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客为主(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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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反客为主(下)

五天后,大烟交易会。

在湄公河下游的某个河堤处,他们发现烟膏残留物。离这不远处有一个村庄,时间和地点都很巧合,又接近所谓的交货日期,只有这场大烟交易能够让这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原本她认为这场交易会会和琮少的柚木拍卖一样,隐藏在黑暗中私下进行,却没有想到它非常市井,市井地会让人以为只是场普通的赶集。

从村口往里的一条大道两边都坐着各色各样的商贩,这些商贩中大部分都是男人,也有女人带着孩子,包着头巾,坐在相对较里面的位置。

他们将罂粟壳铺陈在面前的布绢上,用竹篓装起一部分悬挂在旁边的树干上,过一会儿就会有异香传出来,慢慢地在风中越传越远,让人们不得不注意到这里。商贩们张罗好了,则三五一群地坐在一起,抽着大烟袋闲聊,又或者玩些当地的赌牌。那些牌制作地也很简陋,好像是木头刻制的,花样简单,只有清晰的颜色和数字。

女人们则安静地坐在铺子后等着买家上门,但是从不吆喝。他们的孩子就在不远处的大榆树下玩耍,年龄大的孩子也不排斥年纪小的。很奇怪,一整条大道上都只有孩子的玩笑声,所有人交流的声音或是赌牌的声音都很小,小到也会让人有种错觉,这是在地狱的交易场上,一不小心就会投入无尽的黑暗。

他们不擅长叫卖,也不习惯和人协商价格,只有为数较少几位看起来年岁稍长的老先生,或许会和经过的商客攀谈几句。

“需要买货吗?我这黑布底下可有些好东西,买卖到远方可值一大笔钱呢。”大概看出来他们一行来自异乡,这位老先生在面前走过三四个背着竹篓的当地人都沉默无言后,对他们抛出了橄榄枝。

“老先生,请问你们这是什么乡?”赵叔正好寻着机会问了下路。

“陈巷,老陈巷,我们这里的商贩来自很多地方,有边境的,还有高原山区的,有时候还有一些没见过的部落族人。”老先生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赵叔和他低声地交流了几句,发现获得的信息实在平平,只好作罢,继续往前走去。

没想到这位老先生不死心,继续道:“我在这里卖了三十年货了,有什么我没见过,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远道而来的客人,错过我你们只会后悔呀……”

麦启尔觉得好笑,揶揄说:“见过强买的,倒没见过强卖的。”

俞晚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那老先生,总觉得他有些面善,于是返回蹲在他面前,和他轻声地说起话来:“我们来自中国云南,是友好的外乡商人。”

“我能看出来。”老先生眯着眼睛打量她和他们这一行人,“你想要我这黑布下的东西吗?”

俞晚告诉他:“我需要很多这黑布下的东西,您能告诉我去哪里可以买到很多吗?”

“不、不知道。”听到这样的话题,老先生垂下眼睛连连摇头,既表露出失望,又满含戒备。

俞晚微笑起来:“这样吧老先生,如果您能告诉我去哪里可以买到很多这黑布下的货,您的东西我就全部要了。”她转头示意麦启尔,后者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不动声色地塞到一旁的竹篮子里。

老先生依旧是眯着眼睛,很和煦地笑着。

离他不远处的几个男人大概是注意到他们逗留太久,纷纷转头看过来,在注意到他们只是随便地交流着之后,又转了回去,继续打牌或者嗅一口大烟。

老先生将手伸到竹篮子里,一眨眼的功夫,就当着他们几个人的面将钱袋变没了。麦启尔惊讶地看着他,连声问道:“这是什么技艺?魔术吗?钱袋变哪里去了?”

“都是吃饭的手艺,这可不能告诉你。”老先生手抄在袖子里,咧着嘴笑道,“不过你要是想学这手艺,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指路。”

午日的阳光下,老先生布满了深深浅浅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千帆过尽的慈悲柔和。

“在这村子很深的地方有一座戏楼,每年的这个时间都会有表演,都是来自海外的洋人,他们会些隔空偷物的新鲜戏法,大概会逗留三天左右,我也是偶然一次学来的,不过后来那戏楼子里聚了太多大财主,就容不得平民出入咯……”老先生说完,将黑布包裹扎起来递给麦启尔,挑着竹篮往村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吆喝着:“二十年繁华皆过眼前,三千顷沉珂纵藏深海”。

在老先生走后,俞晚从黑布包裹里拈出一块东西仔细看了眼,果真是烟膏。只不过瞧着色泽差了些,黑糊糊膏体在掰开后,里面还夹杂了些深褐的果壳。应该是制作过程中火候和技艺都差了些的原因,又或者是故意掺假的。

麦启尔一看,嚷嚷道:“这成色也太差了!”说着便要去找那老先生算账,被赵叔拦住了。

他们再往前面走一阵子,见到一个休脚的鸭寮,几个人坐了一会,俞晚慢慢地思考起刚刚那个老先生说的话。看似寻常的一段话,却深藏玄机。

“隔空偷物不是好手艺,与其说是戏法不如说是偷,他是在跟我们说那是见不得光的交易吗?比如烟膏。”赵叔试探性地看俞晚,得到她的授意后继续说,“他说三天,应该意指交货日期就在这三天内,说是在戏楼里学得这本领,估计交易的地点八成就在戏楼里。而洋人和大财主,应该是指交货双方一方是洋人,另一方……是秦鲲吗?”

俞晚听着赵叔的话若有所思,她觉得老先生或许并不知道地这么清楚详细,只是知道在戏楼里,在洋人和大财主们都出现的这三天里。

在这个村庄里,或许有一场交易亟待开始,又或许已经开始。

只不过来到这里的大财主,应该不会有秦鲲,可能是总书记或者以他为首的一些人。俞晚想起那老先生离开时吆喝的两句,似乎也别具深意。

“秦水,你和单遥去打听下,这村里可有戏楼或是唱戏的地方?问得寻常些,不要让乡邻们生疑。”

秦水应了声,和单遥分两道过去打探,其余的人则和俞晚一道在原地等候。大概黄昏时分,他们两人回来,跑遍了村庄东西两头,都没问出一丝消息。

“这里的村人都说没有戏楼,他们不习惯听戏。”

“确实很少会有戏班子来到会晒当地,更不用说是戏楼。我们来了很多天,看到的娱乐节目多半也是唱歌和跳舞,从来没有听谁家唱过戏。”赵叔说。

难道是自己想太多?

往回走时,到了村口又遇见那老先生,正在河堤口望着湄公河。见他们返回,老先生还笑眯眯地走过来问俞晚找到了没有。

她摇摇头,老先生愈发开怀了,望一眼天色,徐徐叹道:“卸磨杀驴仍需挑好时辰,此刻怕是还没磨好刀咧……”

接下来的两日,为避免招摇,白天都由赵叔几人轮流来查探,到了晚上俞晚才乘船而来。夜色中,沉沉浮浮的村庄在大山高处远望而去,万家灯火一派祥和,一点也不看不出有什么诡密的交易在暗中悄悄进行着。

到了第三天傍晚,仍旧没有一丝戏楼的消息,俞晚偕同徐六和小四来到村口。大概是因为徐六和小四的面孔看着是本地人,本不愿意交流的商贩还会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俞晚向一个面孔温和的女人打听,她声音很低:“这位阿姐,请问村子里有没有戏角来过?或者哪个地方曾摆过戏台?”

女人看了她一会,连连摇头表示不知情,抓起一把罂粟壳问她:“要不要这个?”她的行为很单一直白,表明了不想和她继续其他的话题。更是在见她摇头后,彻底底失去了交谈的兴趣。接下来,任由她再怎么问,女人的回答总是不知道,充满了敷衍。

倒是她家小孩,一直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充满好奇。

俞晚又尝试着询问小孩,问他有没有见到过金发碧眼的外乡人,他们个头都很高,很魁梧。女人见状连忙把孩子叫唤到身前,用眼神阻止他张嘴。俞晚从衣服袋子里掏出一枚银坠子,在孩子面前晃了晃。

孩子喜欢,挣开他母亲跑过来,小声说道:“我在三大爷家的地下屋子里,瞧见过黄头发的人,他们都和你一样白咧,你比他们还白。”他笑嘻嘻地望着银坠子,想拿过来却又不敢,只是非常单纯地看着。

“谢谢你。”俞晚摸了摸孩子的头,随即将银链子送给孩子母亲,“非常感谢这个孩子的天真无邪,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您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说是您家孩子见过外乡人。今天,您也未曾见到我。”

她不曾出现在大烟交易会上,不曾在这个村庄逗留过,她相信在今夜之后不会有人承认在这个地方见到过她。

他们在女人的目光中出了村口,又再度上了船远去。夕阳西下,为期三日的售卖会结束了,诸位商贩都陆续离开,那个女人也松了口气。她却不知道,俞晚在将船停在草丛中后,又和小四摸黑上了岸。而徐六早就已经藏身在隐秘的地方,一路尾随她回到了家中。

俞晚他们往村子深处走去,寻着徐六留下来的记号一路摸索,最后到了一处人家。

大开的院落从门口看不是很起眼,徐六等到他们,和他们解释说:“这个院子表面看着很寻常,可里面却非常地富丽堂皇,我在后院看了眼,简直被震惊到。”他示意性地指着后院的方向,黑棕色的屋顶被罩在大樟树下,“我尾随那女人回来,先是到了一个小楼里,大概过了有半个小时,她又一个人出来拐上小道,进了另外一个楼里。”那个楼精致胜过琮少的家。

此刻他们就蹲守在离那小楼不远处的外院,可以清楚地看到小楼门口。徐六还说,那个女人从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俞晚看到小楼外还有几个男人,穿着普通人家的长衫布褂,在门口张罗着什么。可若仔细看,就会发现太安静了。他们或坐或站,看着是挺随便,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调整下位置,井然有序地守着自己的岗位。很显然,他们并不是不是普通的乡民,而是训练有素的护卫。

陆俞晚看向那小楼的门顶,似乎是贴着一张画报,远远地也看不太清楚。不过后来在那座小楼人去楼空时,她进去看过门顶上的画,才明白几日前老先生所说戏楼的深意,原来只是为了暗示他们交易的地方贴了张戏子的海报。

小四看她不紧不慢的样子,急红了眼:“陆小姐,我们将军呢?要不要冲进去?”

“不用,你们将军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我们守在这里做什么?”他恨不得即刻扛着枪冲进去,“将军已经失去联系八天了!”

“你们信不信我?”俞晚看了眼小四,又转向徐六,“如果你们相信我,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很快就可以看到照南。”

小四没有主张,而徐六却相信她。

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将军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救的,打从浅滩口的晨光里看见她提枪走出来那一刻起,他就选择了相信她。

见到徐六点头,俞晚笑了:“带你们看场好戏,你现在去村口把信号弹放了,过一会就会有人来,你带他们进村。动静要小一些,别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徐六没吱声,转头就跑了。

俞晚和小四继续在大院墙后守着,等待中突然在想起一些事情。

她有些矛盾,尽量忽视着自己内心的刻意,问道:“小四,你们将军待你们好吗?”“好。”

“你和徐六是他的兄弟吗?”

“是,又不是,是将军救了我和徐六,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在你眼中,照南是个怎样的人?”

小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慢吞吞地说道:“非常强悍。”

小四犹豫了会又说:“我从来没见过将军,能对哪个女人有这么好过。”

“好?”俞晚想笑,“哪里好?”

“将军这些年都很少说话了,可是我见你们每次都能谈好久,有时候真希望你能多来找将军说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小四表达方式的缘故,竟然让她有些难过起来。

他这些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原来最大的期望也只是想让他多说些话吗?

而所谓的好不好,也只是表现在他愿不愿意和你多说话而已。

简单地交流了两句,小楼面前已经有了动静。先是那些护卫都站了起来分列在两侧,没一会,总书记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当地人,看着应该就是老先生说的大财主了。在他们左右站着些洋人,手上提着公文包,并没有货物。

俞晚还觉得奇怪,很快就看见几个人抬了两个箱子出来。看他们的交流,这场交易似乎非常愉快。

“有人来了。”小四回头看了一眼道。

俞晚也跟着看过去,因为他们所处的地势高,能看到不远处的火光在急速朝这边包围过来。就在院子里的双方合作伙伴还在寒暄时,火光近了。领头之人是她的新伙伴——那个年轻却行事非常果断的安全局副局长。

他们将院子前后都滴水不漏地包围了起来,总书记和一众人中明显有了骚乱。

这场瓮中捉鳖的局,直到沐舜走进火光中,总书记依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对峙中,总书记举高了手狠狠地朝沐舜扇过去,连声暴怒痛骂,老泪纵横,却都被一支黑黢黢的枪口阻挡了。

沐舜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叫人将地下室的货都抬了出来。俞晚粗粗数了下,那批烟膏足足有十箱子。

“老挝有明令指出私下交易的烟膏数量不能超过十吨,可看那些箱子远远不止。总书记这次遭殃了,被逮个正着。”小四喃喃了两句,恰好徐六回到他们这边。

再面对俞晚时,徐六心中难掩震惊,愈发察觉到她的不简单。

在村口等候时,他还非常懊悔没有集结南风军散在此处的人马,也猜测过前来搭救的人,想过琮少甚至闽樵,却唯独没有想过是沐舜。

这个刚刚走马上任的安全局局长,才成年不久。

……

安全局局长和总书记皆是处在政治顶端的人,纵是背负着父子血缘至亲的关系,此刻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沐舜也不得不大义灭亲……

小楼院子里火光冲天,痛哭狼嚎一片。

俞晚走进楼里的时候,只剩下几个扫尾的人。沐舜在院子里站立的姿态很安静,显然是在等她。

“这次合作似乎是我得益较多,陆小姐,沐舜不是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俞晚微笑:“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让已经倒下的老虎再有站起来的机会。”

沐舜心领神会,只是在经过她身边时,表达了他的青睐有加:“不知道中国女子是不是都如陆小姐这般聪慧伶俐,实在是令人退无可退。”

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手,都让沐舜感觉到悲从中来。在这个地方,一直坐井观天的原来是自己。最初还以为她只是个稍微有些狡猾的商人,却没有想她能接连两次帮自己打破当下尴尬的身份局面,并且一下子位居高位。这个女人带给他翻身的机会,更给他无法形容的惊艳,纵是今生这最后一赌,也绝对值得。

俞晚见他走远了,缓慢地松了口气,转过头来。

安静的夜让她想起那个照南,在同伴眼里只有“非常强悍”可以形容的男人,给了她生的机会,让她可以来到这个地方对自己想要的都徐徐图之……现在,她只想要尽快见到他,确认他的平安。

选择和沐舜合作,不过各取所需。

她唯一的想法只是救他。

如秦鲲这样奸诈阴险的人,想要在属于他的地盘找到照南,几乎了无希望。所以,她选择这样的时机,狠狠地卸掉他的左膀右臂,逼他现身。

哪怕是为了这批货,也一定会令秦鲲主动来找自己。

此刻,陆俞晚回想起来的,都是那日在照南离开后,自己紧紧拿着枪却倍感无助的模样。她一直躲在草垛后,一整夜都没有合上眼,直到徐六寻来。

一瞬间,她于惶惶然的颤抖中蓦然惊醒,此时不是在任何一个演习的场合中,而是真实地站在金三角这片土地上。

白日清明,浑身冷透,她仿若从刀山火海而来,双目血红,强烈的愤怒。

湄公河在今夜无眠。

从来没有一个夜晚会像今日这样安静,原本喧闹沸腾灯火辉煌的两岸,都在夜色渐深之后,冷了又凉了。

河中央的大艇上前后都站满了扛着枪的人,他们不苟言笑,鸦雀无声。两岸的树丛里、水椰灌木中,还有许多穿着黑衣的人,举着小电筒在四处逡巡观望。

起初一些常年在此出没的船翁,凭着一股热劲头,还想看看今夜河中大艇的热闹,到最后也被这些没有声响、面无表情的人威吓住,慢慢地潜入水中没了踪影。

河面上风过无痕,月色无声,这个夜仿佛凝结住了。

俞晚杯中的茶已经添了四次,等的人却还没来。她看一眼早已凉透的茶,也快没了耐心,轻笑道:“外面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二娘故意怠慢我,却不知为谁背了黑锅。”

云二娘闻言淡然置之,淡淡应道:“有心人自会知晓,其余的也无需告知。湄公河大大小小数千只船舶,传不尽的便是烟花流言了。”

多少年这么传,传她是湄公河奇女子,坐收秦爷之宠,享受人人艳羡的自由和富贵,不过统统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那日她从粮仓上来时,秦鲲已然走了。连一句询问都没有就这么走了,足以表明他的盛怒。在她面前秦爷一向是谦谦君子模样,若是连敷衍和伪装都不屑了,那么必是耐心耗到了尽头。

后来听说秦爷拿住了照南,云二娘的心便彻底凉了……

做戏做到这般地步的也是少见,明明知道秦鲲早已不信任自己,却还是要留在湄公河为他做那传信的信鸽,离不去,断不清。

云二娘一时无话,托着下巴看船外的河面。水光中映出对面陆俞晚的侧脸,仿佛沉静温婉的大家闺秀,可仔细与她较量,却像是同一个戴着无数张面具的人交往。

像迷雾一样让人无法看清的女人,足够引起任何一个男人的好奇心和征服欲。

听说这次照南也是为了她才甘愿被秦鲲的人带走的。

他每次将自己置于危险中,都是为了她。

云二娘婉转地叹了一声气,一回头就对上俞晚若有似无打探的目光,于是微笑道:“我在湄公河渡河这些年,看似光鲜,也不过是旁人……”

她想说是旁人掌中玩物,可还没说完,却得到俞晚目光的示意。好在及时收了话,从余光中看过去,她发现甲板上的光线似乎暗了几许。来人脚步轻,没有让人察觉。

俞晚趁势转移了话题,与她攀谈起女人之间的闺房密话。

“来到会晒多日,发现这里的服饰既简单又精巧,不过总觉得小腹凉凉的。要我说,倒不如在上衣处缝合细娟,这样既能挡风,又不失美感,若有似无的还可以让姑娘更美呢。”

云二娘附和道:“陆小姐这提议真好,有时候穿着灯笼纱裙也有些不便,但露着腰身一截又觉得冷,折中下来却是不错的。玲珑曼妙,皆是女子所求。”她此刻便穿着纱裙,从胸脯往下被长长的纱裙遮住,唯有双肩露在外面。

风情万种是一回事,御寒保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俞晚轻笑:“不知道二娘可听说过旗袍?”

“以前听远方而归的商人提起过,中国的女子穿旗袍最具风味,单是开叉到大腿的下半截,便吊足这些臭男人的胃口了。”她从下垂的视线里看到船门外的暗影,几乎没有移动过,看起来对她们这闺房话极有兴趣。

“而且旗袍上身设计也尽显女子的体态,让人风情万种。”

“看来二娘是真的喜欢,待过几日,我让人给你送几套来。赵叔是裁缝行家中的高手,若是不合身,我让他为你改改,可好?”

“真的吗?”二娘高兴地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赵叔,得到后者含笑点头的示意,赶紧接道,“这样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陆小姐。”

“二娘不用与我客气,只怕到时候湄公河女船王的风姿,要将这方圆百里的女人都比下去了,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要让秦某情不自禁了。”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拦截了去,说话之人应声推开门。

陆俞晚抬头看去,只见来人三旬不足,面容清俊,眉宇之间也有一派淡然。看向她时笑意浅浅,多一分少一分都没有。翩翩玉华,倒有些君子仪态。

他走进来径自揽住云二娘的肩,悄声咬耳朵:“二娘若是穿上旗袍,那样美艳动人的模样需得让我第一个看见。”

“我与你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你第一个见?”云二娘含嗔带怒地斜睨着他。

他们旁若无人地调情,俞晚则不动声色地瞧着随他一起进来的几人。

一个个面无表情,穿着统一的制服,应该都是秦鲲的护卫。

她又仔细看了两眼,直到在人群里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忍不住轻笑起来。

秦鲲似是察觉,询问道:“陆小姐这是笑什么?”

“湄公河人尽皆知,秦爷对二娘恩宠无双,恨不得早早地将美人娶回家中,可刚刚听二娘说话却有些埋怨,也不知是不是秦爷在外拈花惹草,惹恼了二娘?”

“陆小姐不知她一贯如此待我,有时候闹起脾气,我都要被她关在门外,哪里又能惹怒她?”秦鲲赶紧赔了不是,又讨着云二娘的宽恕,“在陆小姐面前,可还给秦某一些面子?”

云二娘横了他一眼,转头去张罗起给他的茶水。俞晚看他们彼此打打闹闹,皆是戏中高手,可眉目之间似乎也不全是做戏。看二娘的眼神,若说对他一丁点的情分都没有,怕只能是自欺欺人了。

真真假假,谁又能看清?

就这么等待的功夫,俞晚再次看向秦鲲身后的人,?y??b??独??家??整??理?目光灼灼带着打量和思索,有些失了神。叫秦鲲禁不住好奇,顺着她的视线一齐看过去。

“陆小姐这是看什么?”

“觉得秦爷的护卫有些眼熟。”

秦鲲惊疑不定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的视线后,指向其中一个问道:“是他?”

“不、不是,旁边那一个。”俞晚指了指,有些不确定地说,“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可曾见过陆小姐?”秦鲲问那护卫。

护卫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连连矢口否认见过俞晚,还说她污蔑他。

原本她也不确定,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罢了,可遭他这么一说便认真地回忆了下,补充道:“在远商会那日,我看见你和安全局的现任局长说话,好像拿去了什么东西。你们贴耳交流了有好一会儿,直到看见我走近,你才得到授意离开。后来总书记在席间认亲,我才知道原来他和沐舜局长竟然是父子,真是让人吃惊。”

“属下没有!远商会那日并未去过寺院。”

“果真没有吗?”

“是!”

俞晚呼了口气,也不太好意思争执下去,只好说:“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可我分明看到有人穿着和你一样的制服出现在那里的,我还猜想是你给沐舜局长的那件东西,才使得总书记不得不在远商会那样重要的日子认亲的。”

护卫还要为自己开脱,却甫然对上秦鲲的眼睛,所有委屈都咽回肚子里,呐呐地保持了沉默。

秦鲲对他说:“你先出去吧。”

护卫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可置信,却又无力反驳,只好走出船内。没有一会,俞晚听到“噗通”一声巨响,有人惊恐大呼着:“落水了,有人落水了!”紧接着是几声呜咽,到最后恢复无声的平静。

这一整个过程中,秦鲲都是含着浅笑,兴致淡然地饮着茶,俞晚却被深深地震撼着。

风闻过太多他的心狠手辣,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所见。仅仅是出于怀疑,便能叫人将身边的护卫沉河。

能做到这样的人,得让人有多恐惧啊?

陆俞晚不动声色地又看了眼他身后的护卫,缓缓转开目光。

“听说总书记进了审计厅这些天日夜经受拷问,把多年来的走私活动都招供了。”她轻叩着窗棂,敛去了笑意,“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挺让人担忧的。”

“陆小姐担忧什么?你远道而来,在此处不过三个月,难不成也曾介入过这些所谓的活动?”

“秦爷这是说到哪里去了?俞晚只是担心如若一切是真,总书记的位置又要谁来做?过去在会晒以及整个老挝的通商或者道路资源,是否都会因随总书记的倒台而改变?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她担心秦鲲不懂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还特地为他解释了一下。

秦鲲温润含笑着颔首:“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不过陆小姐也不用担心,有些东西根深蒂固,也不是一两日形成的,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变故而受到牵动。”

如此四两拨千斤,便给了她反击。

俞晚冷冷地瞥了眼河面,月色下倒映出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侧影,看起来是那么恩爱不疑。如果不是知道云二娘的真实身份,恐怕她真会被这温馨的一幕打动。

“如果是这样的话,俞晚就放心了,总还是希望这次来会晒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她停顿了下,看着秦鲲有些欲言又止,“之前在市井听到一些话,有人揣测总书记身后势力繁复,不会轻易倒台。他们还押注赌大佬的真实身份,秦爷也位列榜单之上呢,而且赔率还不小。”

“哦?竟然还有这回事,秦某与总书记只是泛泛之交。”

俞晚漫不经心道:“这就好,如今沐舜局长都已经大义灭亲了,秦爷若顾念情分对总书记施以援手,怕是不太好。”

“劳烦陆小姐为秦某担心了,不要说我与总书记交情不深,便是深,他若真的犯法,也该受到法律的谴责,任何人都无力相救。陆小姐说是不是?”

“自然是这样。”

附和了一阵,俞晚发现他应该是放弃了总书记,今夜他愿意露面,看来全然是为了那批价值连城的货物了。

“听说此事重大,因为涉及到洋人系外交事宜,已经出动了联合国考察团。”

说到这里,赵叔恍惚想起了什么,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小姐,在离开云南的前夕,也有几位考察团的官员来府中找你,有一位自称是你的朋友。当时你恰好不在府中,老爷又考虑你将要出发来此,所以就没告诉你。”

“哦?还有这回事?”

“是的,那官员还非常遗憾地表示他专程为你而来。”

“这样的话,赵叔,你千万要替我留意他们在会晒的行程,有机会让我见一见他们。”

赵叔答应下来,俞晚才又和秦鲲解释说:“我在德国念书时有个同学,后来毕业去了联合国,现在正好是考察团里的一员。真是太好了,如果他们介入到总书记事件中,我对当前的局势也能了解清楚些。”

秦鲲似笑非笑地感慨:“有考察团官员在,陆小姐一定能心想事成。”

俞晚挑了挑眉没有回应,只是端起那早已凉透的茶喝了口。茶水苦涩粗糙,毫无美感。她不禁抱怨:“二娘这里的茶理应已是极好的,却依旧不甚香醇爽口。”

“听说陆小姐家中也经营茶叶生意?”

“不错。”得她示意,赵叔从布囊里拿出一包茶,与二娘张罗着冲泡了杯,放在秦鲲面前。

俞晚笑道:“秦爷不妨尝尝我家的茶?”

“陆小姐果真擅长生意之道,竟然随身携带这上好的茶叶。”粗粗一闻,便觉香气四溢。他又轻啜了口,果真茶水甘甜回味无穷。

他忍不住赞道:“真是好茶,比这之前的好上百倍。”

“秦爷谬赞了。”

“云南普洱该走上整个东南亚,不知陆小姐有没有兴趣与我做一笔生意?”

“秦爷开口,俞晚喜不自禁,当然是乐意之至。”

这一夜谈话至此,所有的目的都已达成。秦鲲忌惮考察团势力,想要那批货还需她的帮忙,而她依旧只是想要快点见到照南。

眼见天色已晚,为方便洽谈合作之事,秦鲲便顺势邀请她去家中做客,俞晚震惊之下却一口答应了。末了,秦鲲还让二娘一同前往,冠冕堂皇地说是怕她无趣,女人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以好陪伴她。

俞晚转头看向云二娘,只见在秦鲲转身的一刹那,她的脸色无比难看,甚至称得上惊恐。

从湄公河乘船而去,沿河往西行半个多时辰后在渡头上岸。迎面便能看见一座寺院,此时已是深夜,入目多是黑漆漆的树林,只有寺院大厅口的一盏大灯,照亮了寺门的信徒。他们虔诚而往,幕天席地睡在寺院口,身边甚至没有太多的行囊。

修行者素来认为肉体受尽磨难,方能成人之不能,立地成佛。

俞晚忍不住好奇:“此地百姓多为佛教信徒,不知道秦爷是否也信佛?”

“秦某身在红尘,心在荒野。”

她想笑,便也毫不掩饰地笑了。

和这样一个笑面虎交流,果真是无趣。要时刻揣摩他的心思,还要绕开他挖的陷阱,怎能不让人生厌?好在夜色深了,也没让他看出她笑容中透露出的讽刺。

从寺院往后是一片小树林,沿小径直穿,走大概十来分钟就能穿出林子。有几辆车早早地等候在那里,车前灯上的水雾让这昏黄的光变得朦胧而奇异。

一路驱车往上及至半山腰,藏匿在寺院后的深山中的豪宅,就是秦鲲的私人宅邸。

大概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秦爷会将宅子建在香火旺盛、人流复杂的寺院后头吧?

不远处的白塔跃然高出树丛的一截,像极了盛开的白莲,皎洁明亮。

大隐隐于市。

赵叔俯在俞晚身侧,忍不住低呼:“从寺院穿树林再乘车至此,途径多个关卡。山中地势险峻,上山之路曲折复杂,林中阴气沉沉。这秦爷果真是深藏不露,小姐你定要谨慎应对。”

俞晚点点头,随秦鲲踏门而入。走过一道露天长廊,她看见一排排竹楼被槟榔树包围着,那中心似乎有一个游泳池。

秦鲲忽然含笑道:“现在还有位贵客在我家中,不知道陆小姐可认识?”

看他一眼,只觉得意味深长。

“哦?哪位贵客?”

“南风军首领照南将军。”

她惊讶地表示:“原来是照南将军,听闻南风军铁血长鸣,势力遍布金三角地区,只可惜俞晚与他缘悭一面,后来便失去了他的消息。原本以为他已经回了山区,没想到竟是被秦爷邀请来了……”她掩饰不住的惊喜,“如果秦爷可以给我方便,让我有机会接触照南将军,我会非常愉快和感谢您的招待,也非常愿意给您应得的酬劳。”

秦鲲客气地拒绝了所谓的酬劳,说他愿意成人之美。

说话间,他们走入了槟榔丛中。从脚下蜿蜒的木板长廊望过去,可以看到游泳池的中心圆木上禅坐着一个人。

他脊背挺直,面孔被月色笼罩,显露出模糊的痕迹。水光流转,荡漾着无数的波纹。静夜之际,那人忽然闻风抬头,从大片的水光中徐徐看过来。冷而尖锐,如雪狼在夜月山下啸立。

俞晚当即向秦鲲表示,她想要和照南将军单独聊一会,言语之间毫不掩藏对他的青睐。秦鲲全做理解,还特地撤去了附近巡逻的护卫,以慰藉她的遗憾和多日未见的相思。

高高低低的槟榔树丛中,在众人离去后只余下一地的冰凉月色。照南从池中爬上来,坐在廊下的亭子中。他身边有早已准备好的干毛巾和热水和一个女郎。

女郎的表情告诉他,她不愿意给这个忽然到来的女人方便,可是被照南拒绝了。很快,漂亮妖娆的女郎也跟着护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片槟榔丛。

俞晚怔愣地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脸颊开始无故地发热,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不太能够直视这样的他,雪色长衫紧贴在身上,露出精壮的上身。头发很短,沾满了水珠,他好像刚刚从熟睡中苏醒,面庞上还挂着一丝说不清的迷乱,尤其是刚刚那个湿身的女郎还紧贴着他的身体不肯放手。

直到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开始擦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俞晚才慢吞吞地挪过去。看了一眼他的腿,用来固定的木板被拿掉了,现在是被很细的棍子捆在两侧。

“你的腿现在康复了吗?”

他眯着眼睛,动作很慢地擦拭着脖子上的水珠,小声道:“差不多康复了,可以行动自如。”

“秦鲲知道吗?”

“不太清楚,他的私人医生以前受过南风军的恩惠。”他面无表情地说完,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俞晚觉得有些冷:“你在这里还好吗?我是说,秦鲲真的用待客的礼节对你?”她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背对着风。

照南看了她一会,然后往她身侧移动了半寸,彻底地挡住槟榔树丛的缺口。此刻他们靠得很近,从某个角度看来非常亲密。他没有感觉到异样,回答她刚刚的问题:“除了被限制住了自由,其他都很好。”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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