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凛冬（于天仃的故事3）（1 / 2）

第四十四章 凛冬（于天仃的故事3）

　　（一）

　　白莉娜走出校门时，爸爸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爸爸~~”

　　女孩模仿着港台腔，甜甜的唤了一声：“今天怎么是你自己开车啊？”

　　“司机休假了。”父亲站在车旁，眼里满是慈爱：“这周累不累啊？”

　　“累死了。”娇嗔的小女孩微微嘟起了嘴，她取下书包递给爸爸：“作业好多，天天上课都上到好晚哦。”

　　“没事儿，考完就好了。”父亲的手掌轻轻在女儿头顶抚摸着：“看你，脸都尖了。快上车吧，还得赶着去外公家吃午饭呢。”

　　女孩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父亲绕到驾驶位，正准备开门时，他突然抬头张望了一下。

　　周六中午喧闹的校门口，全是来接孩子的家长，汽车和电瓶车围的这里水泄不通。

　　父亲的目光带着点困惑的，四下环顾了下。

　　“爸！你干啥呢？”

　　“没事。”他说完，又摇了摇头：“怎么感觉有人盯着我们似的？”

　　“啊？”女儿正欢快的按着音响，她探出个脑袋：“你说啥？”

　　“哦，没事儿。”父亲忙笑了笑，他收回了目光坐进了车，转头就开始教训女儿。

　　“娜娜！以后不要把音响声音开这么大！”

　　“什么嘛·····”

　　黑色的奔驰轿车绝尘而去，坐在远处的人才缓缓的站起了身。

　　于天仃空洞的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个女孩，比照片上还要美丽。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娇憨。于天仃没有来由的就想起了她的小时候——有个退休老教师在厂旁边搞了个温室大棚。她和弟弟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紫罗兰。户镇是个拖沓的老镇，除了工厂就是满天黄沙。家长们疲于奔命，除了供给三餐和铅笔头，再也没有机会让孩子们接触到美丽。温室里含苞欲放的紫罗兰让年幼的于天仃和弟弟，在那刻完成了他们一生的美学启蒙。

　　美丽的紫罗兰骄傲的仰着头，无所顾忌任意妄为的生长着，而她那个当大老板的父亲就是她的培养皿。

　　踩着她弟弟和妈妈尸骨做肥料的，带着血的培养皿。

　　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于天仃感觉到冷了。

　　她在这一刻终于下了决心，义无反顾的转过了身。

　　这是蓝天卡拉 OK 一天中最萧瑟的时候。

　　正值大中午，赵金波在大厅处理着几个昨晚在客人面前不受训的小姐，女孩们低头哭的呜呜咽咽，于天仃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赵金波转过了头，卡拉 OK 里没开灯，门口光亮处模模糊糊有个人影。

　　“仃姐？”赵金波脸上的凶戾之色退了下去，他有点紧张的张了张嘴：“你怎么来这儿了？”

　　“金波。”

　　于天仃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小姐们的哭声止了。

　　她的眼神落在了她们身上。

　　“仃姐·····”于天仃的眼神让赵金波打了个磕巴：“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这儿，我这儿·····”

　　“来看看你。”于天仃收回了目光，冲他笑了笑：“我前几天给你爸送新弹的被褥，你不在，我心里记挂的很，就说来看看你。”

　　“噢，噢。”赵金波脸微微一红。

　　于是他转身皱着眉头冲那群小姐一喝。

　　“下去！”

　　“仃姐。”等女孩们散去了，赵金波才期期艾艾的凑了上来：“我这儿，就是，嗨，我这儿就是帮我一个大哥干点活····”

　　说罢他马上自证清白似的抬起了手：“我平时白天都在汽修厂上着班呢！今天是赶上轮休，才过来看看·····”

　　“金波。”于天仃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她眼神直愣愣的：“我看见他了。”

　　“啊？谁啊？”

　　“那个害你和天涯的白瑞德。我又见到他了。”

　　“白瑞德？·····你又去找他了？”

　　“我没有去找他。”

　　于天仃把事情简单的跟赵金波复述了一遍，她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恨意：“金波，这是老天爷把他女儿送过来的。”

　　赵金波听完，伸手点了一根烟，他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

　　“仃姐，你是想干什么呢？”

　　“我要白瑞德付出代价！”于天仃的声音狠厉了起来：“如果不是当初他跟警察那么说，警察怎么会那样死咬你和天涯？ 结果害死了天涯，还害你坐了十年冤狱。 ”

　　“可是·····”赵金波垂下了头：“仃姐······白瑞德说的也是实话，那天，我们确实跟他发生了冲突。”

　　“什么实话！”于天仃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金波，你想过没有，他当年为什么要去做这个证？我之前去找过他，当时我就怀疑他才是凶手，结果白瑞德一听这话就着急忙慌把我赶走了，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可是······”

　　“金波！”于天仃一把抓住了赵金波的手，她的眼神亮的吓人，像是站在暗夜屋脊上的猫。她瞪着这双眼睛逼视着赵金波 ：“我说了，这是老天爷把他女儿送过来的，你还不明白吗！”

　　“仃姐，仃姐，你····”赵金波脸一阵红一阵白，那眼神骇住了他。

　　他张了几次嘴，终于脱口而出。

　　“仃姐·······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绑架那丫头。”

　　“绑架她？！为了什么？钱？”

　　“对。”于天仃突然有些哽咽，她低头看着自己如砂纸般粗粝的双手：“金波，我······”

　　“仃姐，你要缺钱我给你啊。”赵金波心里狠狠的一疼：“我出来之后手里还是赚了几个钱，你要多少，我······”

　　“不！”于天仃果断的打断了他：“我说了，我要让白瑞德拿钱出来赎人！他把你和天涯害成这个样子，必须让他吃点苦头。只拿他点钱，算是便宜他了！”

　　“可是仃姐，你要绑架那丫头，这，这·····”

　　“金波，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自己来。”于天仃看着对方惊骇失色的脸，缓缓松开了手：“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我不逼你。”

　　“仃姐，你别生气，我不是有顾虑，我·····”赵金波手足无措：“那你说，你想咋办？”

　　“我要你想办法帮我把那小丫头从学校骗出来。”见到对方终于动摇，于天仃笑了，把心里盘桓许久的措辞和盘托出：“我已经在一中那块儿转悠很久了，那丫头上下学都有车接送，我根本接近不了。”

　　“然后呢？”

　　“骗出来，找个废旧的仓库——一中那一片快拆了，这样的地方很多，把她往那里一绑就行了。”

　　“你打算找白瑞德要多少钱？”

　　“五十万。”

　　“五十万？？”

　　“我只要十万，剩下的都给你。”于天仃脸上一阵阵的泛着奇异的潮红：“我只要十万。”

　　“仃姐，我一分钱都不要。”赵金波摇了摇头：“可是你想过没有，那丫头不是小孩子，十八了，能这么好骗出来？”

　　“用刘红超的名义。不，用刘红超在网上假装的那个人的名义。”于天仃冷冷一笑，“那小丫头也是蠢的出奇，心心念念记挂着呢。”

　　“那你是要把你那个男朋友也扯进来吗？”提到刘红超，赵金波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就他？”

　　“不，什么都不用告诉他。我已经用他的 QQ 把那丫头删除了，我也警告过刘红超，他是绝对不敢再找那丫头了。”

　　“我必须要一笔钱，才能带刘红超去北京看病。”于天仃的声音突然软弱了下来：“金波·····你不知道，当年刘红超受伤的赔偿款拿给了天涯买墓地·····这是我欠他的······金波，我也不想连累你。可是天涯死了，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于天仃的泪在眼眶中盘旋，落在了两人握着的手上。

　　赵金波终于把心一横。

　　“仃姐，都按你说的办。”

　　（二）

　　赵金波再打电话来的时候，于天仃正在上班——她这几天除了去刷碗，又接了个给人看孩子的活儿，雇主原本也是穷苦出身，靠着在城中村开麻将馆发起了家，积年累月，终于也混到了可以使唤其他穷苦人的地步。

　　于天仃站在雇主家灶台边做饭，背上捆着个婴儿，左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大腿上还挂着一个，楼上的麻将声已经喧哗一天了。

　　她揭开锅盖，饭菜已经都炖好了。连做饭带看孩子，一天给八十元。

　　油烟味太大，婴儿哇哇的哭了起来，差点把电话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于天仃困难的从棉袄内袋里掏出手机，接了起来。

　　“喂？”

　　“仃姐，是我。”

　　于天仃望了望在地上滚来滚去打闹的孩子，压低了声音。

　　“你说。”

　　“我在一中呆了七八天了，情况差不多了。”

　　“嗯。”

　　“一中电路坏了之后，晚自习老师都不上了。过了七点学校里只有学生在。要想动手趁这个时候是最好的。”

　　“我知道了。”

　　“还有之前我们说的，骗小丫头出来的那封信，我写好了，晚上给你看看？”

　　“好，我晚点过去找你。”

　　地上的那两个打仗的小孩，落了下风的哇一声哭了起来。

　　于天仃往地上瞥了一眼，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要干死你！”被打的孩子哭出了鼻涕泡，冲上去就要跟另一个拼命。

　　“好了好了。”于天仃想伸手去拉开，背后的婴儿被猛地一颠，立时又大哭了起来。

　　“你来啊，怂蛋。”

　　城中村长大的孩子嘴上没把门，伸手就去拽另一个的羽绒服帽子：“来吧你！”

　　羽绒服拉链拉的高，里面毛衣秋衣又层层叠叠穿了一大摞。小孩儿猝不及防被人从后猛地一拉，眼白一翻，立刻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快松手快松手！”

　　于天仃着了急，迅速把两个小孩拉开了：“玩儿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知道了吗！”

　　“我要杀了你，呜呜呜呜呜，你从后面勒人，不算英雄好汉，呜呜呜呜”

　　小孩哭声冲天，一时间屋子闹成一片。

　　于天仃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若有所思。

　　“仃姐，这儿。”

　　赵金波坐在茶楼门口，冲她挥了挥手。

　　“金波。”于天仃一路小跑，脸庞冻得红红的：“你等着急了吧？”

　　“你肯定还没吃饭。”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个饭盒打开了：“我给你带了，还没凉，快吃吧。”

　　“我从小就跟着天涯在你家蹭饭吃。”赵金波看了一眼饭菜，搓着手笑了：“嗯，还是这个味儿。”

　　“你爱吃就行。”

　　于天仃也笑了，她抬手帮赵金波拍了拍肩上粘着的一点灰：“慢点吃啊，别着急。”

　　埋头吃饭的赵金波抬头看了看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眼角已经长出了密密的鱼尾纹。

　　“仃姐。”他停下来，叹了口气：“这些年你见老了。”

　　“谁说不是呢。”于天仃微微笑着：“金波，连你都三十了。”

　　“要是天涯还活着······”

　　赵金波沉默了，片刻又努力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仃姐，那封信，你看看吧？”

　　他从内袋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低头大口的吃着米饭。

　　深红色的信封，上面点缀着一朵精致的纸雕玫瑰花，于天仃打开，不由得赞叹了一句。

　　“金波，你的字还是写得这么漂亮。”

　　她从抬头往下读了起来。

　　亲爱的小酒窝莉娜：

　　展信好。

　　我首先对我这段时间的消失向你致歉， 我电脑在前段时间中了病毒，QQ 账号也被盗取了。我无法重新和你取得联络。唯有向你学校寄信，其间苦衷，还望你体谅。

　　最近，因为各方面不可控的因素，我不得已要顺从家里的安排调回台湾工作，离别在即，心中感慨万千。我迫切希望走前与你一见，以解你我相思之苦。

　　我回家的航班将在 月 日清晨起飞，在此之前，我已在罗曼西餐厅定下了 日晚 10：00 的位子，（白天实在俗务缠身，难以得空，还望你见谅。）到时候请你手执此玫瑰信封坐在靠窗座位，我将在踏进餐厅的第一刻与你相认。

　　万闻赴约！！

　　离别将近，深以为怀，念念！

　　Matt

　　钢笔的字迹清晰硬朗，尤其是最后的英文花体签名。于天仃看的赞不绝口。

　　“金波，你的文采一直都是这么好。”她叹息着放下信封：“如果不是坐牢，你现在一定·····”

　　“可这信，你打算怎么给她呢？”说罢，于天仃又皱起了眉头：“真要从邮局寄的话，警察很快就能查出来了。”

　　“不用，我现在每天都能在学校里进出，找个没人的时候直接给那丫头，就说是门卫室托我转交的就行了。”赵金波摆了摆手：“这你都不用担心。”

　　“可是，她会不会把这信给别人看？或者留在座位上，那不是也·····”

　　“不用担心，我找个临近的时间给她，她应该也来不及跟人说。况且她要偷偷出学校会男友，本身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赵金波摇了摇头：“而且信上写的很清楚，要她手持这封信在西餐厅窗边等，她不会不带在身上。”

　　“退一万步说，你一旦把她绑住了，发现她身上没带这封信，我也来得及趁学生下课后去教室里拿走。不会有人那么快就发现那丫头不见了。”

　　“哦，还有你跟我说的那个吴老六，他会不会乱说话？”

　　“放心吧仃姐，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找人给他弄的那批便宜电器，让他在学生手上也赚了不少了。这几天乐的屁滋儿的，还想着跟着我做卡拉 OK 呢。”

　　“可是·····”

　　“仃姐，没有十拿十稳的事情，尽力做的圆满就好了。”赵金波冲她笑了笑：“一切有我，你别担心。”

　　“相比这些，我倒是更担心我们怎么拿赎款的问题，白瑞德在淞城经商多年，手上必定有两把刷子，怕是不好糊弄。”赵金波抬头凝望了一下夜色：“要不然，就让他放在超市的储物柜里？或者······仃姐？”

　　“仃姐？”赵金波转过脸又唤了一句：“你想什么呢？”

　　“啊？噢。”于天仃忙过神，冲着他一笑：“没事，金波。”

　　“你脸色很不好，怎么了？”

　　“金波，我想过了。”于天仃沉默了半晌，沉了沉面色：“绑那个丫头的事，你不用管，我一个人来。你只负责看着她出校，告诉我了就行。”

　　“啥？！这绝对不行！”

　　“没事的金波，我一个人可以。况且我们也需要有一个人在学校里盯着，万一有人发现她失踪了，我们也必须要提前做准备啊。”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就这么定了。”于天仃眼神坚决的看着对方：“我已经想好了。”

　　“那之后拿赎款的事······”

　　“先把那丫头绑住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仃姐。”

　　赵金波看着她的面色，心中越来越沉：“你真的只是想绑架她？”

　　“当然。”

　　于天仃冲他柔柔一笑：“我说了，我只想要钱，带刘红超去看病。”

　　两人又沉默了良久，赵金波终于往椅背一仰，发出声长叹。

　　“刘红超这鳖孙······运气是真好。”他摇着头苦笑了一下：“行吧仃姐，你说，什么时候动手。”

　　“就明天吧。1 月 16······你记得把信上空的日期填上。”

　　“明天？”

　　“我给人带孩子带到明天结束，我也不想夜长梦多。”

　　“好吧，那就明天吧。”

　　于天仃进门的时候，刘红超正一个闪身从窗帘后面出来。他看见门开了，装作无意的扬起声调。

　　“小仃，回来啦？”

　　“嗯。”于天仃低头放下了包。

　　“刚才，刚才送你回来的是金波吧？”刘红超偏着头，语调轻松：“好久没见他了，都认不出来了。”

　　“对，今天他正好路过，找我说了会儿话。”

　　“噢，那你们去哪儿了啊？”

　　“就茶楼坐了会儿啊？”于天仃抬头看了一眼表情怪异的刘红超，噗嗤一声笑了：“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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