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地下室困境（1 / 2）

第十九章. 地下室困境

　　黄薇房间的画架上，一直摆着一幅十几年前的旧画，那是黄薇在没有遇见覃沐风之前，在一个寻常的黄昏，为自己画下的自画像。

　　橘红色的光影，为这个半身人像罩上了勾勒了一层瑰丽朦胧的轮廓，画中美人弯起的嘴角更是让人浮想联翩，但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笑，因为画中的美人，眼睛的位置是空白的。

　　在黄薇去世后，“覃晶晶”曾经想在画中妈妈眼睛的空白处，补一块飘逸的红色布条，但修改了很多次都不满意，最后还是擦掉了。

　　如今，这间华丽的卧房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它像一个被遗忘的中世纪仓库，堆满了她们母女二人的画作。很显然，女儿要比母亲有天赋得多，但从她的作品中也不难看出，“覃晶晶”缺乏练习，笔触非常稚嫩。她十几岁之后就很少再画了，那些水彩和油画上造型奇特的绞颈的椅子、眼神忧伤的独角驯鹿、夜幕下的怪诞白昼……后来都变成了迷林“茉莉”店里价格不菲的虚拟艺术品。

　　覃真拿着黄薇的自画像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将它丢入了火堆。

　　这一天，他烧掉了黄薇和“覃晶晶”所有的画作。

　　他看着那些她们母女二人曾经倾注过心血的画冒出黑烟，烧成盛大的火焰，火焰又化为灰烬，心里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蹲下身来，拨弄着灰烬，像是跟她们告别。

　　这一夜，无眠的不止覃真一个人。

　　窗外浓墨一般的夜色，渐渐透出了深蓝色的亮光，黄薇卧室墙布上繁复的花纹一点点在月色下清晰，房间的门被无声地打开，一个人影缓缓走进、拉长、停在了覃真面前。

　　是江博士，他如释重负地微笑着，递给覃真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遥控器。

　　“小真，万无一失。但是……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些事本来应该是我去做的。”

　　覃真摇了摇头，冲江博士挤出一个“我可以的”笑容，郑重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小小的遥控器。那个遥控器，是地下室他自己房间中的一个秘密开关。

　　在覃真还没有“出生”之前，他房间的每一寸空间，都是覃沐风授意江博士亲手设计的。那个房间拥有世界最先进的封闭和安全系统，隔水、隔音、隔热，隔绝空气，水电、网络、甚至氧气都是独立于别墅的单独线路，一直自主循环。那里，曾经是为覃真打造的最完美的牢房，但覃沐风不知道的是，完美的牢房条件得天独厚，能够一夕之间被改装成最完美的毒气室。

　　“小真，我给你多准备了一套呼吸膜。我猜，你应该还想救下那个帮助过你的女探员吧？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和你妈妈一样。你们两个，一定要平安都能平安。”

　　江博士“水珠”摁在了覃真的手背上，眼中流露出父亲一般的慈爱。

　　“江博士……”

　　覃真再也抑制不住奔涌而出的眼泪，转身像个孩子一样，紧紧地抱住了江博士。

　　自打覃真有记忆开始，黄薇就已经精神失常。他和“覃晶晶”的童年，都在覃沐风的阴霾下过得悲苦压抑。自己被黄薇骂做“小怪物”，而姐姐，似乎也没有得到过美丽母亲片刻的温情与关心、但覃真总是暗暗想，起码在生物和伦理范畴上，黄薇是姐姐母亲的事实没有人能否认，她是有一个真实的母亲的。而黄薇用基因“种植”出的自己呢？能算得上母亲的儿子吗？连他叫“覃晶晶”的这一声姐姐，也许都是她在这个阴暗家族中互相抱团取暖生出的虚幻亲情。

　　覃真曾经对江博士充满了恨意，是他奉了覃沐风的命令，启动了邪恶的实验，在“盖亚”中用黄晶莹的基因“种植”了自己，让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小怪物在世界上无处遁形。然而，到了今天，覃真甚至都无法确认最亲近的姐姐的心意，身边只有这个不善言谈的男人，一直默默理解他、保护他、又无条件冒着生命危险支持他。

　　“小真，千万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你不是黄薇的复制品，更不是覃沐风用来威胁姐姐的工具。你是世界上最美的意外，是不朽科学的未来，是宇宙独一无二的小真。”

　　说完，江博士抹去覃真脸颊的眼泪，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目送他离开了这间已经被焚烧殆尽的华丽房间。

　　“砰——”地一声，卧室的门被死死关住

　　门的那一边，全部都是黄薇的灰烬。

　　一个月前，江博士完成了“盖亚”最后的升级，就在他打算隐入牢狱，用全部余生来忏悔的时候，他的名字竟然和覃沐风一起，出现在了地球政府的赦免名单之中。江博士在没有开灯的实验室中做了一整夜，第二天便一个人搬进了覃真的房间，除了潦草的喝水吃饭，他将自己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覃真房间的改造上，他甚至不再睡觉，不再说话。直到将那个完美的牢房一点点改装成了一间完美的毒气室。

　　他宁可与覃沐风同归于尽，也不愿意再继续为地球政府或者数字世界公会做科研了。科学是纯洁且没有立场的，他不允任何自私的欲望玷污。

　　又是“砰——”地一声。

　　亲真的肩膀开始剧烈抖动，他知道，那是江博士开枪的声音。

　　他曾经对覃真说过，直到自己的罪行摊在阳光下审判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以科学使命和生存为借口，消解苦难，习惯冷漠，维持缄默。如今回过神来，才发现良知自身早已不安了很久，它愤怒地嘶吼着，冲破了大脑规定的逻辑和秩序，誓要将自己的灵魂撕个粉碎。

　　内省已经无法让自己重获安宁，唯有将行动落实到自身之外去赎罪。所以，江博士用自己生命最后的能量，给了覃真所有想要的，他希望覃真能够像他的姐姐一样，实现真正的自由。

　　与此同时，在地下室覃真的房间，闵婕、覃沐风和秋山三人久久僵持不下。

　　“秋山，你应该问她的是，黄晶莹在哪里？”

　　又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闵婕的脑后，是覃沐风。

　　原来，在物理世界的肉体消亡之后，黄晶莹的数字孪生体，更准确地说，是她的基因代码和意识，竟然在数字世界独立存活了下来，而“超级弓形虫”的生物源代码，应该一早就被覃沐风绑在了在黄晶莹的数字孪生体上。

　　这个现实太过于匪夷所思，这个一直隐约盘桓在秋山推论中，但始终不敢确认的现实，终于今日被覃沐风亲口证实，他的私人实验室竟然先于“三十六人联盟”成功分离出了人类基因和意识的数字代码。

　　那么，上一次发生在兔岛的意外，并不是闵婕行动失败，而是她先于所有人得手了！

　　秋山从闵婕表情上看出，他没有猜错。

　　随即，秋山苦笑道，眼中尽是被嘲弄的愤怒与悲伤：“闵婕探员，我早该想到的啊，你是玉衡署的探员呐！表面上看起来与世无争，实际心高气傲得很，你做这么多事，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救那个你都快记不起来的‘童年好友’？你一向讨厌被欺骗被利用，怎么可能甘心稀里糊涂陷在这件事中？原来你是最早窥探到了这个事件背后的全貌的人，而自始至终被利用的那个可怜人，是我啊。”

　　闵婕没有否认，她看着秋山，想要说一声抱歉，却觉得实在苍白无力。于是，她温柔地看着秋山，用嘴唇清晰描画出了“我爱你”的口型。

　　然后，她头一偏，飞快转身后，将枪口死死地对着覃沐风，把背影留给了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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