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最终章 看着星星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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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最终章 看着星星吧

  直到现在,再回想起那段时光,裴怀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她曾以为她的人生将永远停在僵化、闷躁、无可挑剔但也无甚新意的阶段。可当她跨出去后,自由像海上的风,吹胀了她的心,她变成任意松软的形状,被装在人生的巧克力盒里。

  那一年,以裴继望为开头的大型卖淫案最终牵出一个葫芦藤上的人,有导演,有制片,有演员,连同吴敏琳、赵导等人,林林总总涉嫌该案的多达百人。除了裴继望的葫芦洞,其他几个类似组织也被挖了出来。这么多人,判刑的判刑,罚款的罚款。裴继望首当其冲,将面临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裴国华和钱晓娟急得焦头烂额,听说花了许多钱,找了一个厉害律师,才好不容易将刑罚降到八年。

  判决结果刚出来那会,裴怀曾去过看守所,可管教却告诉她,裴继望并不想见她。她也没勉强,道谢后便离开了,此后再也没去过。

  和裴继望一同从她生命中消失的,还有裴国华和钱晓娟。

  除了裴继望被抓的那一天,钱晓娟给她打过电话,之后他们便像一缕青烟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轰轰烈烈的卖淫案就这样落下帷幕,虽然存在漏网之鱼的说法在网上尘嚣甚上,但说到底,这些八卦过了新鲜劲,便被人丢到脑后,大家都要回归一日三餐,鸡飞蛋打。

  其实裴怀知道,是贺宗辛帮裴继望找的辩护律师。

  她无意中看到,那个厉害律师和帮贺宗辛提起名誉诉讼的律师同属一个事务所。她猜到他估计以此为条件,和裴国华、钱晓娟达成了某种交易,不然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但贺宗辛不提,她也不提,他未必不知道她知道这事,可能他也没想瞒着,但他们之间有一种浑然的默契。更何况,裴怀也有一个秘密没告诉他。

  其实大年三十前一晚,她之所以出现的那么晚,是她曾去过一趟郑毓的病房。

  也不是为了多大的事,她听郑蔷说过,她落水那天,曾在游泳池边跟一个人打电话。她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徐梓南,可看过记事本后,她便排除了这个可能。她不可能跟徐梓南讲贺宗辛的坏话。开车从韫园回去的路上,她打电话给郑蔷,本想问更多细节,郑蔷却犹豫地告诉她,当时电话对面的人是郑毓。

  郑毓自从确诊为 BD 后,就一直被关在病房里。裴怀再三央求,郑蔷才勉为其难地带她去了 VIP 病房。在镇定剂的作用下,郑毓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呆呆的,眼神似蒙了一层雾,讲话木然而冷漠,和平常易怒的他判若两人。

  郑毓告诉裴怀,出事那天,她会给他打电话是因为他先给她发了消息。

  “消息?你发了什么?”裴怀问道。

  “我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考虑什么?”

  “考虑跟我一起去国外的事,你一直不回,我就发了很多条,”郑毓木然地说:“可你出事后,警察却只问了我电话的事。”

  裴怀短暂地沉默一会:“你要我跟你去国外,我没当面拒绝你吗?”

  “你说你要考虑一下。”

  “那你还记得你什么时候问的吗?”

  “晚上,在你学校门口。”

  “哪一天?”

  “应该是 3 月 10 号。”

  裴怀瞬间明白了,3 月 10 号的晚上,也就是登记结婚的前一天,那时她应该已经看到信封里的照片,正在为贺宗辛的事心烦。她绝对不可能答应郑毓跟他一起去国外,估计是为了打发他,她随口说了一句“考虑一下”,没想到对方当真了。

  “好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好好休息。”

  该问的都问完了,裴怀转身准备离开时,郑毓却在身后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贺宗辛就这么有意思吗?”

  她脚步一顿,扭过头,看见郑毓的眼睛犹如两个空落落的黑洞,冷风穿贯,发出冰冷的怒声。

  “说啊,他就这么有意思吗?”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她不想过多纠缠:“你休息吧,我要走了。”

  郑毓却不依不饶:“你不觉得贺宗辛就跟有些女的一样,初看时挺漂亮,越看越没劲吗?你总有一天会腻的。”

  “你既然生病了,就别想些有的没的。”

  “你就是被惯坏了。”

  裴怀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郑毓诡秘一笑,眼里闪烁着厌恶的光芒:“你知道为什么男人都讨厌贺宗辛吗?因为有他在,就显得我们很差劲,大家都是男人,都是一个队的,不应该捍卫彼此的利益吗?就他要显得自己多么与众不同,所以你们才会被他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看不起我们。”

  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火来,裴怀站在原地,不断提醒自己,这是病房,这是病房,她不能发火,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理郑毓,掉头就走。可这对抗终究还是失败了,她盯着郑毓,控制不住地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郑毓一副被冒犯的样子。

  裴怀缓缓地说:“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警察没在我的手机里发现你的消息。”

  “谁知道,说不定是警察只恢复了通话记录。”

  “不,那些消息是被我删掉的。”

  “你删掉了?”郑毓眉头高高耸起。

  “是,而且删掉的还不只消息——”裴怀露出嘲讽的笑来:“你知道吗?我最近意外找到一本以前的日记本,是失忆前的我写的,里面记录了很多事,我的父母,我的朋友,包括贺宗辛,我都写在里面,可最奇怪的是,那么多人中,唯独没有你。”

  郑毓的脸开始发青。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好歹我们也交往过,可日记本上关于你的内容一个字都没有,这也太可怜了,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甚至你要我一起去国外这么重要的事我也一个字都没写过。直到刚才我才明白,因为没有必要——你没有必要出现在我的手机里,你也没有必要出现在我的日记里,哪怕你留下过痕迹,我也只会想删掉,你对我来说就是这样没有必要的存在。”

  郑毓浑身像筛糠似的颤抖着,脸皮紫胀着,像被怒气冲昏了头。他用手颤抖地指着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是裴怀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她充满蔑视地扫了他一眼,推开门,离开了病房。

  郑蔷正在门外等她。

  她关上门,郑蔷上下打量她,问道:“还好吗?”

  “一切都好。”她说。

  她们一起等电梯时,忽然有几个医护人员急匆匆地从走廊奔过。看方向,貌似是去郑毓的房间。裴怀看到了,郑蔷也都看到了,可她们谁也没说话,仿佛那个人不值得她们谈论。

  出了医院大门,裴怀向郑蔷挥手道别,准备去停车场时,郑蔷忽然叫住了她。

  “裴怀。”

  裴怀转过身来:“怎么了?”

  郑蔷站在距她一米远的地方,眼神闪烁着,她露出一种紧张的微笑,慢慢地,慢慢地向她走来,走到裴怀身前,轻轻抱住了她。

  “你会幸福的。”

  郑蔷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的味道,像是森冷的冬天融在缱绻的路灯里发出温情的清香。闻着这股香味,裴怀也笑着回抱住她。

  “你也是,我们都会幸福的。”

  所有人都会继续朝前走。

  时间就是这样,推着,催促着,逼迫着每一个人朝前走,直到痛苦变得麻木,纯真变成幼稚,喜悦成为饭桌上的旧事。可是当郑蔷顺滑的头发拂在裴怀脸上时,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拥抱。

  也许记忆的局限性就在于,人们记不住一日三餐,只记得那些震撼心灵的时刻,刺眼的闪光灯,广场上短促的亲吻,码头边的风,路灯下的拥抱,以及那一晚浩瀚无垠的星空。

  大年初四,在徐梓南的催促下,他们终于踏上爬山的征程。

  考虑到大部队的平均素质,徐梓南妥协了,把目的地定在屏山岛。周瑶要跟家里人一起过年,郑蔷在埋头苦学,最终爬山部队定下五人,贺宗辛,裴怀,徐梓南,于海灵,还有......是周山山。

  周山山是被贺宗辛硬叫过来的。自从记者会后,他就一直在生闷气。虽然贺宗辛要退圈的消息传出去后,广告商像疯了似的涌过来。但周山山还是很生气,坐船去岛上时,他还在别扭。裴怀看不下去了,推推贺宗辛:“你去安慰他一下啊,你叫人家过来,就是让他坐冷板凳的吗?”

  贺宗辛却无辜地抿住嘴:“不急,等爬山吧。”

  爬山爬到一小半,许是运动使人热血沸腾,周山山终于爆发了,转身对着贺宗辛吼道:“你退圈就退圈,至少要跟我说一声吧,现在好了,你在全国人民面前耍完帅,我被温总骂的狗血淋头!”

  被吼了,贺宗辛也不恼,笑道:“如果我说了,你会同意吗?”

  “……”

  周山山哑然。

  见状,贺宗辛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喝吧,降降火。”

  周山山接过,咕嘟咕嘟地灌下去大半,打了个嗝,气也消了不少,他无奈地说:“违约金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好了,我打算投资《威克》。”

  周山山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可以啊你,局中局啊这是。”

  《威克》是贺宗辛的最后一部电影,又是冯行执导,质量有保证,再加上有“贺宗辛息影之作”这个噱头在,票房肯定不会低。贺宗辛投资的话,那到时候赚得就不只是片酬了。

  “反正你总是有办法的,我真是瞎担心了。”

  发泄完后,周山山爬上的步伐都轻松了不少。他体能本就不错,和徐梓南一起冲在最前头,于海灵在中间,贺宗辛陪着裴怀在队伍最后面,时不时推着她往前走。一路上,周山山和徐梓南都在吐槽贺宗辛,声音响得后面的人都能听见——

  “贺宗辛真是太难带了,他是我带过的最难带的艺人。”

  “难带?”

  “工作压力没有,精神压力老大。”

  “是吧,他那嘴巴,跟挂了锁似的,想撬出句话都难。”

  “这不是最主要的,最可怕的是他恋爱脑!当明星就怕恋爱脑,可我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恋爱脑,事业说不要就不要!”

  听见他们的讨论,裴怀笑得乐不可支:“你恋爱脑吗?我怎么没发现。”

  “听他乱讲。”贺宗辛咕哝,从包里扯了两张餐巾纸堵住耳朵。

  顿时六根清净。

  他们爬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山顶。徐梓南站在悬崖边上,张开两手,大鹏展翅,昂着头,对气喘吁吁的裴怀和于海灵说:“你看你们,再看看我,身体素质差成这样。”

  “你一天三顿吃饱饭的没资格说话——”于海灵回怼:“我、我这几天为了杂志拍摄,每天就只吃三个苹果。”

  他们走到野营处,贺宗辛在这里租了一块空地,听说看星星的视角奇好。他们搭帐篷时,裴怀和于海灵便坐在一边休息,两个人正在闲聊时,裴怀腿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那是贺宗辛的手机,搭帐篷前,他把手机放到她那保管。

  裴怀低头一看,屏幕上的来电人显示是“常义”。她正暗自疑惑时,贺宗辛听到声音,跑了过来,正大光明地说:“是常义的电话吗?”

  她眯起眼睛,把手机递给他:“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亲人团聚的好事。”他笑道:“我先消失一下。”

  贺宗辛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向屏山寺走去。

  电话是常义打来的,无非是说他们已经到了。贺宗辛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是他主动联系常义夫妻的。

  记者会之后,裴怀曾把过去常义夫妻纠缠她的事告诉了他。贺宗辛当时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裴怀答应他们,说会带他们见常学明。如果就这样置之不理,这两个人心结不解,就会成为定时炸弹。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能做的,也只有推波助澜而已。

  他踏入屏山寺。

  寺庙里今天香客不多,有些冷清。他一眼就看见常学明背对着他,跪在大殿的蒲团上。他轻轻走到殿外的门槛边,但没有进去。常学明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到是他,颇有些欣慰地笑了:“你变了。”

  “你眼睛倒尖。”贺宗辛也笑。

  “我能感觉到,你放下了许多。”常学明从蒲团上起身,跨过门槛。

  “你说话越来越像出家人了。”

  “你放下了,我也不用假装自己还和以前一样。”

  贺宗辛本想笑的,可想到一会会发生的事,心里又有些沉重。他看着常学明,犹豫地张开口,不料对方先打断了他:“他们来了是吗?”

  贺宗辛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

  “看到你表情的一刻,我就知道了。”

  常学明口吻淡然,仿佛对一切释然的样子,但看到贺宗辛身后的瞬间,他脸上微薄的笑意还是凝固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瞳孔在眼眶里胶着。

  贺宗辛顷刻间也失语了,他知道他的身后有什么。

  见常学明定定地站着,连头都不动一下,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我先走了。”

  他刚转过身,便看见遥远的寺庙门口,站着两个又瘦又小的身影。他抬起硬邦邦的腿,正欲走下台阶时,忽听身后响起朦胧的一声:“谢谢。”

  他身形一顿,随即半扭过头。常学明望着他,瞳孔粼粼震颤着:“谢谢你,当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借口。”

  “借口?”

  “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出家是因为发现我不能好好地活在这俗世上,但这种理由,旁人是不能理解的,我只能假装是被父母伤害,选择皈依佛门,而你成了我的借口。”

  贺宗辛沉默片刻,问道:“现在呢,你觉得舒服吗?”

  常学明对他坦然一笑:“很舒服。”

  “那就够了。”

  贺宗辛最后看了常学明一眼,彼此露出宽慰的笑。他们都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了。然后他走下石阶,穿过长长的中廊,在寺庙门口与常义夫妻二人擦肩而过。他没有看他们,但那一刻,衰老的气息还是通过片刻的时间近身。常义搀扶着妻子,他们像两块互相依偎的顽石,不敢置信地凝望着远处站在大殿门口的常学明。他听到他们身体里崩塌的声音,那种像房梁断裂的声音,倾泻的灰尘与绝望,在他们的眼睛里一览无遗。

  直到走到寺庙外的空地上,走了很久,他忽然听到远处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像山的回音。

  他没有回头。

  ......

  裴怀觉得自己的人生遇到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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