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相僵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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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相僵持

  新加坡这一间酒店套房里的气氛沉闷得像暴雨降临的前夕。黄循三天前就已经醒了,精神很不错,吃饭上厕所冲凉,行动自如,有空还要沿着房间遛遛圈,活动活动腿脚。但他不跟人说话,一句话都不说。

  黄令凯来了好几次,哀求过、哭闹过、威胁过甚至怒吼过,他把收集到大哥黄令德的“罪证”铺在黄循面前,哭着说自己是被欺负得走投无路了,自己才是两个孩子中更乖的那一个。他又带来了自己小时候的家庭录像,用大大的投影机在房间里播放,稚嫩的童声和欢笑的背景音充斥着整个屋子,他想用温情的招数软化父亲。他也愤懑不堪地自己从小到大获得的一摞摞证书、奖状堆载桌上,不断地告诉父亲,他有多努力、有多出色,JW 交给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然而,黄令凯就像舞台上的小丑一般,穷尽了所有招数,黄循仍然像个木雕人偶一般,然毫无任何反应,仿佛他已经丧失了听力、视力,也没有了任何情绪的表达。

  这么熬了几天,黄令凯的心态首先崩溃了。他转而对在一旁全程冷眼旁观的林小云下手,“林律师,我马上让我爸给我签股份转让协议,你作为见证的律师,我也需要你在上面签字。事成之后,我给你五百万。哦,不,你来开价,你要多少?”

  林小云盯着已经走火入魔了的黄令凯看了好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向黄循,那个曾经在 JW 里威风八面的老帝王,如今木木讷讷地坐在那里,像尊行将就木的尸体,眼睛里没有半分华彩。

  黄令凯等不了林小云的沉默,用手钳住她的胳膊,指着黄循,大声地说:“你看到他了,老爷子就快不行了,他的家产迟早都是要给我的。我是他的亲生儿子,现在签字,和过几天签字又有什么不同。你不要担心,我把你当自己人,林律师,你是我的人,只要帮我顺利接管了 JW,我可以给你公司首席法务的位置。”

  林小云在他说出“你是我的人”的时候,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并不是想激怒黄令凯,而只是纯粹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她自己都有些迷糊了,究竟是谁的人?黄循曾多给了律所一笔钱,要求他们直接向自己汇报,那她应该是黄循的人。随后,她又跟于海合作,跟着大黄总一起做空天轮,这么看,她似乎也是大黄总的人。现在,小黄总又说,只要她肯给他作证,在见证人的位置上签了这份转让协议,她就是他的人。真是太好笑了。林小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越是经历多了荒谬的事情,她心底那个声音则却清晰,林小云澹然地看着黄令凯,说道,“我谁的人也不是,我就是我自己的人。”

  黄令凯也有一刻发怔,马上改口道:“OK,你是你自己的人。那你也需要工作,需要赚钱吧。你帮我签这个字,也是你分内的工作。对不对?”

  “你可以这么说,但我没有看到黄总有任何要将股权转给你的意思表示,我又怎么做见证呢?”林小云歪着头,一派天真浪漫,像是在说一件好笑的事情。

  黄令凯急了,怒吼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全世界就只有你一个律师能签字了么?”

  林小云冷笑道:“但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和黄总一起被带走的,你硬要舍近求远,难道不是司马昭之心么?又不怕你的这份文书在法庭上不被采信?”

  黄令凯愣了一会,立刻软了下来,好言说道:“那你要怎样嘛?你要怎样才肯签字呢?”

  林小云怜悯地看了一眼黄循,沉默了一刻,又转身盯着黄令凯,步步逼近地说道,“在看到黄总点头之前,我是不会签字的。我知道你的打算,我一旦签了这个字。你下一秒就会一桶花粉浇到黄总头上,害死他。由于黄总生前没有留遗嘱,这封有 Tina 和我两位见证人的协议将作为有效遗嘱被执行。你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对不对?”

  黄令凯嘴角不停地抽搐,举起胳膊对着黄循指指点点,“是他逼我的,你亲眼看到他怎么逼我了?我这几天好话都说尽了,我都给他跪下了,我求他,他油盐不进,完全不理我。我还能怎么办,你告诉我啊。”

  林小云对他的歇斯底里并不理会,望着眼前的那一堵白墙,心中泛起一阵腻烦,“你别来问我,就算他逼得了你,这也不意味着你就能逼得了我。一个签字一条命,这个交易我不干。”

  黄令凯像是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立刻兴奋地说:“那要是他先死了,你签不签?”

  林小云烦躁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嫌恶与生趣恹恹:“你可以把我也杀了。”

  林小云说完,便扭过头去,仿佛自己也跟黄循一样,回避了所有矛盾与问题,自顾自地变成了一尊塑像,只盯着眼前的一盆绿萝怔怔发呆。西面的窗户逐渐明亮起来,被窗帘遮住的夕阳,还是从缝隙中透了进来,带着金橘色的温暖色调,洒落在翠绿的叶片上,就连叶尖上的滴水也被映成了金黄色。这样的色调在一天之中只能看到一次,看到的时候便意味着这一日已然要落幕了。

  过了许久,黄令凯那喋喋不休的声音终于在耳边消失了,这间布置奢华的屋子终于又回到了先前的静谧。在这个一年四季只有夏日的城市里,傍晚时分的暖风是最怡人的,墙壁的顶端留了几个小孔,是新风系统的出入口。外界的风细细地飘进来,吹在林小云的脸上,像极了一把柔软的小刷子,轻轻拂过她的脸上的绒毛,惹得她细密的泪珠从眼角一滴一滴地渗下来。

  七天的时间,她的心情从最初的惶恐到期待,再到灰心到绝望,心中所有明亮的地方都被一点一点磨成了灰烬。她从来没有体会到失去自由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她几乎被断绝了外间的一切消息。她急迫地想知道天轮怎样了?钱鹏怎样了?Debra 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息?于海那边又怎样了?而下一刻,她又害怕起来,本能地不想知道一切。谁能料到自己在最后关头会被带走,这太倒霉了!这一下就令那个自己布下的那个计划,变成了一个笑话。救钱鹏,参与做空,自己当时究竟在想什么?林小云每次想到这里,就有一种站在悬崖旁边的眩晕感。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她总是想,也许从这间屋子出去之后,她就会被关进另一个小屋子,跟钱鹏一样,漫漫无期地度过下半辈子。她试图用所有的理智来分析,自己这种情况算不算从犯,会不会判刑?会判几年?于海会不会发现她后面的几份报告故意留了许多破绽,又会不会报复她?但她想不清楚,越来越想不清楚,一想起这个事,心里就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恐怖。

  清醒的时候,她也会曾将自己的思路一条一条摆出来,梳理整齐,试图去源头寻找她去救钱鹏的原因。是因为爱情么?不是的,林小云清楚地明白她对钱鹏早就没了相恋相爱的热情,即使钱鹏此刻清清白白地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再跟他走下去。那……是亲情么?林小云觉得这更是个荒谬的想法,没有血缘哪来的亲情,他们两只是谈了几年的不好不坏的恋爱,根本没有那种血浓于水的蚀骨深情。那是什么?是什么?或许就是受不住自己良心的日夜逼问吧。林小云闭上眼睛,绝望地想起自己从前读过的一则寓言故事,从前有两个人一直同行着,忽地一个人掉进了沼泽里,另一个拼了全力逼迫对方松开了拉着自己的手,毫发无损地爬了出来。他回望了一眼掉进泥沼中的同伴,并没有为自己的侥幸逃脱而庆幸,反而一遍又一遍地回到原地,坐在沼泽旁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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