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玛丽亚【终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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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玛丽亚【终章】

  四天前。

  多米尼加共和国,萨马纳湾以东一百海里。

  太阳隐在密不透风的云层后,天空阴窒得仿佛能挤出水,一口湿热的海风吸进肺里,混杂着汗液和硫磺的气味,腥臭、辛辣、刺鼻。一排十几艘快艇划开波浪,拉出一道道白线。裴央站在为首的快艇船头,身上是已经穿了两天的杏色家居服,衣衫被汗水泡皱了又被海水风干,图案沁染汗渍而无法辨认。

  此时,她压下翻涌而上的恶心,从口袋里掏出美克洛嗪的药瓶,往嘴里倒了一片。美克洛嗪能抑制孕吐,但更重要的,是能保命。加比手下的人嫌麻烦,如果见她吐得多,别说吃食,连水都不会施舍给她。

  在加比看来,裴央既已给出米格尔的藏身之处,那就没有用了。西奥眼下仍留着她,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裴央心知自己如今就像只惹人讨厌的蚊子,晃悠在西奥身边。西奥之所以还未吩咐人动手,是因为他即将见到胞弟,心情甚好,若是随手捏死只蚊子,他还得掸掸手上那点无不足道的血迹,晦气。

  加比早早地感受到了西奥的好心情,命人抬了一只一米见方、透亮洁净的玻璃皿上来,底下厚厚密密铺着一层湿润的黑色泥土,上面横着一段枯木,上面一动不动地盘着条硕大斑斓的缅甸蟒。

  “她今天似乎精神不佳。”加比用葡萄牙语笑着道,熟门熟路地探手进玻璃箱。加比手臂粗短有力,上面黑色纹身遍布,她毫不客气地抓住蛇身往手臂上一带,待它苏醒过来,看它慢悠悠地缠上她的小臂、大臂、肩膀,脖颈。

  虽然裴央耳边引擎的轰鸣和翻起的浪花震天响,但她似乎能听到黄褐色巨蟒游移挪动在加比裸露的臂膀上时发出的滑腻温软的声响。

  “来,过来。”西奥笑容满面地朝裴央招手,用英语说:“和玛丽亚打个招呼。”

  这条成年缅甸蟒足有两米多长,懒懒地绕在加比肩头,云状大斑在阳光下泛起湿腻的色泽。裴央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它缠住了,绞得天翻地覆,她强压着恐惧,嗓音干涩:“我不喜欢蛇。”

  “叫你过去你就过去!”身后的彪形大汉狠狠推了她后背一下,裴央一步踉跄,险些撞到加比胸前,使劲才站稳脚跟。玛丽亚受了这惊扰,扁平有力的蛇头微微翘起,黑色眼珠凸出,随着海浪起伏,蛇头也小幅度晃动,像是在打量裴央。

  “诶,干什么呢。如果不是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又怎能这么快和米格尔重聚呢?”西奥·苏萨摆了摆手,示意大汉往后退,抬手重重地拍了拍裴央的肩,略低下身来,像是父亲教导女儿般,瓮声瓮气地告诉她:“我的女儿玛丽亚,她小时候也不喜欢蛇。但是你看……”

  他伸手拍了拍蛇头,无限惆怅道:“这是亲爱的玛丽亚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们去沼泽打猎,她捡到了这小可爱,那时它只有半米长。她听说缅甸蟒在南美是入侵物种,每年政府悬赏猎人捕杀它们,于是问我能不能留下它……”

  西奥说到这里,顿了顿,满是爱怜的眼里逐渐变得残暴、冷酷,“我爱她爱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抵不过那畜生在酒馆和她共度一晚!结果呢……她为了给那畜生留下个孬种,命都可以不要!”

  说到这里,西奥闭上了眼睛,眼角落下一滴泪。浑浊的泪珠滑过他鳄龟般皲裂黝黑的皮肤。海风呼呼吹着,他重新站直身子面向船头,背对所有人,淡淡地用葡语发出命令:“把她们俩扔海里。”

  他说的是缅甸蟒和裴央。

  两名手下立即动作起来,取了手边的麻绳将裴央两个手腕紧紧绑在一起。裴央的心激烈跳动,耳边嗡嗡作响,此时加比举起一只手,让手下等一等。

  “这里渔民多,免得节外生枝。况且……”她靠近西奥一步,下巴微微扬起,示意视野尽头浮现的植被稀疏的小岛,“快到了。”

  凶厉和嗜血慢慢从西奥眼里退潮,他没回头,随意挥了挥手,给裴央上绑的两名打手粗暴地扯开打了一半的绳结,将她推至一旁,将玛丽亚关回玻璃皿中。他们熟练地卸下自动步枪弹夹,查看枪膛,重新组装枪支,检测随身携带的无线电通讯设备,一时间耳边乒乒乓乓的机簧扣合声不断。

  不等船队靠岸,其余快艇上“突突突”的枪声便如爆米花般响起,空气中飘着焦糊味道。他们所在的快艇逐渐放慢速度,落在船队后面五百米左右。西奥站在甲板上,手里握着一瓶烈性酒,豪饮几口,“他为了躲我,不敢动家族的人,不敢使家族的钱,手底下连几个可用之人都没有。瞧瞧这码头冷冷清清的样儿……”

  片刻之后,枪声沉寂下来。打头阵的快艇靠岸,西奥的人迅速占领了眼前由橘红色塑料浮筒简易拼装而成的快艇码头。待加比泊好艇,手脚麻利地系上绞盘绳索时,裴央瞧见地上砂石遍布的岸边散着几片血迹,简易的瞭望塔脚下倒着一条黑棕色的狗,嘴边淌着血,肚子如一面鼓般圆滚紧绷,侧躺在地上竭尽全力地喘息。

  “我总是劝诫米格尔,做人不能忘了本。他忘了我教他的东西,总是想搞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什么是虚头巴脑?”西奥·苏萨自问自答:“金融、法律、地产……而什么才是我们的根基?”

  他严肃地看向已经上岸的加比。加比双手握拳贴在身侧,铿锵回答:“土地。”

  “对。”西奥赞许地点头,“脚下的土地是我们的父亲,而亚马逊河则是我们的母亲。”

  加比双脚叉开,稳稳站在漂浮摇晃的码头上,纹丝不动地眺望远处被火光燃起的天空。凝滞的空气中仍然隐隐透着火药味,耳边回旋着西面“嗡嗡嗡”的声响,或许是火力,也可能是人逃窜时的喊叫。

  裴央双手抱住膝盖团缩在甲板一角,多天来食水的缺乏和紧张的情绪使得阵阵疲意卷过她的四肢和躯干。空中下起了太阳雨,黄豆大的雨点淋在身上,她浸泡在冷冷的雨水里,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该怎么才能活下去。

  她听西奥粗大低沉的声音在船头响起:“玛丽亚,你过来,站到我身边。”

  裴央看向他,他的背影浸润在远处血色的落日里。随着这句话,西奥转过身来盯着裴央,两条眉骨像是猿人般隆起,眉毛浓密如荆棘。裴央不敢违反他的命令,双手撑地站起,走了过去。

  还未待她走近,西奥抓住她无力瘦小的胳膊一拽,不耐地将她扯到身侧,与她肩并肩站着,语重心长地开口:“我不怪米格尔,是我没管教好他。他姓苏萨,是我的亲弟弟,这就是家的力量、我们的传承。家人之间,永远不必说道歉。明白了吗?”

  裴央用葡语回答:“明白了。”

  他似是非常满意,继续道:“今后他仍是我弟弟,我会带他回家,教会他把脚踩在土地里,踏踏实实地做事。但他身边的人,那些撺掇他违背我们信条的人,比如拉马尔,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天色垂垂暗下,一轮残月升起时,三个手臂肌肉虬结、身上无一处不是刺青的手下押着米格尔回来。米格尔被枪口指着后脑勺,垂头站在他们前面,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裤子、衬衫、手表,抬起双手抱在脑后,由着他们毫不客气地搜身。

  他该是猜到谁透露了消息,原本诚惶诚恐的目光扫过甲板上的裴央时,变得尖利而怨愤,像是被宰杀后的死羊眼。裴央这时忽然意识到,就算今日西奥像是放走一只蚊子般饶了她,她为了自救,又已和米格尔·苏萨结下死仇。

  打头的魁梧大汉从米格尔后腰里搜出一柄匕首,对准他的膝盖后窝就是猛地一踹。米格尔腿一软,滚下码头摔进水里。加比见状啐了口,跨步上前,又凶又快的一巴掌抡在大汉脸上,“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大汉被砸得晃悠半步,低着头退了下去。

  待米格尔被人从海里重新拽上码头,他的汗衫和短裤已是稀烂湿透,可谓是衣不蔽体。西奥·苏萨等米格尔被押上船来,推到自己面前,粗壮的手捏住他的下巴,脸凑得很近,徐徐审视米格尔的眼睛,表情像是猎人欣赏垂死挣扎的猎物般胜券在握。

  在那一刻,米格尔惊慌失措的眼里有一闪而逝的狡猾戾气,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迅猛地矮身弯腰,从右脚皮靴里取出一把短刀精准地抵在西奥脖子右侧,反客为主,身子一旋,从西奥身后锁住他的脖颈。

  四分之一秒的死寂之后,在场的打手齐刷刷地举起枪对准米格尔。裴央趁机矫捷地蹲下身,挪到打手围成的圈外。

  “全给我下船!所有人!”米格尔左臂死死卡住,右手微微用劲,小刀已在西奥皮肤上嵌出血痕,“否则我弄死他。”

  西奥听到这话,万般失望地闭上了眼,鼻子上拧起一旋笑纹,约莫是打算在此与胞弟同归于尽了,低沉地下令,“杀了他。”

  “谁都不许动!”加比的喝令与他同时响起,声如洪钟,震住全场,“谁敢伤了西奥,我让你活不到日落!”她张开左臂示意所有人后退,“退下去。”

  裴央匿在五个壮实的打手身后,面对对峙的二人,一步一步缓缓后退,当她悄无声息地将将跨上码头的塑料浮筒时,忽听米格尔呵斥:“裴!给我站住!你来开船!”他左臂箍紧,西奥被掐得呛了口。

  “你。”加比即刻手臂一转,漆黑冰冷的枪管已经指上裴央的脸,“留下!”

  裴央不敢大声喘气,在枪口威逼之下从命。在米格尔的高声命令下,加比将手枪放在地上滑了过来,随后带领众人退下船。裴央也依照米格尔的意思,捡起甲板上的麻绳对折,将西奥的两只手臂别到身后,把他捆在船侧的甲板栏杆上。

  她脑海里的思绪飞快地转动,手上却一刻不停,用粗实的绳子在西奥两只手腕上绕圈,四圈绕下来,她眸中光亮飞掠而过,既然已到退无可退的境地,不如冒险拼一把。她不动声色地在栏杆上迅速绑了个单套节,还装模作样地拽紧。

  单套结易解,西奥又酷爱户外攀登,待一会儿米格尔不注意,西奥闭着眼咬牙一拽就能解开!

  不曾想米格尔斜了眼绳结便一脚踢上她的腰侧,踹得裴央摔坐到地上。米格尔朝她咆哮:“别给我耍花招!狡猾的娘们儿,看我不搞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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