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第一章
借刀杀人
清晨第一缕光扫过这片大地,罂粟花遍布山头。从高处的吊脚楼中俯视这整个绿意葱葱的山头,到处都弥漫着柚木香气。
不远处已经传来锣鼓和竹丝琴的伴奏声,俞晚拉高竹帘,用竹篙撑起玄窗。她把头伸出窗外,摸着鼻头细细地闻了下空气中的味道。一场雨后,芳草泥土中都是极为清新的木香,融合了一些罂粟味,恰到好处地迷乱人心智。
乐声,香气,会晒这个小城,来到这里已经有大半个月。而她带过来的几个人,从三天前就一直处在失踪状态。
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转过身,对着圆镜用木梳沾着水缓慢地梳起头发,编的麻花辫用草绳绑住,松松垮垮地拖在身后。三月天气候已经暖起来,她身上穿得是会晒当地的服饰,布麻上衣只裁到腰间,露出不盈一握的细腰和白皙的皮肤。想了想,她还是用描笔在肚脐上画了一朵罂粟花,杜鹃红的花色,似真似假,活色生香。
从木楼走下去时,款待她的家主——琮少恰好带着家人来叫她。
先前一直穿着从云南带来的服饰,为了表明自己商人的身份,她从一开始进入这个地方,就没有想过隐瞒,所以外族的服装和打扮最是坦白而直接,也因此得到这位当地数一数二的地主的热情款待。
不过今天是三月十五日涅槃节,她为了表达来此的诚意,便应景地换作了当地的服饰。甫一见到她的打扮,琮少几人都不由地一愣,随即也都轻笑起来。
“你太美了。”琮少的小妻子走过来拉她的手,将她头上的绢花摆正,又很真诚地夸了一句:“比许多当地的女孩,还要美。”
她身后几名跟随而来的妇人,都合掌对着她笑。
俞晚松了一口气,也回笑道:“入乡随俗,琮少主见笑了。”
“怎么会?我和我妻子的看法一样,非常美。”琮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与他一起走。从她住进来的第一天起,面前这位年轻的家主就是一贯温和有礼的样子,和她所能了解到的几乎无二。
他们从后院穿过几栋竹楼来到前门的大厅,乐声越来越清晰。俞晚仔细地辨别了下,问道:“现在是笙笛合奏的乐曲?节奏欢快,声色明朗,听起来有点像情歌。”
琮少指着不远处的某个乐器说:“那是笙,现在听到的是科尼琴,不过歌曲确实是情歌。”
俞晚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许多人都围在一起,一边摆放了许多种乐器,不过没有人演奏,也没有人看管,只挤在包围圈里手挽着手跳舞。他们穿着红衣黑裙,铃铛挂在脖子上,跳一下响一下。
看到他们走过来,跳舞的人便将他们围在中心,敲鼓的人在他们身边踩着步子。
俞晚好奇:“这是什么舞?”
“象脚鼓舞。”
琮少双手合十对着跳舞的人行礼,随即跟着他们的步伐跳起来,俞晚有样学样地跳了两下,走出人群时额头上已经有了薄汗。琮少在一边补充:“你来的时间不长,久了你就会发现我们这里的人都很热情,也很善良。也有很多节日盛庆,所有的人都会参与进来。”
俞晚还在回头看,头发有些松了,她一边挽着一边笑:“我能感受到,很热情,而且相当淳朴。”
一路走过去,可以看到许多吃食,妇女们围着大竹篓一边张罗着糕点,一边手挽着手传圣水。在这小小的寨子楼里,她生活地非常开心。
“少主和你的族人都让我感受到温暖,这里的环境有种原始的、不曾开发过的热忱。或许可以让我们坦诚相见,达成长久的合作。”
“我也希望如此,陆小姐从云南不远千里来此,就是为了打开多一些的通商途径,不是吗?我为人一向直率,也希望合作对象能够对我坦率。”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自然是这样。”俞晚微微一笑。
中午还有活动,琮少将她安排在凉亭下,让妻子作陪,自己则离开了。俞晚越发觉得刚刚那些对话有些怪扭,琮少似乎是在暗示她不够直率?
难道是赵叔他们出了事?
琮少的小妻子实在是过于安静,两个人面面相觑,好像除了笑也只剩下笑。俞晚有点尴尬,换了个姿势坐在那小妻子身边,视线则在这寨子楼里迂回着。
她在寻找些什么。
突然,她眼神一亮,指着坐在门口抱着木琴的人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人?”
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长相,但看他戴着斗笠,穿着深红色的大褂,趿拉着木屐,和寨子里的族人打扮相去甚远。她一时好奇,又看了那人两眼。
似乎是意识到她的注视,那人突然转过身,视线不偏不倚地穿过人群看向她。
俞晚一愣,只听琮少的妻子说道:“是寺院的僧人。”说着她招来人,低声说嘱咐了两句,仆人便走向门边将那僧人带了过来。
离她大概两米远的位置,僧人放下木琴双手合十,匍匐在地上行了个礼,等身同长,虔诚大礼。小妻子也回了同样的礼,俞晚不敢大意,紧跟着随了礼。
她抬头时正好与那僧人四目交接,他咕哝着说了句什么。
琮少的妻子和仆人都是会晒本地人,只听得懂当地方言,自然不知道僧人说了些什么。而她出生在云南临沧的钟鼎大族,自小便学习各种民族语言,所以当那僧人一开口就是缅甸掸邦口音时,她已经察觉到什么。
俞晚偏头笑着对琮少小妻子道:“听说你们这里的僧人道行都很深,我想问一问族中生意的走势。”
小妻子不疑有他微笑颔首,随即领着仆人往外面走了几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继续安静地坐着。
俞晚取了一杯椰子汁,递给面前的僧人:“你喝吗?”
僧人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陆小姐,琮氏家族今夜会有贵人来访,你的人现在都在哪里?荒谬的大小姐,这就是你们佛家待客的礼节吗?”
她拨了拨椰子皮,吸了一大口,醇香乳奶味在齿间流转,她用余光微呷着那僧人,追问道:“你法号是什么?还有,你刚刚说的贵人是谁?”
“陆小姐,你来到会晒半月有余,正事没干一件,还纵容着手下的人在会晒到处游玩,岂不荒谬?琮少当你是尊佛供着,可私下里迎接外商,发放邀请函,动作却一个也没有少。我想你也应该清楚,今夜的售卖会你根本连一半的胜算都没有。如果到傍晚你的人还不回来,可能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他恼怒地回瞪了她一眼,“还有,贫僧法号怪七。”
他说完作揖,抱着木琴重新坐回门口,背对着她。
俞晚禁不住笑:“真是怪和尚,脾气这么大。”想了想,应该是赵叔他们遇到麻烦了,否则不会到现在连个消息都没递进来。
午日里阳光暖人,她和琮少的小妻子说了会话便有些困倦,回到吊脚楼小睡了会。醒来时楼前鼓乐声一丝未歇,还是如常地热闹。听这里的人说,这样大庆的节日总要热闹个三五天。
她靠在床头又看了会书,等到黄昏时分,那鼓乐声总算小了。前院里似乎有人在叫喊着什么,她猜想应该是晚饭开席了。可是,赵叔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犹豫了会,她走到帘子后,脱去外衣,端起一盆冷水硬生生地浇下来。
三月天夜晚风凉,她咬着牙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动,等到身体恢复了些知觉,她赶紧哆嗦着换了件衣服。
没有一会,琮少的小妻子来请她去前院吃饭。她整个人面色苍白,头发湿漉漉地耷在肩上,浑身颤抖地裹着被子,指着换洗下的衣服说:“先前觉得暖和就洗了个澡,没想到就受凉了,现在很不舒服。”
小妻子来探她的额头,掩饰不住地担心:“我去告诉少主,待会让人来给你送药,好不好?”
她本来想阻止,但一想这件事怎么也不可能瞒得了琮少,于是作罢,强撑着点了点头。
小妻子临去前还在尝试着邀请她:“真的不去吃饭了吗?今天有许多美食,你或许可以尝一尝,然后早些回来。”
“不、不用了,我这样过去怕扫了你们的兴。”
“怎么会,少主和我说你是会晒最大的客人。”
会晒吗?俞晚抿着唇不着痕迹地笑了下。等到琮少的小妻子领着仆人走远了,她又打开窗子望着远处。
篝火四起,夜色喧闹。今夜如果在售卖会之前,赵叔他们还不能赶回来,可能真的要如怪七所言的胜算极小了。
琮少的氏族是会晒本地的榆木大族,前不久俞晚收到消息,琮少手上有一批上好的柚木,木质一等,数十米外香气四溢,皆是百年老木,会于涅槃节当夜公开拍卖,于是她早早地赶赴于此。
她听说这场售卖会将齐聚老挝当地各省县的财主,很多像她这样的临沧外商闻风而来。甚至还吸引到了越南、泰国想要做这笔生意的商人。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曾经以为这是场光明正大的售卖会,和她想象地那样公开于众,价高者得。可来到这里之后,发现许多事情超出了想象。那些各地的财主和商人纷纷入境,却隐藏之深。她曾多次探过琮少的口风,琮少只是微笑着说,时机未到。
他还说:“如陆小姐这般坦诚身份和背景、毫无保留表明目的的商人,我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了。可能等到这场售卖会结束,陆小姐会懂得这片土地做生意的规则,但我希望陆小姐坦诚的性子不要变,这样就很好。”
好吗?她现在可觉得一点也不好,赵叔一行好几个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
夜里前院的乐曲声已经消失了,整个寨子楼都安静地沉入到他们的梦中。琮少告诉她,这里从来不需要彻夜狂欢,他们的族人每天都很快乐。
没有任何逾越快乐的元素,有的只是清晨最耀眼的阳光和全族人真心的笑和善良。
穿着麻布肚兜的女孩在溪边洗脚,男孩在水下嬉戏,若不小心碰到女孩的脚丫子,一定会脸红地在水下憋气很久。寨楼的妇女挽着手去时池洗衣,家中的男人就会在山壁上唱歌,偶尔摔跤或打鼓。
她觉得在这个地方,如果只是平民百姓,应该会很幸福和温暖。
不过此刻,她觉得如今的身份——外族商人,非常不合时宜。如双目所见,她感觉到这个小城里被隐没在了黑暗潮流中,被一种慢慢放大的行商模式或者时代给扼住了喉咙。
琮少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背着手静静地打量她,许久才关切地问了一句:“陆小姐是真的病了,还是在拖延时机?又或者等待些什么?”
晚风吹过面庞,俞晚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镇定地笑着:“琮少这是什么意思?”
“以诚为本,我一直认为陆小姐是我见过最坦率的生意人。不过,现在这种想法可能要改变一下了。”琮少抿着唇,颔首微笑了下。
一刹那她已经确定,赵叔他们现在在琮少手里,是她大意了。看来今夜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不可能拿准这位琮少主的心意了。
“琮少,我的人并没有恶意,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出格了,还望琮少海涵。”
“陆小姐,既然来了我这里,就得有我这里的规矩,我不喜欢总是游移不定的合伙人。”他眯着眼睛,夜色中即便有大光照着,也让人觉得那双眼睛温和中透露出较量,“今夜这场售卖会,陆小姐就当看客不必出手了,希望明年我们有机会合作。”
俞晚僵硬着点点头:“好,期待与您的合作。”
“陆小姐进退有礼,琮必当卖你一个人情,你的人等到这场售卖会结束了,我会放了他们,只是希望今后他们能懂规矩些。”
“这是自然的。”俞晚露齿一笑,挽着琮少的胳膊大方地走进灌木丛中。琮少不动声色地抿唇一笑,只当纵容了一位漂亮的女人。
他看人从来没有错过,正如他做生意每次选中的买家,拿出的筹码都足够愉悦他。
面前这个从云南来的女人,初次见面时会让人觉得实在美丽,拥有东方女子最极致的温柔高雅,像一位端庄的世家小姐,不太像是会做生意的人。直到看见她的仆人在城中各处转悠,出入各个场所,慢慢地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看她便深了目光。然后就会发现她偶尔沉静,偶尔狡诈,实在让人拿捏不清性情。
他们走在蜿蜒曲折的灌木丛中,看着明明并没有路,可一步步走下去,那条路就于无形中显露了出来。到了中间的位置,就可以看见四面都是灌木丛,密密麻麻地深不见底。身边矗立着一棵高大的柚木,仿佛冲破了天际,扎入月色中。
俞晚震惊又错愕:“售卖会在这丛林里?”
琮少笑起来:“是的。”他弯下腰,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灌木丛突然朝各个方向移动起来。伴随着“咔嚓”一声,柚木上隐藏在树杈里的大灯亮起来,照亮了面前这一块空地。紧接着,一块千年柚木的年轮根跃出平地立在正中间。
俞晚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灌木丛中,陆陆续续有人从其他方向走了进来。
琮少回头对她耳语道:“他们都是老熟客,以前每一年都是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我们非常有默契。”
所以,这就是金三角地区做生意的规则吗?来了会晒多日,却一直低调得如同影子般,从不公开自己真实的身份?隐没于黑夜之中,在别人看不见猜不透的地方,任由自己被诡谲和隐秘包围?
琮少侧首,垂下视线看着她:“今年真是有趣,有好几个像陆小姐这样出手大方的买家。”
这批柚木已经喊出了历史新高价,对方是一位孟朗的商人,家中世代做珠宝生意。此次高价买这柚木也并非想要跻身木材市场一争高下,而是为了加固祖宅,博老母亲一笑。
琮少赞他孝顺至极,他便抬出十箱珠宝以示诚意。
俞晚心想,今晚的桂冠必然是要落于那孟朗商人的头上了,错过了这次机会,父亲纵然不会指责她,她却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琮氏是会晒坐拥柚木山林最大的家族,西郊更是有镇族的私家顶级檀香木,木材界甚至有传闻谁人能得了琮氏的檀香木,便是得了琮氏的支持和笃定,那么立足木材市场,至少能保百年基业。届时不管是商界政要还是乱世枭雄,都会因这一等一的檀香木而给琮氏几分薄面。
她怎么能将结交琮氏这样好的机会拱手让人?
“琮少,我也很有诚意,可不可以……”
“陆小姐,我已经给你太多的机会,漂亮的女人的确能够得到宽待,但这不足以拿出我整个琮氏家族来赌。”琮少压着声音,坐看场上的玲珑珠宝,暗自捏紧了她的手腕,威胁之意不言而喻,“陆小姐,聪明又漂亮的女人才适合做生意。我说过,在这里有属于这里的方式,今天你要学会的道理就是适可而止。”
他放手,俞晚吃痛地轻喘,沉吟间已经确定失去了这次机会。琮少不信任她,已经给了最大的耐心,她再多走一步,赵叔等人的性命恐怕就要不保了。
她咬着牙,强撑着笑:“琮少,是我心急了些。”
“没关系,陆小姐刚开始掌管家族生意,许多道理都要慢慢学的。”琮少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到人群中间。
“这批柚木倘若只用来买卖,未免玷污了它的灵气,我希望……”
一语未尽,高大柚木上的大灯忽然都闪了下,片刻的黑暗后又恢复光明。在灌木丛中的几位商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俞晚所期盼的,就是大灯彻底地黑掉,让这场售卖会功败垂成。
琮少眼神警惕,回头示意仆人去察看了下,确定无事后,刚想接着刚刚的话说下去,一道声音忽然从灌木丛外传进来。
“琮少,我是你父亲的好朋友,路上耽搁了些,差点错过这场盛事,不知道琮少可否通融一下看看我的诚意?”
琮少愣住。
俞晚下意识的反应是,这是白天那个脾气很大的僧人提到过的贵人?
他的声音非常厚重醇厚,隐约还含着一些从容不迫,看起来是在征询琮少的意见,但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诚意。
能悄无声息地避开族中所有的守卫,甚至还敢自称是父亲好友的,琮少想不出来整个老挝会有谁。
沉默了片刻,他穿过灌木丛,与那位神秘的客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将他引了进来。
层层青木间明亮的灯光下,俞晚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迎面走过来。临到近了才看清他的脸,非常冷肃,面无表情,幽深的轮廓里藏着毒蛇的阴鸷,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她冷不丁地颤抖了下,赶紧收回了视线。因为这位贵客突然的造访,她感觉灌木丛里的空气都凝结住了,身边几位老板都不可思议地倒吸了口气。
是了不得的人吗?
这时琮少朗声介绍道:“各位,这是照南将军。”
后来俞晚才知道,这位贵客就是金三角一支势力非常强劲的独立军队——南风军的首领。
南风军在整个湄公河一带,有着让人闻风丧胆的威吓力。至于照南本人,是传闻中比“黑色走廊”更可怕的存在。金三角是什么?他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人群中一片肃静,琮少满怀歉意地打量了那孟朗商人一眼。后者涨红着脸,因这突然打断的交易而面露愠怒,可又因来人的身份而有所忌惮,所以憋着口气强忍着没有发作。
照南的目光在四周逡巡着,逐一掠过众人,轻轻地转向俞晚。紧接着没有丝毫停留,他又看向琮少。
“琮少,不知道闽氏的家传之宝,够不够聊表我的诚意?”
他一言既出,在场众人都露出惊恐的神色,俞晚也吓了一跳,不由地往后退缩了几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谁不知道在会晒,闽氏家主闽樵是琮少最大的死敌,若不是闽樵受老挝军界政要关照之深,琮氏的暗杀早就可以拿下闽樵的人头。
这么多年闽樵处处和琮少作对,他们只隔着一个山头,在木材生意上竞争极为激烈。近年来闽樵仗着有后台愈发有恃无恐,如果不是琮门家族根基深,占据的这一席之地地势极好,柚木生意甚至支撑着整个会晒,恐怕早就叫闽樵不择手段地抢夺过来了。
要说拿闽氏的家传之宝开玩笑,未免太过儿戏了。
琮少,缓慢接道:“将军不要说笑了。”
“琮少主果真认为我在说笑?”照南面无表情地回应着,拍了拍手。随即有人从外面抬进来一只大箱子,将里面的东西暴露在大光下,“这是闽氏最年老的檀香木,我听说它在老挝的木材界是无价之宝。琮少,怎么样,我的诚意足够打动你吗?”
琮少喜不自禁:“将军,这礼物太贵重了,若说买卖您亏大了。”
“这仅仅是见面礼,琮少主,我需要您的帮助,你我都有共同的目的。”
琮少骑虎难下,一方面,他深知被闽樵欺压的局面需要扭转,另一方面,又担心照南的突然示好另怀目的。
南风军会有什么怕的?它根本不需要其他势力的连横,更不需要仰仗他一个普通商人。
可是,他能够拒绝吗?照南这样的存在,有他拒绝成为敌人的资本吗?
“将军如此诚心,琮深感荣幸。”琮少勉强应承下来,有些犹疑的低声询问照南,“只是万一有人将这消息透露给闽樵,他找上门来又该如何是好?”
“琮少主请放心,有我在,就必定会护你周全。”
“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万分感谢照南将军的馈赠。”
照南抿着唇,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他阴冷的视线穿过众人,停在俞晚面前。他压下身子,伏在琮少耳边轻声说道,“我要那些柚木没有什么用处,少主,你同那位小姐说,如果她愿意陪我一晚上,我可以将这批柚木送给她。”
琮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寂静的夜里,四面柚木香气袭人,局中唯一的女人就这么夺目地站在灯光的中央。黑色的长发,大而沉静的眼睛,纤细的腰身,白皙细腻的皮肤好像融尽了这片山野的罂粟花。
琮少使自己尽量温和平静地笑起来:“愿意为将军效劳。”
俞晚从来没吃过这样一顿丰盛的晚餐,在老挝会晒一所寨子楼的灌木丛中,幕天席地,漏夜而至,为人所胁。
难道这金三角的男人,除了玩女人和交易,就没其他爱好了吗?初时在云南,有相识的商人曾经跑过这些地方,都和她说这里最不好惹的就是会耍枪杆子的男人,有点像上个世纪的弄权官僚,惯会吃喝玩乐以及捞钱。女子的地位很低,低到让她无法想象。
琮少来和她传达那个男人的想法时,她惊得都快不能说话了。可是,她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柚木树林间的大灯依然亮着,只是如今这里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照南吃饭的样子很专注,拿着刀叉的手势也很规范。仔细看,就会觉得他是个习惯单一的男人,至少在吃饭这件事上,给她一种虔诚的感觉。
他慢吞吞地咀嚼着,也不太在意面前这个已经蓄势以待的小狼,他需要让体力达到他支撑到明天夜里的程度。琮少准备的食物很合心意,他吃得慢,却吃得很满足。等到他放下刀叉,认真地审视面前这个女人时,俞晚已经调整好状态,收起她所有的锋芒。
“你会使用刀叉,而且看起来很熟练,你出过国?”
照南颔首:“三年前,我在英国做生意时,对方让我杀了一头牛,我用的就是这样的工具。”
俞晚愣住,蹙了蹙眉,凝神端详他。
“什么生意需要将军亲自前往?而且据我所知,南风军的枪械设备已经是这片土地上最好的。”
“哦?”他拿起桌上的餐布,仔细地擦手,从指间到手掌,很认真地擦着,“在三年前,陆小姐就听过我的名字吗?不知陆小姐对南风军是如何看待的。”
“非常强。”她想过很多词汇,却找不到最合适的来形容这支军队。战无不胜吗?也不是。只是每次的战事,最终的结果都让人难以预料。
照南沉默,他微垂着视线,很长的睫毛完全遮住那双阴冷的眼睛。
“涅槃,在东方人的解释中,是什么样的定义?”
“清凉寂静,恼烦不现,众苦永寂。”她修行过一些佛法,这两个字来自印度。
照南却微微笑了,抬起头,浓墨般的眉眼如阎罗临门般笼罩着她。
“对我而言,更简单一些。涅槃,即为死亡。”
或许是他的声音刻意地压低了,带着冷冽。又或许夜色太深,茂密的灌木丛中四面都有风来,总之,她是真的冷怵了一下,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想起在来这里之前,看过堆积如山的调查报告,这其中涉及照南的部分无一例外只有两个字——黑暗。
父亲和她说,云南有很多商人都在金三角地区止步,因为照南给他们带来了黑暗。他似乎很排外,很不喜欢东方人。
俞晚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寻找着他的弱点,但是很难。只是这么想着,已经问出口:“将军看起来并非一般的草莽,我想知道留我下来的目的。”
照南的目光浸在一旁的椰子汁中,透明的玻璃杯里盛满了乳白色的液体,拉长了黑暗中的倒影,长久的寂静。他没有回答,最后开口也只是转移了话题。
“你从哪里来?”
“云南,临沧。”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俞晚诚恳地说:“是的,我知道,老挝会晒。”
“我听说云南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是的。”
“这里可不比云南。”
“没关系,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商人。”
照南扯着嘴角,深不可测的笑。他深邃的黑眸就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平静无波之下,却好像能让人听见那惊涛骇浪澎湃的声音,不由得呼吸紧窒,浑身冰凉。
“普通的商人?据我所知,临沧市陆俞家族是云南最大的商贾之家,更是晚清贵族,家族根基颇深。能从那样的环境起一直做着玉石木材和茶叶的生意到今天,绝非是普通的商人。”说话间,他已经越过桌子,从另一头走到这一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并且,从来没有一个金三角外的商人,在一进入这样危险的地方就敢扼住地头蛇的喉咙的。”
“尤其,还是一个女人。”他噙着笑,似笑非笑,“陆小姐,你的人在进入会晒的第一天就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闽樵的私人会所。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只是普通的商人,还是另有筹谋?”
“我不知道,照南将军对我的关注竟然从第一天就开始了?”俞晚竭尽全力地冷静着,冷静地和他对视。
纵然他眼神中的逼视,犹如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舔舐盘中的食物,让人毛骨悚然,但她却还是强撑着,拿出自己最大的资本殊死一搏:“将军,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我的人擅长潜伏,他们进入闽樵的会所,只是为给我带来讨好琮少的筹码,我是真的诚心诚意想与琮少合作的。”
“哦?陆小姐是不是觉得扛惯了枪杆子的草莽,脑子都不太好使?你一面叫人接近闽樵,一面又刻意讨好琮少。你所谓普通商人的面目,就是游走在两大木材商之间,游移不定吗?还是说,你存着其他的目的?”他压低了身子,隔着非常近的距离贴近她的身体。
夜色中,风凉,月冷,这个男人的存在感浓得像一杯烈酒。
俞晚紧张地攒着拳头,另一只手已经悄悄地伸向小腿,只要掀开长裤,就可以拿到里面藏着的枪。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紧逼着质问,这种感觉好像突然被曝光在白日下,不着寸缕。
紧紧咬着唇,俞晚试图扭转处境:“将军,我只是出于一个商人的权衡和考虑,自然是先了解清楚了,才能选定最后合作的对象究竟是谁,不是吗?”她深吸一口气,接道,“若不接触闽樵,不了解他的为人,不和琮少相比较,我又怎么能够坚定地和其中一方,达到长远的合作?”
“呵……”照南冷哼了声,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冰冷的声音如银魂缠身般掏空着她的肢体。
“不要拿你所谓商人的伪装来唬弄我,我没有太大的耐心。陆小姐,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他的那双眼睛盯着你,就像在告诉你,只要他想,所有的谎言都会在那双眼睛里面不攻自破。
他手劲非常大,捏得俞晚下巴火辣辣地疼,禁不住咬牙吸气,怒视他:“将军,你们的礼节就是这样粗鲁地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吗?”
“你可不是那样的女人。”他的身体更近地贴合上来,动作迅速地扭着俞晚的手腕,扔掉她刚刚才碰到的枪。
俞晚学过格斗术,刹那间翻身反抗,只不过刚举起手就被他握住,另一只手瞬间就捏住了她的喉咙。他的身子倾靠过来,以全身的力量压住她的腿,让她再不能动弹分毫。
“你的人早已和闽樵有了约定,你甚至透露给他们消息,今夜在这个地方将会有售卖会。只可惜,琮少的眼线却一直跟着他们,三天前就已经完全掌控了他们,而你还以为那是待你如初的琮氏少主,是不是?”他眯着眼睛,鬼魅阴冷地掀起唇,“在这个地方,我远比你熟悉一切规则。”
俞晚痛得眼睛都红了。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凶悍地对待一个女人?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叫金三角最厉害的独立军队首领盯上。甚至,他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对她做出了非常详细而全面的调查。
他了解她,深知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的商人。
“陆小姐,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如果你再不回答,我会捏断你的脖子,然后再逐个捏断你那些手下的脖子。”
俞晚涨红着脸,几乎不能呼吸,她瞪着眼睛拼命挣扎,却只感受到他更加有力的钳制。她感觉自己的脖子火辣辣的疼,而她的人,都还需要她去解救。
“好、好,我说,我有意结交琮少,是因为我父亲对这批柚木很有兴趣,他认为琮少比闽樵更可靠,更适合长远的合作。我知道在会晒,他们不相上下,所以同时我也对闽樵示好,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告知了他今夜有售卖会。我不太想要和他闹翻脸,你知道的,闽樵后头的那些达官显贵,会对我在会晒以及老挝的生意更有帮助。”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咳嗽了几声接着道,“我深入会晒,是因为这是一块挖掘潜力很大的宝地,请您相信我,我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商人。我的目的或许并不如表面上的木材生意那么简单,但也绝没有您想象地那么深,我真的只是想要开拓更多的行商路线。”
为了更为长远的利益?这个解释算不算有说服力?
大概是她所说的句句真挚,照南沉吟了片刻放下了手。
俞晚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里余悸未消,她刚刚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男人手中。
没想到下一刻他滚烫的手掌却覆上她的腰,轻轻摩挲着。
俞晚震惊地盯着他:“将军,你……”
“陆小姐,不要与虎谋皮,你父亲说得对,相比闽樵,琮少的确是个更好的选择。至于他身后的那些达官显贵,我想,陆小姐经过今日这事应该也要醒醒神了,这里的规矩可不是能够一步登天的。”顿了顿,他神色一变,微微眯眼,含着几分迷离凑近她的唇,轻轻吐着,“不要再在自己的身体上画罂粟花,小心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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