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2）

第 33 章

不讲理先生。

那还是当初殷时宁为陆晚渊取的外号, 或者说昵称。

三年多过去了，从前那些事回忆起来恍如隔世。

陆晚渊听完，像是若有所思, 语气淡淡：“其实我现在也不怎么讲理。”

说完一顿，又道，“不过你说得对，没能同你报个平安，确实是我的错。”

他爽快认下了这个错，反倒叫殷时宁良心不安起来, 视线别开，他低声道：“……也不至于, 本来我们就——”

他一噎，想说的话卡在嗓子里, 冷不丁想起当年阿理跳崖前说的那句话。

过去和现在的画面交叠, 殷时宁忍不住一笑：“……非亲非故, 谈不上‘报平安’。”

这四个字, 叫陆晚渊也想起那时的画面。

他眸光闪了闪, 手指绕着殷时宁头发, 忽然一使劲，又拔下来几根。

“嘶……”殷时宁倒吸一口凉气，捂住鬓边, “你特地过来就是为了拔我头发的啊？”

“现在是‘故’了。”陆晚渊说。

“……啊？”

“所以我应该给你报个平安。”陆晚渊继续道, “没能找到你，是我的错。”

“找”这一字, 倒是提醒了殷时宁, 他一怔, 问道：“陆家人拿着张少年画像在寻找一个名叫‘阿宁’的人, 是……你在寻我？”

“你碰到陆家的人了？”陆晚渊轻皱了下眉，眉眼间染上不耐，“我却是半点消息没收到……一群废物。”

殷时宁想了想说：“那张画像画得不太好，我自己都没看出来那是我，你也不要太苛责手下的人了吧？”

“……”

陆晚渊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嗯？”

“大善人，总为别人考虑——这么一比，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题像是过不去了，殷时宁赶紧求饶，岔开话题：“所以那时，你后来是怎么逃生的？”

“没有逃生。”

这三年多的时间对陆晚渊而言，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当年他坠落山崖，自己都没抱活下去的希望，坠落途中撞到了什么，很快就昏迷不醒，直到秘境出口打开又关闭，殷时宁他们顺利离开秘境，也始终昏迷着。

对于一般人而言，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命大，许久之后，他竟又醒了过来，想起了自己姓甚名谁，找回了应有的修为，于是想尽办法从那秘境中出来了。

出来后才知道，世间已过去两年多。

溪口镇废墟比之当初，已经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个繁华热闹的城市，痕迹消弭，草木在废墟上开出了花，周围一片郁郁葱葱，但是没有人烟。

废墟不好整治，新修的路是绕着这边过的，饮用水、食物皆无。

好在陆晚渊有修为傍身，武者短暂地饿上一阵并没有很大影响，他想起殷时宁，于是在山林中采摘了些果子，随后辨明方向，带着果子上了路。

当初陆家一行人去溪口镇附近出一个家族任务，丢了人也只在附近随意找了几天，找不到就放弃了；族中也早已没了陆晚渊的位置，可他这次回来，带着一身叫同辈中人看不懂的修为。

对于陆家这样庞大的武学世家而言，丢了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小辈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一个年轻的、修为高深的小辈就不一样了。

诸位长老只当陆晚渊有奇遇，很快就接纳了他，重做了名牌，重新收拾了卧房，条件比当年更好。

本想问问这些年的具体经历的，可因为当事人不愿说，便也闭口不谈、不再追问。

看看，这就是实力所带来的不同待遇。

陆家人的识相，换来的是一年之内，陆晚渊让陆家重新崛起，以区区一阶武灵的修为，将陆家明面上的对手一一收拾了干净。

倒也不是没人怀疑过陆晚渊隐藏了修为，可是那跟利益比起来……谁在意呢？

“难怪。”殷时宁听完他这些年的遭遇，若有所思地点头，“连陆家旁支都要听你的话帮着找人……”

陆家旁支。

宣都。

陆晚渊脑海中闪过这几个字，心道，原来他这些年还在西州。

就是不知道又上哪儿捡回来个小白脸。

模样倒是周正，还能跟殷时宁睡一屋。

左看右看都不大顺眼。

陆晚渊朝边上那张行军床暗自瞥过去一眼，片刻又收了回来。

殷时宁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问起了正事。

陆晚渊脱离队伍回来，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进来的，都是问题；而且，殷时宁还好奇前面的队友如何了，宋郁辰又为何至今没醒。

陆晚渊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轻声说：“我潜进来的，知道你帐中有人，为免打草惊蛇，便将他放倒了。”

“……要紧吗？”殷时宁问了句。

这可是他虽然又作又麻烦但是会把性命托付给他的大师兄啊，关心还是要关心的。

“放心，他没事。”陆晚渊语气冷了些，也不欲多谈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其他的人还在崖下，那深坑中间是个风璇，下方风沙很大，影响视野，可能是迷失在里面了。”

“什么叫……可能？”殷时宁没听懂，“说得好像你没下去似的。”

“我下去了。”

“我知道啊，我看着你下去的。”

陆晚渊突然“哦”了一声，语气颇为意味深长：“原来你当时看到我了啊，也没过来同我‘报个平安’呢。”

殷时宁：“……这事咱们翻篇好不好？”

陆晚渊伸手屈指，指节在他眼下一抹，蹭掉了方才因为拔头发涌出的泪花，这才慢条斯理地答了句：“好。”

殷时宁：“……”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不过说完这个字，陆晚渊就话锋一转，继续说起了正事：“那风璇拦不住我，我进去看了一眼，风璇中心有个深洞，看着很深，看不清下方有什么。我本来想下去一探究竟，但现在入口封着……怕是时机没到。”

他解释说：“来这里之前，陆家人告诉我，这个秘境需要等吉时开启。”

很多秘境都需要等待一个灵气波动最强烈的时机，才能看到昙花一现的入口，所以这个传言很多人知道，但都没太当回事。

直到白日里，陆晚渊下深坑走了一趟。

“那不算是秘境入口，这股风璇也没头没尾的，仿佛空降在此处一般。”他说，“所以我就又上来了，想上来看一看，此处的状况和我的猜测是不是一致。”

“什么猜测。”

“我猜，我们现在已经在秘境里了。”

殷时宁一怔：“……啊？”

“当然，这么说不大准确。”陆晚渊道，“这地方更像是秘境引发的伴生幻境，位于秘境外面，但也并不在现实之中。”

殷时宁马上想起白天的事：“白天你们下崖之后，他们分出了几支队伍去找头尾那两条路的入口，但是没能找到，也没能离开沙漠。”

陆晚渊道一声“果然”，接着说道：“所谓的‘吉时开启’，正是这个秘境的开启方法。我以为，它没有一般意义上的‘入口’，我们身在这幻境之中，到了那个时间点，自然而然就会知道该如何进去。”

殷时宁琢磨了一下：“听上去挺简单？”

“或许吧。”

陆晚渊不置可否，看上去兴致缺缺，反倒是殷时宁的头发更能吸引他的注意，手指不知不觉又缠了上去。

殷时宁被他拔了两回头发，现在那根烦人的手指绕上来他就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往后退。

可行军床就这么点大，退无可退，他被迫仰起了身子，又觉得姿势别扭，干脆坐了起来。

这样一来，他离陆晚渊的距离骤然被拉近了一截。

气氛似乎顿时变得古怪。

殷时宁心道不对，却没想明白哪里不对，本能岔开了话题：“你……他们……那些人在崖下迷失了方向，真的不会有危险吗？需不需要去救他们？”

“你能救？”

“……当然不能。”殷时宁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小心，“你不打算救他们吗？”

陆晚渊深深地皱起了眉。

他情绪波动，又差点扯下殷时宁的头发，好在这回殷时宁早有防备，没让他把头发扯断。

“……就问问而已，”殷时宁捂着脑袋，“能不能不折腾我的头发了？”

“你——”

“嗯？”

“别这么和我说话。不要唯唯诺诺的……和其他人一样。”陆晚渊抬眼看他，“我很可怕吗？”

殷时宁愣了愣，摇摇头：“我只是……本来以为你会跟我想到一块儿，但听话音，你好像没打算救人，既然只是我想救人而你不想，那我再提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脸太大了。”

“我饿了。”陆晚渊答非所问。

殷时宁没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从何而来，但仍是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想吃什么？不过我手边只有些干粮，外面有风沙也不太方便现做——”

陆晚渊一把按住了他的被子。

殷时宁：“？”

抬眼看去，对方突然掀起了眼皮，那双乌黑的双眼目光灼灼，死死盯着他看，眼神竟叫人一时觉得心惊。

陆晚渊道：“仔细想想，从认识到现在，我提的要求，你似乎没有拒绝过。”

“……啊，”殷时宁回忆了一下，“你好像也没提过让人很为难的要求？”

“下崖救人这个要求，也并不让我为难。”陆晚渊道，“你大可以放心提……不需要怕我。”

这话说的……

殷时宁抿了下唇，点头：“好。”

“我有件事问你。”

“你说。”

“他是谁？”

陆晚渊伸手一指。

宋郁辰？

殷时宁愣了愣：“这是我大师兄。”

说着，他将自己带着梁老头离开溪口镇之后的事简短地说了一遍，随后道：“之前你说梁老头有病，这几年他果然不太好，我们几个一直在寻找治疗他的方法。这次是大师兄说此地有个上古炼药师留下的秘境，所以我才同他一道过来。”

“嗯，”陆晚渊应了声，神色淡淡，“但我不想看你和他待在一起。”

殷时宁：“……可你看不看的，我都跟他一路过来了，而且我们说好了，进入秘境后要相互照应的。”

陆晚渊垂下了眼。

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说，也没做其他任何动作，就这么垂着眸子出了会儿神。

他双臂按在殷时宁的被褥两侧，殷时宁左右去路皆被堵，身后是帐篷的篷布，身前一个他，被迫盯着他的脸看。

陆晚渊自称在上一个秘境里躺了两年多，一张脸却是长开了，没了曾经的隐约稚气，俊美得有些过分。

现在想想，殷时宁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真可笑，书中世界哪有什么帅气堪比男主的龙套？这就是龙傲天男主本人。

稍顷，陆晚渊动了。

他站起来，从怀中摸出一串珠子，走过去套到了宋郁辰的手腕上，随后又走了回来：“好了。”

殷时宁：“？”

“这串珠子上有我刻下的咒，能保他不死，而且若是他出事，我也能第一时间得知。”陆晚渊说，“这样可以了吧？”

“……嗯。”但殷时宁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对宋郁辰那么好。

分明刚刚还一副不大待见师兄的样子。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陆晚渊朝他伸出手，说：“下来，我带你去崖下看看。”

当初阿理给殷时宁提要求，是从来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的，所以虽然殷时宁嘴上答了句“我没有想看”，身体已经很自觉地掀开了被子。

他穿上鞋，套上外衣，听见陆晚渊说，“不是要救人么？”

知道了，这话的意思就是，殷时宁如果不去，他就不去救人。

殷时宁将衣带系好，带上出门前装好的行囊，站到他面前：“走吧。”

“穿太少了。”陆晚渊看他一眼，“下面很冷。”

“但我也没带那么多衣服……”殷时宁挠头，“就这样吧？这些年大师兄替我治疗，我身体好多了，也试着开始习武，没以前那么弱。”

“……”

陆晚渊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走。

可看他表情，分明欲言欲止。殷时宁有点摸不着头脑，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

帐篷外还有巡逻的人。

陆晚渊是一个人回来的，此时带着殷时宁走也不打算让别人看见。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凭殷时宁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好在他早已习惯，三年前也是让阿理抱着飞来飞去……横竖没人看见，丢人丢给自己看，问题不大。

陆晚渊却没用公主抱的姿势，只是伸手一揽，将人按进怀中，整个人便如纸片一样，从帐篷里“飘”了出去。

他准确地，避开了每个人的视线，往那道深深的山谷沟壑中跳了下去。

殷时宁只感觉到耳边狂风呼啸，刀锋似的刮过他的耳廓、后颈，以及脊背，和陆晚渊偏高的体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身前身后，仿若冰火两重天。

有失重感袭来，越来越剧烈，大约是因为他们在下坠。

虽说心知有男主在，即使两人双双跳崖也不会有安全问题，但这样强烈又真实的失重感仍是让殷时宁感觉到了一阵眩晕和本能的恐慌，双手不知不觉抱紧了陆晚渊的腰。

在他看不见的位置，陆晚渊对着远处的风璇无声地笑了一下。

片刻之后，陆晚渊低头，凑在殷时宁耳边道：“悄悄告诉你一件事。”

殷时宁没法抬头说话。

“有件很巧的事……你那个姐姐也来了，就跟在北境的队伍里，先前，我在风璇外围看到了她。”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陆晚渊就感觉到，在他说完那句话以后，殷时宁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攥紧了衣服，一时间抱得更紧了。

对方身上有股皂角的清香，混在这漫天风沙里，还挺让人心旷神怡的。

陆晚渊轻轻笑了一下，低头嗅着殷时宁身上的味道，直冲崖底。

好一会儿，两人才平安降落。

悬崖下方亦是黄沙，路却不大平整，有许多石笋状的东西破土而出。那些东西明明看起来也是由黄沙构成，却无论风怎么吹还能保持形状。

有大一些的，背后能站人，陆晚渊将殷时宁放下，好让他把脑袋抬起来。

这沙笋能挡风。

“好神奇的东西。”殷时宁眯着眼看。

夜里，深崖，月光在此地却格外明亮，照得殷时宁一张巴掌大的脸白得晃眼。

陆晚渊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问：“是不是不太舒服？”

“啊？什么不舒服——呸呸呸。”冷不丁吹来一阵狂风，殷时宁刚张嘴说话，嘴里就吃到不少沙子，忙往外吐。

陆晚渊抬手一挥。

他只做这么一个动作，殷时宁就感觉到身边的风变小了……不，或者说是风平浪静。他惊讶抬头，发现身边竟像是多了一道看不见的玻璃罩似的，风沙自动从他身前三十公分处绕了过去。

这让他可以在这股时续时断的妖风中保持平稳，像在山崖上方一样说话走路。

防御结界……

殷时宁有点惊讶。

他双目瞪圆，口唇微张，表情看着有点可爱。陆晚渊垂眸看了一会儿，问：“怎么，没想到武学还能用来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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