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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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说完这句话,林榷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当初,妈妈就是这样走到了雨中。而林榷,也是这样,走到了这春光里去。

没有再回头。

门外的春光极灿烂,照射进来,把画面内所有的东西都搅乱,梦境便像四散的墨水那样破碎开了。

夏协醒了过来。

他反射性地弹坐起来,先喃喃了一声:“我没有。”

可是又没有人在听他说话。

窗外已经开始下起大雨,屋内光线昏暗,安静的空间里全是雨声,似盛大的鼓乐。

“轰隆”一声,空中打了响雷。

夏协浑身一震,被子也没掀,下意识就想往床外逃去,结果脚被被子缠住,一不小心就滚到了地上。

实木地板硬硬的,胳膊砸在上面,亦是雷响。

他好像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眼睛全然涣散着。夏协勉强撑起身子往外走去,双手像盲人那样在空中乱摸着,口里断断续续,还在困难地重复:

“我……我没有……”

“我没有……”

一边说着,他好不容易这样跌跌撞撞地移动到了房门口,又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最后,他顺着移动的冲劲几乎是倒伏在墙面上,眼镜放在床头柜上,夏协睁大眼睛用力看着,可墙上的那面钟还是一团模糊。

他的手在墙面上漫无目的地乱抓着,就像某种向上生长的可怕的枝蔓。

时钟似乎屈服在这种枝蔓的威胁下,因此他终于勉强看清了,那指针已经过了三点,而且还在继续走下去,走着未来那一片漆黑的岁月。

可林榷还没有回来。

夏协仰着脖子看了会,才慢慢跪倒下来,贴着地板蜷缩起来。

他又不死心地继续说了几句:“我没有。”一边说着,还一边摇头,来充作佐证,以希冀对方能相信他的话。

这样说了几句,夏协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完全听不见了。他肩膀一缩一缩,脸朝着地板,不敢抬头,紧紧握着手,一面摩擦着地面一面往前爬。

“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他以一种极低,极低的声音说着。

“……明明……是你……”

他往前挪动一点,就说出一个字,泪腺收到刺激,开始分泌泪水,这液体落在地板上,又被摩擦掉,呈现出一道湿迹,就像蛇爬过的痕迹。

“明明是你……先……先……”

到最后,他缩在地上,似乎是爬不动了,又或是崩溃了,脸紧紧贴着地板,几乎在以一种哭腔在恳求:

“求……你……”

“我是很脏……我是很脏……可……你别丢下我……”

“……我求你……”

无人应声。

他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

又冰,又凉。

夏协红着一双眼睛往后看去。

他看见继父和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一人一手抓着自己的左右两只脚踝,冲自己露出了极为古怪的笑容。

在他们身后,有无数黑色的汁液蔓延过来,流淌至他的身体上。

这一瞬间,他喊不出什么救命——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似乎有人凑在他耳边说:

“你说'没有'?……那你倒是'没有'给我看啊。”

后面的一段路,夏协也都是爬完的。

也不知怎么地,他踹脱了那两个男人,就往卫生间的房间爬去。

若是站在旁人的角度,事实上所见的只是一个男人自言自语地,满脸痛苦地一个人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爬来爬去。

原来是个脑子有病的,真是可怕得很。

夏协把卫生间的门死死关住,他听见外面有许多脚步声,走来走去,走去又走来。

仿佛本能驱使地,他扶着门勉强站起来,又勉强走到了浴缸前,低头拧开龙头放满了水,才慢慢躺了进去,就像严寒中的人躺进被窝那样。

他把头埋在水里泡了好一会,才慢慢探出一双眼睛惊慌地四下看着,最后落到墙上的窗户。

这一瞬,和十四岁的他所经历的那个夜晚,如出一辙。

然而墙上的窗户射进来的并不是月光,而是比死灰更苍白的雨中的日光。这光照在夏协被水泡得有些浮肿的脸上,把他眼里最后一点亮光照得摇摇摆摆,将近熄灭了。

再次把头埋进胸口,蜷缩起来的时候,夏协的脑海里头一次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想: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朦胧间他听见有从远方传来的急促的敲击声。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来回回荡着,听起来忙乱得很。在敲击声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夏协。

夏协。

他睁了睁半阖的眼睛。

“……林榷?”下意识喊了一声,发现舌头都是麻的。他抬起头来,慢慢往门口看,林榷站在门口,身上全湿透了,看起来狼狈极了。

“夏协……”林榷喘得很厉害。“对不起……”

你不是甩开我的手,走到远方去,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可是当看见这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时,他心中的那团风中残焰又渐渐高涨,蔓延全身。

夏协从水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往林榷那边走去:“他……他们……你救救我……”

可是脚又被浴缸绊住,整个人摔在砖面上。

他的生命好像就是这样,明明那样努力地想往前走,却总是不停,不停地跌倒在地上。

“你救救我……”夏协说。“你救救我……救救我……”他两只胳膊上青青紫紫的,在湿淋淋的地面上乱抓着,仿佛如此,便可以抓住些破碎的希望。

上次也是在这里,他问林榷:“你是不是来救我的?”

林榷回答了:“是的。”

他说是的。

他说是的啊。

也许正是因此,林榷才抱住了他。

而被抱住的那一刻,夏协便紧紧攀附上了对方的肩膀,如同攀住了仅存的希望。

林榷的身子也是湿的,却温暖有热度,向他传递着力量。夏协的眼睛惊惶地看着四周,似乎害怕着有什么东西会突然闯进来。

“他……他们……摸……”

“他们……要过来……”

“……他……”

正这样说着,他却突然闭上了嘴。

林榷好像整个人都慌了,并没有察觉到,只是抱起他就往卧室跑去。

夏协攥着林榷胸前的衣服,苍白着一张脸,眼神飘忽不定,像风中的火烛。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他在病房里发过几次疯,也不知为什么,情绪毫无征兆地便失控了。

他发疯的时候总会藏不住话,把过去的噩梦倾倒出来。

“我杀过……我的继父……”

“我……我坐过牢……”

“我……”

而说这些话的时候,林榷正站在他对面。

他脸上很从容,只是不停点头,说:“我知道。”

那样坦然,那样运筹帷幄。

夏协明白,林榷把他都调查干净了。

可仍旧是不知道那种事的。

……那种……事。

私密且肮脏的,那种事。

林榷很大方,这大方可以使他接受一个贫穷的人,施舍一个贫穷的人,但贫穷有时不等于肮脏,而接受与施舍贫穷也不等于接受施舍肮脏。

他这个阶级的人,尊严,高贵,是不可舍弃的。

你害怕名为林榷的男人,究竟在怕的是什么?

是接近,是侵犯,是禁锢。

不,是抛弃。

林榷把他抱到床上,好像对他说了些什么,夏协全没有听清,接着,男人就抽身要往外走。

夏协恍然惊醒,匍匐着爬过去抱住对方的腿,就像一个乞丐抱住路过的富人那样。

这举动好歹是留住了对方——林榷终于又把他搂在了怀里。

夏协浑身的肌肉都在抖,连脸颊上的肉也轻轻起伏着,他只是一味地想着,如何能把这怀抱留得再久一些。

既然凡事都有代价,他此刻还有什么资本再去换奢侈的东西呢。

那么,我用这副肮脏的身子,还能不能留住你?

林榷……你放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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