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穿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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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穿心

  殿中寂静了很久。

  裴明洲淡淡挑了挑眉,“是啊,他把我关在这儿,让大梁没了皇帝,等我死了以后他就能够登基,他的仇当然报完了。”

  虞枰却笑了笑,“可是我的仇还没有报完。”微微一顿,“我有一个这么聪明、这么能干的外甥,我不能放着他不用,所以我问他,愿不愿意与我一起,让大梁彻底灭亡。”

  安静片刻,虞枰道:“他答应了。”

  其实这个结局,裴明洲一点儿也不意外。

  只是他完全不像听虞枰说话。

  虞枰讲的很多事情,有他不知道的,也有他知道的。可是很多事情,就算如今知道了,也不过如此了。

  虞枰就是那个真正的幕后之人。

  是裴明洲查了很久,想要找到的那个幕后之人。

  只不过就算现在知道了,裴明洲也没有了任何想要报仇的念头。

  按理说,裴明洲最大的仇人,就是虞枰。因为是虞枰主导的一切,从江易之祸开始,让他从皇孙变成阶下囚,变成平民,又重新变成皇帝,就像是一场戏一般,这一切都是虞枰主导的。

  江家、谢家,也都是因为虞枰的怂恿,再加上他们本身就有想要争夺的野心,所以更加酿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惨案。

  而裴明洲,也不过是这些惨案中是一个可怜的棋子而已。

  此时此刻,裴明洲只希望这场戏尽快能够落下帷幕,只希望他要么回到他该回的地方,要么就永远不要再活在这个世上。

  他没有了任何的执念,无论是对于这个王朝,还是对于这个皇权。

  实在是太令他失望了。

  裴明洲在意着百姓,可是除了他,无人在意偌大的大梁王朝,每个人都在争权夺利,不顾死活地争夺,反而被歹人所利用。

  早就该结束了。

  这个腐朽的王朝,裴明洲也不愿意再去拼命守护了。

  谁想要就要走吧,如今一刀将他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痛苦。

  “所以呢,”静了很久,裴明洲问道,“你还有什么仇没有报,尽管来报吧。”微微一顿,他忽而又扯了扯唇角,“小小的一个乡野之子,现在竟然爬到了所有人的头上,口口声声说着想要为姐姐报仇,实际上却早已被利欲熏心,早已被蒙蔽的双眼,你姐姐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也会很痛苦的吧。”

  从“乡野之子”四个字出来的时候,虞枰的脸色就瞬间变了。

  但裴明洲还带着笑说出了后面的话。

  虞枰猛地站起身,用力一拍桌,桌案上的东西都震了震,“放肆!”

  “放肆?”裴明洲笑了一下,明明已是废帝,却比谁都更有九五之尊的气势,“我看放肆的人是你吧,虞枰。”

  他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说了四个字:“贱民怎敢。”

  下一刻,虞枰猛地抽出身后侍卫腰间的长剑,直直刺向了裴明洲。

  然而,在长剑即将刺到裴明洲咽喉的瞬间,长剑被击飞了。

  虞枰回过头,看见了虞无声。

  时至今日,虞无声依旧是一身白衣,手中执着一把折扇,轻轻地一挑,就把虞枰手中的长剑挑落在地。

  虞无声道:“够了,舅舅。”

  虞枰问:“你还要帮他说话?”

  虞无声没有说话。

  裴明洲坐在原地,眼底带着很深的笑意,“走狗。”

  虞枰回过头,怒视着裴明洲。

  裴明洲又重复了一遍,“走狗,权力的走狗。”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旁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疯癫,“自以为聪明的人,总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聪明之下。”

  后来裴明洲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殿门被紧紧关闭,殿中又没有了阳光。

  一切又恢复了灰暗。

  裴明洲也没有再笑了,他笑了很久,笑得都累了,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的眼泪,趴在桌案上,想了很久很久。

  虞枰说的那些话里面,只有一些是令他在意的。

  就是虞无声的过去。

  裴明洲趴在桌案上,想着虞枰说,虞无声和周静,曾经被江夏飞鹰组织作为杀手培养,光是喝药,裴明洲就已经没有办法忍受。

  他不知道他们给虞无声灌了多少毒。

  那个时候的虞无声,也不过十岁、十一岁的样子。

  再加上烈火和寒冰……

  虞无声是怎么熬过的那段时间,是怎么活下来的。

  裴明洲垂着眼,他想,在虞无声忍受折磨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在吴城,过上了比较安逸的日子,虽然穷,虽然狼狈,却有一个外祖母爱着他,陪着他,保护着他,让他终究还是像别的小孩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但是虞无声呢。

  在他被人保护着的时候,虞无声在哪里,虞无声在忍受什么。

  无父无母的虞无声,和周静一起被扔进江夏飞鹰组织,被炼成了一副铜墙铁壁似的身体,所以才会在后来裴明洲给他用刑的时候,半点声音都没有。

  因为这些疼痛对于虞无声而言,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疼痛。

  裴明洲想了很久,忽然觉得自己麻木的心脏又有一些说不清楚的疼痛,麻麻的、仿佛电流一般,贯穿全身的疼痛。

  明明已经麻木了。

  却还是因为虞无声,又开始感觉到了一点的疼痛。

  裴明洲叹了一口气。

  他闭上眼,想,如果没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如果他和虞无声一起长大,说不定他们现在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裴明洲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着的时候,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又有人给他摇拨浪鼓了。

  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躺在大人的怀里,伸出了小肉手。

  有人给他摇拨浪鼓,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拨浪鼓,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但是那个人不把拨浪鼓给他。

  裴明洲努力睁大眼睛,迷雾散去的时候,他看清了虞无声的脸。

  那个时候的虞无声,还那么小,眉眼也没有张开,就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漂亮得像个姑娘一样的小孩。

  他趴在床榻边上,给裴明洲摇着拨浪鼓。

  一下又一下,拨浪鼓哒哒哒的。

  小小的裴明洲伸出手,抓不住拨浪鼓,扁了嘴,像是要哭了。

  虞无声伸出手,轻声道:“别哭。”

  裴明洲就抓住了他的手指,紧紧地再也没有松开。

  春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带着纷飞的柳絮,柔软至极。

  裴明洲慢慢地睁开了眼。

  眼角带着泪痕,袖子上已经沾湿。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人会来跟他说,“别哭”了。

  ……

  日子一天又一天,似乎过得很慢,又似乎过得很快。

  在听见嘶哑的蝉鸣的时候,裴明洲才发现已经是夏天了,只不过他在殿内,也感受不到春夏秋冬,夏天对于他而言,倒是没有什么意义。

  只不过晏兰某一天又随着内侍进来伺候裴明洲的时候,低声告诉裴明洲,有人打着“复南梁,灭大梁”的旗号,开始一路北上了。

  裴明洲听了以后没有什么反应,整个燕都都已经是虞无声的人马了,这些人还有必要一路北上吗?

  这是在做什么,收复失地?

  晏兰还告诉裴明洲,虞枰想要虞无声登基当皇帝,但是虞无声不愿意,虞枰似乎还大发脾气,准备自己登基。

  裴明洲对这件事的评价是,一个是虚伪的走狗,一个是自大的走狗。

  但是对于裴明洲而言,当然是虞无声登基比较好,他觉得如果虞无声登基了,这天下大概也会一样太平,但是虞枰就不一样了。

  这个人醉心权术,一肚子坏水,实在是可怕。

  裴明洲又问晏兰,知不知道登基大典安排在什么时候?

  晏兰说,听闻是在三日后。

  还支支吾吾地跟裴明洲说,他们好像打算在三日后,处置裴明洲,至于怎么处置,不清楚。

  裴明洲忍不住觉得,虞枰还真是等不及。

  晚上准备就寝的时候,裴明洲觉得三日后大概就是他这个废帝的死期了。

  他难得有了闲情逸致,住了这么久的太皇殿从里到外都收拾了一遍,结果收拾东西的时候,在一个隐秘的架子上找到了一枚白玉章。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虞无声给他的,说是能够调动六万暗卫的白玉章。

  裴明洲垂着眼,在烛火下看着这个白玉章。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白玉章,那六万暗卫,应该也是跟随虞无声这个曾经的南梁太子殿下的兵马。

  裴明洲觉得这个东西应该要还给虞无声。

  所以他把白玉章放进了自己的袖口中。

  临死之前,应该会见到虞无声吧,把这个东西还给他就好了。

  随着登基大典的时间渐近,那些一路北上的江夏飞鹰兵马也正在靠近燕都城,每经过一座城,那座城的守将就将城门打开,似乎迫不及待迎这些叛军入城。

  所以叛军北上得很顺利。

  终于到了虞枰将要登基的那一天,叛军兵马也抵达了燕都城的城外,只等到守城的将士为他们开门放行。

  虞枰也在等待这一刻。

  然而,在叛军向守城的将领出示了由虞无声亲笔所写的证明后,守城的将领却冷笑了一声,随手拿起旁边将士的弓箭,将这个叛军的首领一箭杀死了。

  叛军顿时打乱。

  而守城的那位将领将头盔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年轻、矜贵且傲气的脸庞。

  是裴明洲。

  他终于在虞枰登基的前一晚,托晏兰带他逃了出来,可他并不想逃出燕都,去任何别的地方,他登上了城门,穿上了将军的衣裳、铠甲,配上了剑。

  他想在这里与他们决一死战。

  左右都是死,何不死得体面一些。

  好歹他还是姓裴的。

  裴明洲不想在自己死后,见到自己的父母亲,却是以一种懦弱的姿态见到他们。

  他的身体里流着裴家人的血,是和永和帝一样,有血性的,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就算大梁今日在他的手上灭亡,他也不会后悔。

  不后悔,自己来到这个世上,不后悔,登上皇位,也不后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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