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漫天都是小星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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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漫天都是小星星

  01

  临溪医学院的案件在周五彻底结束,尽管拖延到了晚上十点,林招招还是和云汀去吃了烧烤以表庆祝——庆祝案件顺利结束,也庆祝自己的实习期顺利结束。

  “缺个打下手的,有什么好庆祝的?”云汀恹恹地开了瓶啤酒,很闷闷不乐地喝了一口,又搓了搓花生米,丢进嘴巴里,“招招,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林招招咬着鸡翅说:“想都别想!”

  “好狠心啊,林招招。”云汀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还没说是什么。”

  “你又不是没说过。”

  “嗯?我说过吗?”

  “翻翻聊天记录看看。”

  云汀一翻聊天记录,结果还真是,这周他至少在群里说了不下五次,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招招,你那么聪明,不如直接等到考试月的时候再回去考试怎么样?

  林招招也是一模一样的回复:不行。

  甚至有次被放出来的陈寂拿到了手机回复了几个省略号,质问他:“用免费劳动力上瘾是不是?趁我不在欺负我们小招宝?”

  云汀泪流满面:“天啊,有生之年,我竟然等到了陈寂喊招招小招宝!啊,甜死我了。”

  陈寂再次回了几个省略号。

  也就是他这次突然出现,让云汀忽然想起可以请个假给陈寂补过生日,于是给郑同打了电话。可能是最近陈寂表现不错,郑同给假给得很爽快。

  就是有个问题,陈寂到现在都没来。

  八月末的晚风终于带来了几丝凉意,烧烤摊摆在外面,过堂风嗖嗖地吹得炉火愈发旺盛。人声鼎沸,悬挂在门口的电视机正放着晚间新闻,主持人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混杂在交谈声中,显得人情味十足。

  林招招心不在焉地往路口看去:“这里离训练中心也不是很远,训练六点半结束,爬也该爬过来了。陈寂不会不来了吧?”

  “他敢?!”云汀倒不怎么担心,仰头喝了口酒,白皙的脸染上红晕,“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他请假,他敢不来!哎——这不来了?”

  云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身后。

  林招招赶紧回头。陈寂正慢吞吞地往这边走过来,见她回头,扬手打了个招呼:“嗨。”

  嗨你个头。

  林招招工作了一天,刚换下工作服,头发也没洗,穿了身短袖短裤,手里还拎着烤串,要多接地气就有多接地气。

  她还顾及形象,赶紧转过头,借着铁盘的反光整理了一下头发。嗯,还是很乱。

  陈寂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林招招,我跟你打招呼你回都不回是吗?很好,我记住你了。”

  林招招反驳:“我哪有!”

  云汀则嫌弃陈寂:“你是不是又去乱逛了?”

  陈寂否认得很快:“我没有。”

  “那你解释一下手上的东西?”云汀扯了扯陈寂手上的纸袋,“你又买了什么没用的?”

  烧烤摊离长河训练中心不是很远,陈寂是走过来的,许是看俩人要加班就走得慢了点,被各种摊位和小店吸引去了注意力。

  陈寂用脚勾住椅子往后挪了挪,然后坐下来,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子上,说:“干花、山楂卷、套圈套来的闹钟,哦,还有这个,给招招买的。”

  云汀扫了眼他手上的东西,好丑一发绳。

  云汀觉得丑,林招招却完全不在意,笑眯眯地把发绳接过来。她顺势挽起长发,晃了晃脑袋,发绳上的小星星晃来晃去,她眼睛一弯:“好看。”

  云汀吃味:“怎么没给我买东西?”

  陈寂抬手捏了捏发绳上的星星,随口回道:“桌上的你随便挑。”他满意地点点头,很自得,“我眼光不错。”

  云汀没好气地说:“你最好是!”

  陈寂没有放手的打算,左看右看,觉得这缀着星星的发绳太适合林招招了,在白炽灯下闪着淡紫色的光,很梦幻。他想,早知道多买两个了。

  林招招抬眼看向他:“放……”

  咔嚓。目光交汇时定格,林招招要说的话被这一声明目张胆的快门声压了回去,她呛了口水,咳嗽了两声。再抬起头来时,陈寂已经把云汀的手机抢了过来。

  她凑过去看,是张照片。

  三十秒之前的她和陈寂。身后是烧烤摊袅袅升起的烟雾,方形的比例正好错过了她拎着烤串的手,她仰起头看陈寂时,发绳上的星星摇晃,陈寂的目光则追着星星过去,神情是寡淡的,目光却是深情的。

  云汀喊:“我的糖!敢删就拼命!”

  林招招讪讪地道:“陈寂这眼神,看发绳都这么深情。这么舍不得吗?要不要我还给你,你回家了继续看?”

  陈寂看了片刻,语气不咸不淡地说:“拍得不错。”

  最终,他高抬贵手没删掉照片,把手机还给云汀。

  虽然嗑眼神糖太卑微,但毕竟陈寂封闭式训练,和林招招同框的机会不多,云汀寻思着卑微就卑微吧,总比没有好。这么一想,他心情大好,多喝了几杯。

  他打了个嗝,往旁边的人身上靠去,喃喃:“醉了。”

  “谁让你喝那么多!”林招招连忙扶住他,手才碰到他的衣角,斜里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

  林招招愣了愣,是陈寂。

  陈寂把云汀接过来,面无表情地说:“注意保持距离。”

  林招招满脸问号:“他是舅舅啊。”

  “也是男人。”陈寂看了她一眼,问,“开车来的?”

  林招招讷讷地“嗯”了一声,便见陈寂从善如流地结了账,扶起云汀往外面走去。云汀身材管理不错,年近四十身板依旧结实,不轻也不算重。

  把人塞进车里后,陈寂整了整领子,对林招招说:“你坐前面。”

  林招招说:“哦。”

  表面上淡定,心里却在嘀咕,陈寂这是突然发现她是女生了吗?突然要保持距离是什么操作?她要问点什么吗?

  “想什么呢?”陈寂关上车门,侧了侧脸,“安全带。”

  林招招还在走神,下意识地看向他,他的话却在耳边转来转去,硬是没听到耳朵里去。

  陈寂无奈,侧身过来,修长的手臂绕过她的身子,帮她扣上安全带。顿了顿,没坐回去,反而转过头问她:“那么呆,喝酒了?”

  陈寂挡住了大半晦涩不明的灯光,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的眉眼却清晰无比。

  他离她真的太近了。漆黑的瞳孔中映出她此刻的样子,局促不安,无处可逃。她猛地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推开了他。

  陈寂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了车顶。

  “我他……”呼之欲出的脏话被强行咽了下去,他吃痛地摸了摸后脑勺。林招招也吓了一跳,连忙探头去看:“你没事吧?”

  “没……”陈寂心下一动,谎话张口就来,“疼死了,好像起了个包。”

  “啊?”果然,好骗的小兔子上了当,手伸了过来要摸他的后脑勺,陈寂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兔子还在急,“给我看看,疼不疼啊陈寂?”

  太好骗了。

  陈寂憋着笑,严肃地道:“很疼。你得赔我。”

  林招招呆了呆:“赔什么?”

  “让我咬一口。”

  “啊?”

  质疑的话还没说出口,陈寂忽地歪过头,温热的唇贴住她的手腕轻轻咬住。林招招的手猛地一抖,心跳像掉入高速运转的宇宙,顷刻间脱离原有的轨道,在肆意的奔驰中愈演愈烈。她低声喊他:“陈寂……”

  林招招很好闻。

  是脱离了油烟与尘埃的味道。陈寂走了下神,她刚刚喝果汁了吗?是草莓汁吗?

  “陈寂,疼。”林招招又小声地喊他。

  陈寂回过神,松开牙关,坐直了身子。

  林招招想抽回手,却被他强硬地抓住,他转着她的手腕看了看,看到白皙的手臂上牙印醒目。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长个教训,下次还推不推我了?”

  林招招佯怒:“赶紧回家,困了。”

  陈寂颔首:“走。”

  天色晚了,路上的车子也少,黄灯在十字路口交错闪烁。车里回响着云汀轻微的打呼声,没有人说话。林招招侧着身子看向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居然下雨了,雨丝打在车窗上,划过一道道水痕。

  林招招说:“下雨了。”

  她听见陈寂“嗯”了一声,低低的,听不出感情,却在细雨迷蒙的晚上显得温柔。她无声地笑了笑,说:“我看到亚锦赛的名单了,但说的是暂定,透露一下你报了什么呗?”

  “尽燃不在,我只报了男团和男单。”

  “会累吗?”

  “顾队报了男团、男单、男双和混双,我这点哪算累。”

  “你怎么不打混双?”林招招问。

  “我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女生打配合打不好。”方向盘打转,车轮在湿漉漉的马路上驶过,他补充,“可能换你就可以了。”

  林招招吐槽:“我才不打乒乓球。”

  陈寂笑:“好,不打。”

  林招招是真的困了,头不停地点着,偶尔磕在车窗上,又吃痛地清醒了过来。她听到陈寂在笑她,不由得哼了一声:“再笑把你扔下车。”

  笑声止住,陈寂问:“比赛时间是九月中旬,来看吗?”

  林招招愣了愣,说:“去啊。”

  她摩挲着手臂上的牙印,仿佛还残存着他唇齿间的炽热。她心底一片滚烫,又觉得可惜,印记不深,应该过不了夜。

  早知道就晚点喊他了。

  咬得深一点,她睹物思人的时间也能多一点。

  02

  林招招的实习结束后,距离开学还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她跟几个一起实习的同学把实习报告总结了一番,包括各个知识点和工作细节,整理完毕后便打包发到了班级群里。

  同学A:我目瞪狗呆,这么多?!

  同学B:干货满满啊,学霸们辛苦了!

  同学C:你们还真的整理了?我哭了,整理这些得多累啊。

  同学D:别,我只是把我的实习报告和乱七八糟的心得直接发给招招了,具体的都是她弄的,辛苦的是她。

  同学F:我也是,实习累死了,谁想管你们死活?

  同学A: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同学C:招,别说了,下载了这个,今晚我就是你的人。

  林招招:可以,但没必要。

  同学C:你拒绝我?

  同学A:还不明显吗?招招她爱的是我!

  同学C:招招,你说,我们全班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同学A:喀喀。

  同学C:别忘了之前你去找陈寂都是我帮你翻墙的。

  同学D:好好回答。

  林招招:必须选一个吗?

  全体齐刷刷回复:必须。

  林招招:那我一起跳下去好啦,免得到时候救了一个死了一群,影响多不好!

  同学们:我竟无法反驳。

  林招招哈哈大笑。

  班级群里莫名其妙地开始表情包大赛,林招招库存丰富,侥幸获胜。她发了个得意的表情:承让了!

  同学:呵呵!这该死的获胜欲!

  “幼稚!”林招招笑着嘀咕了一句,完全忘了这场比赛是自己先挑起来的。

  她放下手机,把放在茶几上的西瓜抱在怀里,从最中间开始吃起,喊道:“妈!我要看比赛了,你要一起吗?”

  “来了来了。”下楼声匆匆,林母在一分钟中内坐定,问,“看哪场看哪场?”

  “力克俄罗斯大魔王拿冠军那场决赛?”

  “都看三十六遍了啊。”

  “那看0比3落后连扳四局那场?”

  “第二十九遍。”

  “那看哪场呀?”林招招拿着遥控器随意地按着。

  林母原本是不懂乒乓球的,后来跟林招招去看了几场比赛,被陈寂和周尽燃的技术圈得死死的,闲着没事就会看两人的比赛。林招招怀疑她马上就要变成他俩的CP粉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林招招忍不住打了个战,不行,这绝对不行。

  林母还在思考:“陈寂的看得多了,看我们小尽燃的单人比赛吧,就第一次拿国际比赛冠军那场,我只看过一遍。”

  看周尽燃单人啊。

  林招招兴味索然,又不好反驳,很是不情愿地把那场比赛找了出来。

  周尽燃第一次拿国际比赛的冠军得是五年前了,全损画质,放在大屏上满屏马赛克。小小的球在球拍之间轮转,周尽燃的球打得很猛,把对方压制得死死的。

  解说的声音倒是清晰。

  “周尽燃的状态不错,看来郑指导敲打得很到位。”

  “郑同一退役就去当教练了,听说头一个月就带着全队下乡改造。”

  “郑指导也是个传奇。哟,好球!”

  “这球拉得不错,昨天的男子双打,陈寂也是凭借一个侧身拉球精准地把握了赛点,拿下了冠军。作为陈寂的搭档,合称为‘长河双子星’的周尽燃也凭着高超的技术拿下了首局,目前比分1:0。”

  “咦,陈寂也来到了现场。”

  陈寂?正漫不经心吃着西瓜的林招招手猛地一顿,马上抬起头。解说让导播把镜头推进一点,镜头切过去,画质也总算清晰了些。

  五年前的公开赛,陈寂剪了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红色的比赛服,少年意气藏也藏不住。他给周尽燃递了瓶水,旁边的郑同说了句什么,两个人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周尽燃拿毛巾擦了擦脸。解说说:“陈寂没报单打,江竭止步半决赛,只看周尽燃了。看来他对这场比赛也很重视。”

  “连陈寂都过来给他加油了,看来两人的感情很好。”

  “感情真好啊。”林母感慨,“我记得这次陈寂没报男子单打吧?难道就是为了给周尽燃让位的?”

  “才不是。”

  “嗯?”

  林招招吃了口西瓜,清爽的甜意在唇齿间蔓延。她说:“陈寂才不会那么做,就算他真的想这样,周尽燃也不会同意的。”

  林母坐直身子,说:“你跟陈寂玩得好,你说他怎么没报男子单打,失恋了?”

  “他那时候才十五岁!上哪失恋去!”林招招说,“一般这种比赛不都是先队内选拔吗?队内选拔那天陈寂的妈妈回来了,他就没去。”

  林母愣了愣,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上一辈的事情妈妈比她知道得清楚,林招招也就点到为止,继续看比赛了。陈寂虽然在场外,但镜头偶尔也能扫过,她照样能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最后,周尽燃赢得比赛,陈寂站起来鼓掌,一副面无表情,冷淡自矜的样子。林招招想,得找个机会把周尽燃的比赛都看完,说不定哪场就能捕捉到陈寂。

  她这么想着,给周尽燃发了个表情包:燃哥,刚看了你一场比赛,打得真好。

  周尽燃:你看的不是我单人的吧?是男子双打?

  林招招:就是你单人的!我妈是你的球迷,想哪天把你请来家里吃顿饭。对了,在非洲还顺利吗?

  周尽燃:这边高手挺多。可惜马上就回去了。

  林招招:等你回来一起吃火锅。

  周尽燃由于行程的原因没参加亚锦赛,所以相对来说轻松一点,回国后只需要进行日常训练。跟他约好了时间,林招招又碰运气似的找了几场周尽燃的单人比赛看。幸运的是,连着几场陈寂都在场。

  看着看着,她不由得嘀咕,他俩感情这么好哦?

  要不是她是陈寂的女友粉,这对CP她都有点想站了。她赶紧甩掉这危险的想法,专注地看比赛,又冷不丁地想到,陈寂生日那天她给时映发了消息,时映晚上回了她,两人就闲聊了两句。

  看她那样子,应该是没碰到周尽燃吧?

  也是,非洲这么大,两人这都能遇到肯定是天定的缘分了。

  第二天,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第二训练馆。

  乒乓球不断落地,散落在暗红色的塑胶地面上咚咚作响。一双黑色运动鞋踏进来,脚尖抵住乒乓球,紧接着鞋的主人弯腰,长指微微曲起,拾起其中一颗,在掌心掂量着。

  球台边上有人招呼:“陈寂来了?”

  陈寂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说:“吴队去非洲交流学习之前让我有空来监督你们一下。”

  “嗯?你监督了吗?”

  “我忘了。”陈寂坦然地说。他吹了吹球拍,又说,“但他明天就到临溪了。”

  “所以?”

  “所以不如现在开始吧。一对一,谁先来?”

  二队的人集体沉默,又像是突然有什么事般集体顾左右而言他。最后终于推出来一个代表:“冷神,你看,这马上到晚饭时间了,咱就……”

  “速战速决。”陈寂说。

  二队的队长和副队都被派去了非洲,队长吴浩出发之前拜托陈寂,让他好好监督二队的队员。陈寂原本是拒绝的,他嫌麻烦:“顾队还在,你去找他。”

  吴浩说:“顾队的事太多了,我怕他忙不过来。”

  “你还挺贴心。”陈寂说。他一不是领导,二不是二队的人,拿什么资格去监督人家?

  最后被吴浩磨得没了办法,他只好应了下来。但他也没多上心,至多看看签到情况,在吴浩回来之前评估一下队员的心理和训练状态。

  想到这里,陈寂见还没人说话,拿乒乓球拍轻轻敲了敲台面,问:“谁先来?”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再不情愿也得上了。二队也不是怕事的,多的是想跟陈寂打一场的人,很快便排兵布阵好。

  六个人轮番上阵,一局定胜负。速战速决的战术。

  陈寂从头站到尾,指导赛打得漫不经心。赢了五场后,他扫了一眼围观的人,问:“你们不急着吃饭了?”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众人立刻就觉得饿了,寻思着最后一场也没什么好看的,互相推搡着就走了。夜色笼罩着长河训练中心,溽暑的晚夏傍晚风也清爽,有的队员已经吃完了饭,相约在操场上散步。

  训练场馆里的灯只开了一半,陈寂靠在球台上,大片大片的晚霞铺成绚丽夺目的色彩开在他身后,添了几分温柔。

  “冷神,少女杀手。”球台另一边有人笑着调侃。

  陈寂瞥了他一眼,说:“少女杀手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不如江竭前辈。”

  江竭笑骂:“你硌硬我是不是?”

  陈寂问:“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在最后吗?”

  江竭毫不相让:“因为你没资格跟我打指导赛?”

  “我有没有资格你心里清楚。”陈寂语气平淡,“我是想来问你,如果吴队问起你隔三岔五就溜出去跟女朋友约会,你希望我怎么说?”

  江竭的脸色微微一变。

  陈寂慢条斯理地弯下腰,乒乓球在掌心定住。

  发球,干脆利落的一板。

  江竭接球迅速,仓促下的几板渐渐变得有规律起来。江竭边打边说:“你可以如实说。就像我当年对你一样。”

  陈寂说:“你当年对我确实挺如实的。”

  江竭面无表情。

  陈寂和江竭曾经玩得很好,高中那次去冬城打商业表演赛就是江竭牵线的。但陈寂怎么也没想到,他前脚刚打完,后脚江竭就告诉了郑同,并且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

  以郑同的脾气,如果陈寂没扛过魔鬼训练,被退回省队永不录用不是没可能。江竭居心何在不言而喻。只是这件事本就是陈寂有错在先,是他先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要怪只能怪自己。

  后来陈寂被调到一队,跟江竭自然而然地就疏远了。

  4:0。

  “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这些年处处压我一头还不够,还要我跟你当年一样被退回省队?”江竭一甩球拍,削球的角度刁钻,直直地朝陈寂打来。

  陈寂轻巧地接过:“压你一头?”

  5:0。

  江竭说:“我们俩在赛场上遇见五次,你次次打我4:0,是想炫耀什么?你们一队厉害?还是我永远都别想赢你?”

  “你记得这么清楚?”陈寂扬眉,“嗯,那确实是压你一头了。”

  6:0。

  陈寂心理素质好,又是以指导的身份打,所以打得气定神闲,拉球拉得稳。反倒是江竭越急着想赢,章法越乱,球削得乱七八糟,两三次打在球网上。他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往下落,顺着睫毛滴下来,模糊了视线。

  江竭抹了把汗。

  是了,他和陈寂在男子单打的决赛相遇过五次。一般这种比赛,队内所有人的心态都比较放松,觉得不管是谁赢,反正冠军是自家的就成。所以这场比赛,就是两人的比赛。

  赢想赢得漂亮,输不能输得太惨。

  而在他们两个人的比赛中,陈寂赢得很漂亮,江竭输得很惨。为此郑同还骂过陈寂,说他不懂得见好就收,不懂做事留一线。

  陈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下次依旧打得迅猛,压得江竭毫无还手之力。

  譬如现在。

  10:1。

  小小的乒乓球圆滚滚的,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再次飞了过去,然后被江竭反手打在了球网上。

  11:1。

  一局结束。陈寂放下球拍,拿起毛巾擦着汗往门口走去,说:“当年是我眼拙轻信你,没看清你的居心叵测,我是自责,但不代表我不记仇。”

  “你以为我在私底下不能为难你吗?但我不会。我只会在赛场上为难你。”陈寂站定,回头看向江竭。

  门外的天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站在灯光与黑暗交织的灰色地带,身形挺拔。末了,他笑了笑,带着属于二十岁陈寂的意气风发:“当然,赛场上的为难不叫为难,那叫赢。”

  耍酷完毕。陈寂走出场馆,看了眼时间,嘀咕道:“这个点还能打上电话吗?”

  03

  训练中心在封闭式训练期间,每周有一次打电话的时间,有人打给女友,有人打给家人。而陈寂给云汀打了两次没接通后,后面就果断选择了林招招。

  周一晚上八点,他慢悠悠地晃到了传达室,传达室的大爷喊他:“陈寂,又给你小女朋友打电话啊?”

  “是好朋友。”陈寂纠正,转身进了电话亭。

  他往电话机里投了一枚硬币,想了想,又投了一枚。毕竟林招招很能说,说到一半电话断了又该说他抠门了。

  嘟……嘟……绵长的忙音在耳边回响,陈寂靠在玻璃窗上等待。

  他今天训练一结束就去了二训练馆,连打六场指导赛早就累了,眼下全靠一口气吊着。

  很快,电话被接起:“陈寂?”

  “嗯。”陈寂没动,话筒贴在耳边,右手的球拍不得闲地在玻璃上轻轻划过。他问,“在忙吗?”

  “没,我好闲。”

  “不是会看比赛吗?”

  “那也不能一直看啊!再说了……”林招招似乎在走路,光着脚丫在木地板上走得飞快,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陈寂问:“再说了?”

  林招招坐到柔软的床上,顺势躺倒,说:“再说了,是我妈想看你们的比赛,我就跟着看看,她周一要上班,我一个人看也没什么意思。”

  “哦。”

  “不过也闲不了几天了,不是要开学了吗?我还要当新生的带班学姐。”

  “等我考上大学,你来当我的带班学姐吗?”

  “先叫声学姐听听?”

  “拉倒吧你。”陈寂嗤笑,“我又不考医学院,怎么也轮不到当你的学弟。”

  林招招见没骗到他,扯了扯嘴角。当然,她也没失落多长时间,就兴致勃勃地说起其他事情来了。

  就着微弱的星光,陈寂听得漫不经心,时不时应一声,以此告诉她自己还在听。等她说完,他才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讲了。

  林招招听得直惊叹:“超酷啊,陈寂。”

  陈寂谦虚道:“一般般。”

  “什么一般般,就是天下第一帅!”

  陈寂无声地笑了,露出浅浅的梨涡:“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我没有!”林招招抗议,过了一会儿了,又问道,“时间到了没?”

  陈寂说:“嗯。”

  林招招看了眼通话时间,瞪大眼睛:“十五分钟了?”

  “嗯。”

  “你还嗯?不是超五分钟罚跑一圈?”

  “十六分钟了,再说四分钟,凑足两圈。”

  “……”林招招的气焰低了下来,小声开了口,“陈寂,你这么能跑啊?”

  “跟你比还是差了点。”陈寂笑道。

  林招招曾在初中的运动会中英勇斩获长跑冠军的奖项,吹了好几年。她赧然:“那你是不错啦,我为你加油。”

  “只是加油?”陈寂推开玻璃门,让风吹进来,惫懒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我加训两圈,喂着蚊子,就听你说句加油?”

  林招招纳闷:“那你想听什么?”

  陈寂微微一笑,现学现用:“叫声哥哥听听?”

  那头沉默两秒,“啪”的一声,林招招挂断了他的电话。陈寂愣了两秒,不可思议地把话筒放在眼前看了看,又放在耳边听了听。

  没听错,是忙音。

  不得了了,小姑娘长大了,居然敢挂他电话?陈寂被气笑了,他把话筒放回去,折回传达室。

  传达室大爷乐呵呵地说:“超时八分钟,两圈。”

  陈寂更气了!

  陈寂被罚跑时,林招招也在床上辗转反侧着。陈寂说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回荡,荡来荡去,荡到心底,心跳又开始加速。

  “啊——”林招招翻了个身,捂住脸,“陈寂也太会撩人了吧?”

  虽然撩者无意,她这个听者却有心。她想,如果再不挂电话,她那颗扑通扑通的心就要不矜持地跳出来给陈寂看到,不停地叫嚣着喜欢了。那得多丢人?

  绝对不能丢人。林招招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渐渐陷入深睡。

  结果,她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吵醒了。她呆了呆,看着天花板,一时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手机就在枕边,振动和铃声齐作。

  她睡得太早,免打扰模式还没自动开启,谁都能打过来。林招招闭了闭眼,把手机摸出来,眯起眼睛看屏幕。

  “时映。”

  “来自江北省临溪市。”

  时映怎么会突然给她打电话?林招招把手机放在耳边:“喂?时映。”

  时映像是在走路,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响声,急促又茫然。林招招见时映没说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登时就清醒了。她坐起来,问道:“时映?你在哪儿?”

  时映停下脚步,语气略有懊恼:“招招,你家是平遥巷16号吗?”

  “不是啊,16号是陈寂家,我家是15号。”

  “好。”

  “你那里是白天吧?是要给我寄特产?”林招招见她没别的事,放松下来,笑着问,“不过非洲有什么特产啊?”

  “招招,给我开门。”

  “啥?”

  林招招怀疑自己听错了,时映很快就又重复了一遍,确定她不是听错了。

  她,时映,现在就在平遥巷15号,林招招家门口。

  三秒钟后,林招招跑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打开门。巷子里的路灯是暖黄色的,打在烟灰色的墙上,反射着暧昧的光。

  时映靠着墙,身侧立了个小箱子,指尖夹了支烟。她熟练地抽了一口,烟雾升起,将她整张脸都藏在其中,厌世的神情极冷淡。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眼,对林招招笑了笑:“嗨,招招。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没见了,但时映也没怎么变,一贯的潇洒恣意,连抽烟的牌子也没变。林招招把她接回家,婉拒了来一支的邀请,说:“你又忘啦,我一碰烟就过敏。”

  “对哦。”时映收了烟,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说,“招招,你肯定要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对不对?”

  林招招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很晚了,先洗洗睡觉?”

  时映笑道:“好。”

  林招招的房间里就有浴室,时映脱了衣服就进去了。她瘦了点,也黑了点,刚刚林招招随意一瞥,发现她身上还有各种疤痕。非洲一定很苦吧?林招招在心里叹了口气。

  时映要去非洲找她喜欢的那个人时,林招招是反对的。

  那时候时映坐在床上涂着指甲油,红色的,一寸寸涂得仔细。听她絮叨完,时映说:“招招,你没有喜欢过人,你不懂。不懂这世上的飞蛾扑火,姿态不重要,是扑过去、爬过去,还是走过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团火还在燃烧。”

  只要那火还在燃烧,飞蛾就有千百种理由义无反顾。

  林招招太懂了,但是这毕竟是时映自己的事,她作为朋友可以提意见,却不能代替时映做决定。

  时映洗澡洗了很久,林招招躺在床上边刷微博边等她。等她出来后,林招招才关了灯。

  房间陷入黑暗,一片沉寂。林招招轻轻地拍了拍时映的肩膀,说:“晚安。”

  “招招。”

  “嗯?”

  “你怎么还这么乖啊?招招,你不问我了吗?你再问一遍我就说了。”时映侧过身,指尖用力,攥住了林招招的睡衣,“你不问我都不好意思开口。”

  林招招无奈地笑了笑,依她,问:“怎么回来了?”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林招招以为时映不会回答时,她忽然开口:“我是被宋行水赶回来的。”

  宋行水,就是时映喜欢的那个人。宋行水作为临溪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一毕业就投入到了无国界医生的行列,曾主持研发出预防肆虐在热带雨林的病毒的艾热登疫苗,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中坚力量。

  之前宋行水回临溪医学院做演讲,时映去看了。也是一见钟情,也是轰轰烈烈地追求,也是没有结果。

  时映小声说:“那天我们去了一个小村子,村子里的情况很惨,我们立刻开展救援,忙了一天一夜后,宋行水把我叫走了。他说:‘时映,这边的药量不够,李医生会去洛肯基首都一趟,你跟他一起去。’”

  “我本来以为我也是去采购药材的,还不乐意去,宋行水就火了。”

  时映没见宋行水发过火,他一直是温温柔柔的,从来都不紧不慢。这是第一次,宋行水指着出去的路冲她吼:“时映,你给我滚回国!你来这里的目的从来都不单纯,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

  “我被他吼蒙了,我没见过这样的他,在茫然的时候,他已经帮我收拾好了行李。我哭着不肯走,我怎么能走?是,我来的目的不单纯,我不是为了治病救人,我是为了他。我一点也不高尚,可是,可是他都快心动了,我怎么舍得走?”

  “我哭着问他,问他怎么舍得?他没说话,转身就进了隔离区。”

  “然后呢?”

  “我跟李医生去了洛肯基的首都,心想反正我最近也要回国办事,大不了办完再回去就是了。不过,人生就是这样,永远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我到了机场才知道,那是架军用飞机,是宋行水认识的上面的人,硬把我塞进去的。你猜这架飞机是用来干什么的?”

  “什么?”

  “送来非交流学习的乒乓球队员。”

  林招招瞬间明了,时映被遣送回国,撞上了荣光回国的周尽燃。以时映的性子,在这样的狼狈下遇到了曾经拒绝的人,肯定会觉得没面子。

  倒也好,肯定冲淡了些伤心的心情。

  林招招侧过身,问:“你见到周尽燃了?”

  “真丢人。”一想到这件事,时映还有点愤愤,语气中的伤心减退了不少,换作咬牙切齿,“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喜欢看我丢人是几个意思?”

  “到底发生什么了?”林招招好奇。

  按陈寂说的,周尽燃明明还爱惨了时映,怎么可能喜欢看她丢人?

  04

  据时映回忆,她是在登上飞机第十个小时才发现周尽燃的。

  彼时飞机已经进入了平稳飞行时间,有条不紊地朝东方飞去。她昏昏欲睡了八九个小时后,终于被饿醒了。整个机舱都很安静,同行的人都陷入了睡眠,她坐在最前排,暂且打扰不到任何人。

  缓了一会儿,时映打开遮光板,窗外是沉沉黑夜,星子一颗颗闪着微弱的光芒。

  “小姐,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空姐走过来,俯下身问她。

  时映说:“来点吃的。”

  空姐笑笑:“好的,请稍等。”

  等空姐走后,时映才反应过来,她醒过来之后虽然饿了,但一直在看星星,没有叫空姐来,谁帮她叫的?

  她环视一圈,发现隔着条走廊靠窗坐了个人。那人正就着阅读灯在翻报纸,模糊的光影里看不清轮廓。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随手拿起一边的红酒朝她这边遥遥一举,白色的西装衬衫上宝蓝袖扣非常醒目。

  她久在非洲雨林,见惯了狼狈不堪和痛苦呻吟,猛地回到文明世界见到这样体面的人还有点不适,扬声说了句“谢谢”便静待空姐端来饭。

  很普通的鸡肉饭,很良心地摆满了整个饭盒,甚至还有水果沙拉。她饿得狠了,也不管什么淑女形象,吃得很急。以至于旁边递来杯子时,连想都没想接过来就一饮而尽。

  没想到是果汁。

  芒果汁。

  有点酸,但细品又带了点甜。

  时映愣了愣,回过头,隔着走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身边。没了昏暗灯光的掩护,他的模样无可遁形——是周尽燃。

  很奇怪,那一瞬间时映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她多久没见周尽燃了?

  半年?一年?

  哦,是一年半。

  他好像变了模样。从前她见他时,他总是穿着身运动服,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偶尔会很聒噪,说起话来像开了小喇叭,叭叭叭个不停,笑容也总是灿烂的。现在他换上了笔挺的西装,眉宇间也比往常成熟多了。

  嗯,还挺帅的。

  不对!时映回过神来,现在是怀念过去的时候吗?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眼前这位成熟的周尽燃,眼中多了几分促狭。

  时映暗想,这肯定是在嘲笑她。

  他难道知道她是被遣送回国的?时映立刻警惕起来,往旁边靠了靠,跟周尽燃保持距离,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等周尽燃先开口。

  果然,周尽燃先沉不住气了,问:“不谢谢我吗?”

  “多谢。”时映从善如流,“多亏了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芒果汁。”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周尽燃脸色微微一变。他看了她一眼,问:“当无国界医生很辛苦吧?多久没好好吃一顿饭了?”

  “还好,为医学事业献身,应该的。”

  “那怎么回国了?”

  好,一招致命。时映在心里咬牙,表面上却十分淡定。她喝了口芒果汁,说:“有点事要回临溪办。”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是什么事吗?”

  “都冒昧了,就别问了。”

  “时映!”

  周尽燃终于没了刚开始的气定神闲,他抬高声音,又猛然想起机上的人都在睡觉,这才压低声音:“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给我强装什么?当年你千里迢迢去找你那位宋学长,我没有拦你……”

  “是拦了,没拦住。”时映轻描淡写。

  周尽燃气结:“是,我没拦住。你一心往这里扑,我能拦得住才怪!结果呢,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吃不好,睡不好,瘦得像个竹竿?”

  别人不说还好,一说她就觉得内心酸涩。时映不想被他怜悯,勉强把眼泪憋回去,扯开一抹嘲讽的笑:“怎么?我们世界冠军心疼了?”

  “我心疼个屁!”

  “咝——”她托着下巴回忆,“当初是谁拿着个大喇叭广而告之,说看上我是瞎了眼,要是还喜欢我就从此没朋友的?”

  “你少自作多情了!”周尽燃像是想到了什么,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重新变得慢条斯理起来,“你那么久没回临溪,肯定没地方住吧?要我友情提供吗?”

  “不用。”时映脑子一抽,说,“行水把他家钥匙给我了。”

  就这一句话,让时映在十二个小时后后悔莫及,现在想起来还想一头撞死在林招招的身上。她捂着脸,说:“周尽燃这个人,好像是想把我的笑话看到底,非说临溪最近不太平,要开车把我送过去。”

  她哪有宋行水家的钥匙?她甚至连宋行水住在哪里都不知道,随便报了个小区名字,等周尽燃走了才开始茫然。

  “还好我有你的手机号,那个小区离你家也不远。”时映总结,“招招,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周尽燃的?我人生最丢脸的时刻被他看到了,万一他再知道我是被遣送回来的……”时映越想越生气,坐起来,“你说我要不要杀他灭口?”

  “杀人是犯法的。”林招招也坐了起来,好笑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说,“而且尽燃不会说出去啦!”

  “但他会嘲笑我啊!”时映抱着膝盖,终于有点恹恹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全天下的人看我笑话都可以,就是不想让他看我笑话。”

  林招招想,可能情况跟时映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觉得全天下人都可能会笑话时映,唯独周尽燃不会。

  跟时映聊到深夜,林招招一晚上做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梦。印象最深的,还是一直缠着她的那个梦,那个被陈寂撞破她喜欢他的梦。

  不同于往日的温情,这次梦里的陈寂无比冷静。

  她的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在他沉默的目光下溃不成军。恍惚中,她听见陈寂说:“招招,不许喜欢我。”

  是他一贯冷淡却又温柔的语气,命令着她。

  她更委屈了,想质问陈寂,如果她能控制自己的喜欢的话,绝对不会喜欢他,可这不是控制不住吗?他凭什么这么咄咄逼人地要求她不喜欢他?

  可她根本质问不出口,只是小声而固执地重复:“我会尽力的。”

  她会尽力的,尽力地再把喜欢藏得深一点,不让陈寂知道,不给他命令她的机会。

  她像个小偷,偷了一份年少时的喜欢,躲躲藏藏地不肯示人,只有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才肯将之拿出来仔细地品味。

  她好惨啊。林招招忍不住委屈起来,委屈就算了还哭不出来。

  她正憋得难受,闹钟忽地响起,把她从梦中拽了起来。

  时映已经不在房间里了,留了个字条说去找房子,等找到房子就搬出去,让她别担心。

  她都快一年半没回来了,人生地不熟的,上哪找房子去?林招招急了,连忙给时映打电话,却没有人接。她正懊恼的时候,手机铃声乍响。

  是周尽燃。

  林招招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喂?”

  周尽燃的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她醒了吗?”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林招招愣了一下,回忆了一下昨晚时映说的话——周尽燃把她送到所谓的宋行水的小区就走了。

  按理说,周尽燃不该知道时映在她这里。

  林招招半分钟没说话,周尽燃已经猜到她在想什么了,问:“时映不在你旁边吧?”

  “不在。”

  “不在就好。”周尽燃咬牙切齿,“她以为我还是之前的周尽燃吗?说什么宋行水的钥匙给她了,宋行水根本不住那个小区好吗!”

  “呃,你怎么知道?”

  “知己知彼,一般性战略。”周尽然把私下调查说得清新脱俗,“我不清楚她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但这不重要。我说话带刺,跟她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所以只能问你了。”

  “你问吧。”

  “她……”周尽燃捏了捏眉心,终于还是放软了语气,“她昨晚睡得好不好啊?”

  他太久没见她了,攒了好多好多问题想问她,想问她非洲是不是很苦?想问她为什么瘦了?想问她是不是还喜欢宋行水?

  可这些问题,在她睡没睡好这件事面前,又没那么重要了。

  林招招说:“睡得挺好的。但是……”

  “什么?”周尽燃紧张起来。

  “她出去找房子了。”

  “哦。”

  “我以为你下一秒要说帮她租房子。”

  周尽燃失笑:“是不是言情小说的男主都会这么说?正好一套闲置的房子没人住,要给女主住,而且还怕女主不愿意住,托了别人介绍给女主?”

  “你没少看言情小说嘛!”

  “那就按这个流程走吧,招招,拜托你了。”

  林招招的头顶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她连迟缓的“啊”都没说出来,后面的情节就被周尽燃补充完了:“没办法,我确实在市中心有套闲置的房子,但是租金有点贵,别说是我给她租的。”

  “为显示我的诚意,给你一个好处。”

  林招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说:“就算不给好处我也会帮你啦,毕竟也是为了时映好。”

  “你不问问我的好处是什么吗?”

  “什么?”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一日游。”

  林招招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你肯定听过一句话,有便宜不占……”

  “王八蛋。”

  “嗯,成交。”

  05

  如果放在以往,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一日游根本打动不了林招招。可现在是特殊时期,亚锦赛来临之际,封闭式训练没有结束,任谁都进不去那扇大门。

  林招招在午饭前打通了时映的电话,花了点工夫劝她把周尽燃的房子租了。周尽燃的这套房子确实挺久没住人了,但时常有家政过来打扫,收拾起来也很快。等把时映的东西安放好,也不过才下午两三点。

  两人又去吃了火锅,吃完火锅时映实在没了精力,她时差没倒回来就连续奔波,现在一切顺利,困意说来就来。

  林招招等她睡下了才走。周尽燃的车停在楼下,五六点的太阳灼热,她连忙钻了进去。车里冷气很足,热汗瞬间凉透,贴着薄薄的衣衫,还是有点难受。林招招往后靠了靠,说:“睡着了。”

  周尽燃松了口气,这才打转方向盘,轻车熟路地往门口驶去。

  林招招不敢多吹冷风,将风口往上打了打,说:“有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是我还是想问。”

  “我还喜欢不喜欢时映?”

  “嗯。”

  “我不知道。”周尽燃自嘲般地笑了笑,握紧方向盘,声音低了下来,“当喜欢变成爱的时候,混杂了太多的东西,早就脱离了我的掌控。所以我也不知道。”

  林招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真羡慕你啊。”周尽燃感慨。

  林招招问:“羡慕我什么?”

  “暗恋啊,暗恋是喜欢一个人最稳妥的方式了吧?”趁着等红灯,周尽燃侧过脸看她,一脸艳羡,“不用承担被拒绝的痛苦,自己给自己找糖吃,自得其乐,挺好的。”

  林招招愣了一会儿,反驳他:“好你个头!”

  临溪的秋日来得很慢,才降温了没几天又开始回温,八月底傍晚的风还是热的,打不散白日里的闷热。也正是如此,天际边的云才烧得更美,是浅紫色的,掺杂了淡淡的红,一层叠一层,如同烧起来的星海般,在楼宇间一点点沉下去。

  车子缓慢地驶进训练中心,自动门在车后无声地再次关上。

  林招招问:“就这么进来了?”

  “嗯?不然呢?”周尽燃放慢车速往操场的方向开去,说,“你以为我要带你进来,是爬墙?”

  林招招说:“对啊。”

  周尽燃笑着说:“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副队好吗!带个人进来还要爬墙也只有某些人能干得出来!”

  林招招说:“我怀疑你在内涵陈寂,而且证据十足。”

  “你要是敢告诉他,我现在就把你送走。”

  “别!”林招招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又慎重思考,“你说陈寂什么时候能当上队长?”

  周尽燃说:“郑指导说的,他性子太冷,不跟人亲近,不太适合当队长。”

  “也是哦。”林招招说,“冷神嘛。”

  “冷神在你面前可不冷。”

  “嗯?”

  “你自己没发现吗?”周尽燃绕过步行道,把车子停到离操场不远的空地上,说,“每次陈寂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会笑,那小梨涡,啧啧啧,厉害了。”

  林招招坚决不嗑自己的假糖,直面现实:“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跟他认识太久了,他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他在我面前根本装不了酷。”

  “哦。”周尽燃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是因为陈寂太完美了才喜欢他,果然跟那些网上的小迷妹不一样!是真爱!”

  是因为太完美吗?

  不,恰恰是因为陈寂不完美,她才喜欢。她喜欢的是不完美、会笑、会生气、会怼人的陈寂。

  哪怕他在她面前装不了酷,她还是觉得他很酷。

  周尽燃按了个按钮,车窗玻璃徐徐下降,天色顿时清晰起来,薄暮悠长,荡来的风中有青草翻开泥土的味道,欣欣向荣的样子不似早秋。林招招侧脸朝窗外看去,暗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一双双球鞋跑过。

  兵荒马乱,步履匆匆,气喘吁吁。

  便是在这样的喧嚷中,她看到了陈寂。

  陈寂原先跑得不快,许是最后一圈了,他渐渐加速,汗水打湿了运动服,肆意地在空气中挥洒。在他踏过终点线的瞬间,哨声响起。

  “可以啊,陈寂,这次居然过了!”

  “你当那些跑是白罚了吗?”

  “陈寂,去吃饭吗?”顾则喊了一声。

  陈寂站着缓了一会儿,说:“你们先走,别管我。”

  “你看他,天天单独行动,要不是我,估计都没朋友!”周尽燃吐槽,他视力好,哪怕比林招招离得远,也比她看得清楚。他纳闷:“招招,你跟陈寂都那么熟了,也那么了解他,你又是哪个瞬间醍醐灌顶认为自己喜欢他了?”

  他是真的纳闷,林招招的心思却不在他身上,他顺着林招招的视线望过去,嚯,陈寂这架势,摆明了不想让人移开目光。

  空无一人的操场,长风拂过,陈寂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撩起衣服的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衣摆是随意撩起来的,坚实的腹肌在晦暗的天色中若隐若现,却又分明清晰撩人。

  他抬眼,撞上了林招招的目光。

  林招招把手放在车窗上,下巴放在手上,没躲开他的视线,扬起另一只手跟他打招呼:“嗨!”

  陈寂微微眯起眼睛,困惑与不解一闪而过。片刻后,他放下衣摆,抬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但仗着腿长,很快就站在了车前。林招招没急着下车,只是坐在那里笑意满满地看着他。

  她昨天刚挂了他的电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不信陈寂会赶她走。

  果然,陈寂被她笑得没了脾气。他身体前倾,手扶住车顶,歪过头看她,又看了眼驾驶座的周尽燃,抬了抬下巴:“从哪冒出来的?”

  林招招说:“我送周尽燃回来的。”

  “嗯?”陈寂一脸不解,“你们俩关系这么好?”

  周尽燃连忙撇清:“也就一般般啦!那什么,车留给你们,你们聊,我先撤了。”临下车前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拽了拽林招招,在她耳边小声说,“时映的事,请你选择性告诉陈寂。”

  林招招用眼神表达疑惑:“怎么选择?”

  “给我点面子。”周尽燃一脸任重道远,“你知道我当时放弃追时映的时候发过什么毒誓吗?”

  “喂——”陈寂不耐烦地敲了敲车窗,“别太过分。在我面前交头接耳,是当我不存在了吗?周尽燃,你还不撤?”

  “马上,马上给冷神让位。”周尽燃拍了拍林招招的肩膀,沉重地点点头,转身下了车。

  陈寂说:“戏真多。”

  林招招问:“你要上车吗?”

  “先不急。”陈寂换了个姿势站着,手掌扶着车顶稍稍用力,审视着她,“说,你跟周尽燃有什么秘密?”

  林招招说:“没有啦!是时映回来了。”

  陈寂眉头一皱:“她怎么回来了?”

  “就有点事回来办。”

  “待多久?”

  “待……”林招招的声音顿住,嗯?这发展不太对啊,陈寂怎么对时映这么关注?这合理吗?她瞬间警惕:“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陈寂说:“周尽燃知道她回来了?”

  林招招说:“知道啊。”

  “他俩见面了?”

  “嗯。”

  “行,周尽燃真行。”

  “有问题。”林招招举手。

  陈寂说:“问。”

  林招招问:“你这是吃周尽燃的醋,还是吃时映的醋?”

  “吃什么醋?”陈寂眉头皱得更紧了,又恍然她想到哪里去了,瞪她,“你乱想什么?时映刚拒绝他那会儿,科威特乒乓球公开赛他全程心不在焉,我差点被他坑死。要是再来一回,我就要动手了。”

  林招招赶紧按住他:“冷神息怒。”顿了顿,她又说,“通过我的观察,我觉得周尽燃就算还喜欢时映,也不太可能追了。”

  陈寂问:“真的?”

  “信我。”林招招问,“对了,他之前放弃追时映的时候发了什么毒誓来着?”

  陈寂说:“如果还喜欢时映就没朋友。”

  闻言,林招招沉默了。

  她觉得陈寂和周尽燃的友情可能不保。

  无尽的黄昏最终还是沉在了夜色里,风声也细细的。陈寂对周尽燃的感情生活也没好奇多久,就聊起了别的。最后,他嫌弃地看了自己身上一眼,说:“我先洗个澡再送你回家。”

  林招招问:“送我回家?你们不是出不去吗?”

  “你来得正巧,封闭式训练今天结束,接下来是正常备战。”他拽了拽运动服,嘀咕道,“我竟然也能忍受一身汗跟你聊那么久。”

  林招招一听就乐了,觉得自己吃了口大糖:“那是因为你喜欢我啊。”

  陈寂瞥了她一眼:“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找你算账?”

  林招招眨眨眼。

  “挂我电话?”

  “那不是我!”

  “是谁?”陈寂绕过车子走到驾驶座,打开车门坐进来,还在等她的答案,“是谁抢了你的电话?”

  林招招底气不足地说:“是招招林。”

  陈寂意味深长地说:“哦。”

  他转动钥匙,车窗缓缓上移,悄无声息地关上,像是笼罩了一圈气泡般将外界的声音阻隔在外。林招招莫名地有点紧张,她舔了舔唇,问:“你不是说要去洗澡吗?”

  陈寂侧过脸,问:“林老师,你多久没批改我的作业了?”

  林老师蒙了:“啊?”

  “补习费还想不想要了?”

  “要啊。”林招招条件反射地说。

  “那我最近的作业拜托了。”陈寂踩下油门。冷风吹过,瘦削的手腕上,细小的汗水在缓慢地蒸发。他认真起来时,纤长的睫毛颤动,抿着唇,侧脸的轮廓严肃冷冽。

  就……特别好看。

  林招招被蛊惑得晕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抗议:“不对啊!”

  “怎么?”

  “你什么时候给过我补习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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