不绝口,秦鲲却若有所思。
大概半小时后,秦鲲的贴身护卫跑进来,俯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握着刀叉的手不由得一顿,将视线转向俞晚。犹豫再三,他还是压低了声音与她交谈起来。
“刚刚我的护卫和我说,总书记名下有一支暗影军曾经在缅甸山区和南风军起了冲突,引起当地军方的注意。这几个月来,缅甸军方势力怀疑总书记在他们国家境内进行非法交易,曾在边境与其对质,没想到他竟然将所有非法入境和交易的罪名都栽赃给了我。”
难怪早前他就发现有一股游军势力突然介入了冲突事件,原来总书记真的出卖了他!好个老狐狸,不声不响地在他身后捅了这么大个窟窿,现在还将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连老挝高层都知道了。
俞晚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和身边的仆人说:“我想要凉一些的椰奶,可以吗?”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在与她的视线交接后,露出了羞涩的表情。
他低着头:“天井里还有一些,请小姐稍等。”
俞晚点点头,笑着说:“谢谢。”那少年仆人离去后,她才恍若刚察觉般,询问式地看向秦鲲,“不好意思,刚刚有些走神,秦爷在和我说话吗?”
“陆小姐,听说你和沐舜局长有些交情?”
“这是听谁说的?”她佯装惊讶。西蒙热情地给她张罗着餐桌上的美食,将芭蕉包饭铺在她面前。考察团几人用英语低声打趣他对这个东方女人的殷勤,他说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他们各自说着话也不影响,只有照南从头开始就一直很沉默。
秦鲲显得有些着急上火:“总书记经不住高压审讯供出的那份名单中牵连到许多无辜政客,有审计厅长,也有我。恐怕过不了多久,沐舜局长就会带入冲上山将我拘捕入狱。”
“哦?是吗?”俞晚很平静地应了声。
秦鲲皱着眉不可置信地打量她:“陆小姐早就知道?”
“也是刚刚才知道而已。”在晚饭开席之前,怪七给她送来椰奶的时候,她刚刚知道了这个对秦鲲非常不利的消息。
其实这是个盟约,那个年少有为的安全局局长曾经给过她承诺,绝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
“可陆小姐的表情告诉我,你一点也不意外。”秦鲲退无可退,在总书记背叛他之后,审计厅长无法自保之后,如今前有南风军挡道,后有缅甸军方介入,眼前还有布局的人和考察团观望着,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放低姿态,向面前这个女人服软,“陆小姐不用隐瞒我,秦某只是想和沐舜局长交个朋友。”
“朋友?”她吃了一口芭蕉饭,青绿色的叶子裹着甜糯的米饭香气四溢,令她不自觉地又多吃了两口,直到察觉到一抹沉沉目光。
她看过去时,照南已经将她面前的芭蕉饭拿到了一边,换了他自己的递过来,轻声说:“我挑了里面的骨刺。”这样直白的关心,让这张长桌上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他,而后者却又自顾自地低下头来。
俞晚挑一挑眉,表示对他的服务非常受用。一边朝着秦鲲贴近了些,小声说:“恐怕秦爷想结交沐舜是假,为那名单和货才是真吧?”她不想再和他虚以为蛇,干脆敞开了说,“俞晚是商人,最重信诺,秦爷想要那名单可以,拿另外一份名单来换。”
彼此都是聪明人,秦鲲强撑着温和笑意,咬牙切齿地问她:“什么名单?”
“秦爷在老挝乃至于整个金三角地区,经销货物的渠道和商家名字。”
“你!狮子大开口!”
俞晚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移回原位,轻声说道:“有的人都火烧眉毛了,小命能不能保住尚不清楚,却还惦记着枕边黄金。”
“你以为单凭那份名单就能处置我?”
“自然不能仅仅凭着一份名单就让鼎鼎大名的秦爷倒台,只是有了这份名单,有了总书记和缅甸军方的供词,怕是秦爷几个月都没办法动弹和活动了。”
缅甸地方非常厌恶走私的行为,在很多游军势力中,表面上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们都会选择用暗杀行动来为此画上句号。况且秦鲲的恶名早已令缅甸军方厌恶,一直苦于抓不到他的把柄,现在有了这名单,再联合此事中一些涉案人的背景,由沐舜亲自执行,联合国考察团把关,杀不掉他还怕连他的老窝也端不掉吗?
俞晚非常清楚,秦鲲现在已经是这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无法想象将会有多少人背叛他。
“陆小姐,我真是低估了你。”
“秦爷,和我相处久了便能知道我的手段,我一直都很信奉三十六计。”
所谓声东击西,此刻才是最好的演绎。
她和照南包括考察团的人都在这里,这才能让秦鲲的精力和部署也全部放在这里,否则,沐舜又怎么可能这么果断地行事?
西蒙几人似乎也察觉到他们这边的气氛有些相持不下,非常友好地保持了沉默。考察团人员都放下了刀叉,安静地以一种询问关心的姿态看向秦鲲。只有照南旁若无人地切割着牛排,缓慢地咀嚼着。
这让她想起初次见面的场景。
有些人出身于荒野,表面看起来只是山林莽夫,却拥有非常好的修养。优雅矜贵,丝毫不比这豪宅中的大财主差上一分一毫。
一时间,后花园彻底地安静了。为俞晚捞上来椰奶的小仆人,刚送过来便看见这样的场景,踟蹰不敢上前,紧张地提着玻璃杯站在不远处。
秦鲲面目狰狞已全然变了模样,极力压制着声音,用当地方言呵斥道:“你就不怕我让你们一个都离开不了这里?”他挥挥手,有早已准备好的护卫扛着枪从暗处走出来。
考察团官员察觉到不对,纷纷拔枪相对。仆人们吓得四处逃窜,凉浸浸的椰奶被摔在地上,乳白的浆汁溅到俞晚裙摆上,整个场面当即乱成一团。
“陆俞晚,我秦鲲在这片土地开始扎根杀人时,你还没有出生呢!”
俞晚无动于衷,继续拨动着芭蕉。视线与对面的男人交接着,有种水乳交融的暧昧:“杀了我们你也逃不掉,暗杀考察团官员可是大罪。”
他狂放大笑,视线在她和照南之间来回扫视,冷哼道:“我会把这罪名全推到南风军身上,考察官员力敌不及,被南风首领一一射杀。”他又转向照南,满眼邪佞笑意,“到时候想必有很多势力,都不想给南风军活路。”
照南放下刀叉,缓慢地擦拭着手。将所有柔软和纵容藏尽,就这么看过来的刹那,杀气已然腾起。只需要一眼,腥风血雨狂卷而来。
“是吗?秦爷可能是安逸太久了,未曾领教过南风军首领的速度。”说话间银光一闪,几乎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盘子里的刀已经朝着秦鲲飞了过去。一瞬间,枪声林立。
照南的动作快地惊人,眨眼的功夫枪已转入手掌中,他提枪追随着那把刀一块掠向秦鲲。
后花园彻底乱了,一片枪声中,怪七扛着枪冲出来,掩护着赵叔等人往后山退去。
俞晚边撤退边撕开裙摆,从大腿根部掏出枪来,集中火力将敌方引向一边。他们这边的人都在怪七的引导下,往悬崖口的方向撤退,秦鲲那边的人则都开始藏入槟榔树丛中,以极佳的地势做着掩护。
混乱中她开始撕襟口的衣服,将右偏襟的纽扣扯下来,费力地从隔层里面拿出唯一一枚触发器。随着她的动作,真个衣襟口全都敞开了,露出了雪白的肌肤。西蒙捡着空开始扒自己的衣服,还没脱下来一件黑色的西装已经套在俞晚身上。
她抬起头看着照南,一阵打量后惊声道:“二娘呢?”
“二娘没能过来,她……”有些欲言又止。俞晚没有来得及深问,一轮交火已经结束,他们全退到了山口,有两个考察团官员受了轻伤。
秦鲲的声音从槟榔树丛后面传过来:“陆俞晚,我劝你们赶紧投降吧,悬崖口地势险峻,你们跑不掉的!”
俞晚没有说话,转头询问照南:“二娘被秦鲲挟制住了吗?”从他们这个位置无法看到秦鲲藏在哪里,更不用说云二娘。
照南沉默了一阵,随即怪七暴怒道:“我们时间不多了!”
秦鲲的人马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往槟榔丛包围过来,他们只有区区几人,其中还有人受了伤。这个时候,她必须要快点做决定。俞晚剧烈地喘息着,在混乱中找到他的手紧紧握住:“二娘还在里面,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尝试着突围。”
那么,之前所有的安排都会报废,他们这些人的性命还有可能全部葬送。但是那一刻,她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照南看着她,??眼睛里有很多东西,深沉的黑裹住一片亮晶晶的色彩。应该是因为她的话,让他原本泯灭的眼底浮现出希望。所有的目光都在此刻转移到他们之间,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动指示。
可就在这时,离他们不是很远的丛林里传出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充满苦楚和悲戚:“照南,不用管我,为小五报仇!”
紧接着是秦鲲的暴怒声,枪声再度响起。
那一瞬间,她终于看清照南眼中亮晶晶的东西,是眼泪。
他忽然从她手中抢过触发器,将开关启动,大喊道:“所有人都趴下!”话音甫落,所有人都被一波巨大的热浪冲翻在地上。
火光冲天,原本还茂密繁杂的槟榔树丛顷刻间就被炸翻了,火势沿着游泳池一边极速地蔓延开来。紧连着槟榔树丛的两排小楼,很快也被火光吞没了。
借着小厨房买办食材下山,怪七运回了这些炸药和汽油,在刚刚她和秦鲲谈判的时间里,悄悄地将炸药埋入了槟榔树丛中。而唯一的触发器,就藏在她的纽扣里。
很长一段时间,照南迟迟没有起身,看着那团火神情有些悲痛,冰冷的双眸最后被黑暗笼罩,无法再让人看清。
俞晚知道是因为云二娘,这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应该是与秦鲲共葬火海中了。
忽然想起前几日与她一起喂白孔雀,当时她还开玩笑说此生要走到尽头了。原来在那样早的时刻,她就已经打算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她是真的爱着照南,用很多年相依为命的坚守爱着他。
眼眶有些难以隐忍的热,她拉了拉照南,小声说着:“我们该走了,秦鲲的人会追过来的。”
他仿佛没有听见,将脸深埋在土中,双肩不可自抑地颤抖。俞晚轻声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忽然抬起脸紧紧地抱住她。无从发泄的痛苦和悲伤,从内心深处涌出来。他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却让他此生最亲的人死在那场大火里。
是他亲手送她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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