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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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Summary

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梦中

“……遗憾的是,获奖人不能亲自前来领奖。”司马知道他们在列出奖项荣誉之后会添上这句话。再加上,”这是文学界的一大损失……”。他感到不大透气。由于空气质量连续下降,阳台已经封起了好几天。他把玻璃门拉开,少许尘灰蓬落在他衬衫上。录音笔和备忘录在等他。或在他低头的瞬间,表情松懈的一刻,他们已经开始编排故事。四十岁之后,他的形貌不再扎人,他开始有交叠手指、整理衣领的小动作,看上去温和又无奈。但接受采访的态度应当是什么样的,他不陌生。

阳台太脏了。司马抬手轻轻蹭了蹭鼻尖,躺椅和小桌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他有些不适应,接着还是回过身,站在门边,礼貌地接受问题。他声明过,他和这篇文章的主人公没有深交,他只是一个微小的切入视角,有幸见证过其人的年青光景。司马点头说,是,他非常喜欢写作。但他很少和别人分享。对…我没怎么读过他的作品。那个时候,他是一个很有才气,很孤独的年青人。司马说话的声气缓慢而柔软。他没有站直身体,以疲惫的姿态,两手交握在腹前,表达一点微不足道的遗憾和无关痛痒的赏识。他知道说什么话讨人喜欢,还能尽快结束对话。

司马对撰稿人描述其人,像与评论家讨论现代艺术。毫无意义,毫无内涵,也正是一切意义的所在。什么是共鸣,什么是感性。他又没有知觉。他看着实木地板,想的是,晚饭要不要喝酒呢。喝洋酒要不要加冰块呢。最近胃还是不好过。

“Q: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

“A:大概是二十年前了,在一个小地方。对不起,我想不起来是哪里了……”

不,司马觉得,一份优秀的采访里不能出现这种模糊的说法。但他也不打算说出所有真相。所以他交出了一份真诚的造假陈述:二十年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在,在他当时的公寓楼下,小面馆里/甜品店里/便利店里(司马怀疑自己对不同采访者说了不同的版本)。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在抽烟。我与他对面,但他没有和我说什么,我等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如果当时我能和他聊聊天,听他说说话,也许到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少爷把早饭端到床边。酒店房间分为两层,二层临窗的床造得很矮,不知道是不是与海边气候有关。少爷在这个清晨,已经爬上爬下好几回,而床伴的他刚醒,脾气还不是很好,背身懒在一片糟乱上,脸孔向着窗台,任凭潮气飞扑到头额和两眼上。少爷坐在他身边,躬身从地板上拿起加了薄荷叶的气泡水。起床了,吃早饭吧。少爷说,用杯底去冰他赤裸的肩膀,笑嘻嘻的。你不想看海的话,我们可以去看看教堂嘛。博物馆?集市,广场,购物中心?嗯?你醒醒吧,这里多好啊。

司马深吸气,眼睫闪了闪。他说,再等一下。几分钟。少爷歪在他脊背上,喝了一口水,把贴在杯壁上的薄荷叶捻出来,嗅了嗅,扔开了。曹二少认真地说,早晨不好浪费啊。这里早晨的风景,别的地方见不到的。司马虽睁着眼,却只百无聊赖地想,会有什么不同呢。不是热闹,就是安静。杂志上的贴画照片,亲身来试,不过如此,除了一刻震动,什么也不会留下。

两分钟了。少爷闹着要拖他起来。他昏沉,抓起酒店的薄被半披半挂,裹住身体,类似古老的学究或游女形象,歪斜地走向床头边的狭窄楼梯,去往不大通风的房间一层。餐车停在那里,沙发上晾着的毛巾沁出酒污。空气亘古未变,昨夜狂欢的气味,在他呼吸时,附着在他鼻官粘膜上,像白粉燎灼。司马去洗漱,大理石台面冷得扎手,而镜子里,他裸肩曳尾,面色惨白,自己也觉得荒唐,于是他把被角在腰间打了结,伸出双臂去接水醒神。他擦脸的时候想起来,住了这么多天,当地人的聚会他们只参加过一次,就在昨晚。脱衣舞俱乐部他们觉厌,高级餐厅亦不脱俗。往后的夜晚,他们应当怎么度过呢。如果没有丰富的夜晚,没有丑闻趣事,光有残破唯美的风物,稀疏游人,满街偷食的白鸥,少爷又要怎么写他的小说呢。司马愁绪未了,提着被子走上楼,曹二少已经立在阳台看游览船。

要吃早饭啊。少爷背对着他温和地说。不吃,以后胃会出毛病的。

他顺从地坐到摆着餐盘的小桌前。桌面上钢笔滚落,司马拣起,眼光扫到稿纸。一字未落。他咬了一口硬面包,里面夹的肉依旧又咸又老,要命。他很脏地骂了一句,同时听到少爷在外笑起来。窗帘响动,年青男人趿拉着拖鞋跨回房间,笑着过来抱住他,亲他头发,安抚他因所谓高雅生活受的委屈。文学作品的事,他们都没有提。司马认为,年青人遇到轻松的假期,自然会脑袋空空。身在浪漫中的人不会再描摹浪漫。司马明白这些道理,却从来不相信。他懒得为任何念头奉献自己的忠诚。他只热衷现实,即便包括他嘴里的臭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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