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三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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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三我

  古香古色宅院包间内,胡桃圆桌上色泽各异的新派川菜精致而细腻。冯休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已然意识模糊,摊在椅子上眼神迷离。

  卫向东倒是生猛,连敬冯休和袁雳几杯酒脸色硬是不变。他说,我的学历虽然没有你们高,但我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我爱看野书,四非客栈里有个角落专门放我最喜欢的书籍。

  你的书很有品味。袁雳说,我参观过了,有福柯《疯癫与文明》和《规训与惩罚》,还有“反乌托邦三部曲”,对吧?都是关乎“世界本质究竟是什么”的书。

  李子涛问,那雳兄,你觉得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我没想明白过,可能最终是通往奴役之路吧。

  我觉得,世界的本质就是异化的过程。李子涛说,我还记得小时候郑医生放的那些僵尸片,其实,我觉得,僵尸是人的异化。清朝有个叫袁枚的作家,写过一本奇书,叫《子不语》,这个书名源自《论语·述而》:“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把僵尸分为八种: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特别有意思。纵观中国僵尸的历史,僵尸传闻最多的时候,往往是百业凋敝、民不聊生的时候。《子不语》出现在清王朝衰落时期,封建王朝开始从内部腐烂,当时,贪官横行,民风不古。僵尸出得最多的清末民初,那更是个动乱的时期。

  说得对。卫向东说,所谓的“僵尸”,说白了,是对饿殍满地的控诉,是文人士子们借助天威神力谴责现状,逃避迫害的发言工具。不过,看看我们当下,每个人被异化,机械性地完成工作,上下班,低头看手机,被资本的力量牵着鼻子走,在人群中没有特异性,活成了一种类似机器人的生物,没有彼岸世界的张望,谁又不是僵尸呢?哎,卫向东叹口气说,我现在反而觉得,郑医生那样,为了爱单纯地过完一生,才是最完美最纯粹的生命。

  李主任,你以后高升了,可不要被异化。袁雳说,记住你从哪里来,记住你的初心。

  好!敬初心!四人举杯饮尽杯中酒。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李子涛红着脸深沉地说,刚出生的我与现在的我,还有未来老去的我,是同一个人吗?我们每个细胞都在更新,分裂死亡重生,如果我不是我,那我究竟是什么?庄周梦蝶,蝶在梦里,还是庄周在梦里。

  是记忆,让我们变成“我”。袁雳说,每人都有三个我,以前的我,现在的我,未来的我,每一个我在世界中都不会死亡灭绝,会以各种方式存在,或者在梦里,或者在他人的记忆里。如果是在梦里,那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梦魇,也有甜蜜幸福的好梦,现实中的恐惧会在梦中被无限放大,现实中没有实现的期许会在梦里实现。梦如同人生一样,结果都是无意义的,个体的体验让生命有了存在的价值。

  我最近在研究佛学。面不改色的卫向东说,《佛说入胎经今释》有这样的说法:“中蕴有情,或有二手二足,或四足多足,或复无足。随其先业,应托生处,所感中有,即如彼形。”意思是,这些中阴身,有的是两只手、两只脚;有的是四只脚,或者很多的脚;也有的是没有脚。随着每个生命先前所造的业因,应该转生到哪个业道,这个中阴身就会呈现那个业道的生命的影相。佛教里的中阴身,意指从死后到生前阶段中的灵体,灵体进入母胎,看到父母合二为一的状态,便有了念想,爱父的入胎则为女婴,爱母的入胎则为男婴,并且取父之精及母之卵结合为“我”。这里的“我”对人伦进行了终极阐释,涵盖了弗洛伊德的人格“三我”学说。“我”有往事和未来,有因有果,这一切都源自灵魂、精子、卵子和子宫,缺一不可吧。我们常看到科幻小说和电影中常出现器皿培育,这种形式将生育工业化和去伦理化,让人断了前世的臆想,后世的憧憬,又没有了寻根的杂念。没有物理血脉的自我认同,很难产生精神上的自我认同,这样更利于机器操控。

  宗教能够超度灵魂。袁雳接话说,所以,一个冷酷的时代,就是把女人的子宫当成器皿,使其工具化,让规训取代感情,让律令取代人性的丰富。

  李子涛一把搂过袁雳说,兄弟,我绝对不允许我失去前因后果,我这辈子,要做有感情的人,有以前,当下和未来。答应我,你也要做这样的人,还有你东哥,我们都要做有趣有情感的人,不管环境多么冷酷,不要忘记自己的罪,带着罪活着,带着罪寻找救赎吧。

  几个醉酒的男人,团团围在一起。

  一个月后,四非客栈后山的山间平地,明雨芝的坟旁,多出一座小小的新坟。冯休俯身献上一束黄色的乒乓菊。他身旁,卫向东、李子涛、朱月曦、袁雳、小鹿一字排开。

  蔚蓝的天幕下,泪水愈加敏感。那年,格桑花开得异常艳丽,雪山巍峨挺拔,小河依旧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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