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平庸之恶（1 / 2）

第十七章. 平庸之恶

　　黄晶莹发现，自己变成一只大白猫之后，活得更加没皮没脸。

　　她想着，反正物理世界“覃晶晶”的丽的肉体，大概率已经省了殡仪馆的行程， 不是被秘密冻在玉衡署的实验室，就是直接气化消散风中了。

　　而早已“死去”整整二十年的黄晶莹，在物理世界没有身份，没有肉体。相应地，她在迷林仅仅是一个躲在 NPC 大白猫身体里、携带着黄晶莹基因和意识的代码。

　　只要闵婕不出卖她，她就是这个世界上安全性最高的“黑户”。

　　闵婕并不是一个把爱情绪放在第一位的小女生，只过了短短几天，她就接受了万宝路再也不会回来的现实，她也知道，万宝路只是虚拟游戏中贩卖的定制化代码，它是精神安慰剂，只要自己愿意，还可以再买，但她目前还不想要。

　　黄晶莹时不时恶作剧地跳到闵婕腿上，用团扇一样的大尾巴，来来回回地扫闵婕的脸：“小姐姐，我不仅有灵魂，还会说话，吃的也比万宝路少一点，你就不能将就一下？”

　　每次欣赏完闵婕嫌弃的表情，黄晶莹就开始狂笑。当然，她只能心里狂笑，一只猫咪，是很难在脸上做出什么表情的。

　　“猫咪的可爱，就是因为它不会对我有要求，更不会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闵婕戳了戳黄晶莹的脑袋，然后给她倒了一盆干巴巴的猫粮。

　　黄晶莹不忿地想，闵婕在玉衡署工作，竟然如此无欲无求，连她体内各方势力都在争抢的“超级弓形虫”生物源代码，都兴致缺缺。

　　不过，“超级弓形虫”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在所谓的“食物链顶端”盘桓太久了，人类总习惯在别的生灵面前，以“主人”自居，就连闵婕这样的人，也会不自觉地以这座小房子的“屋主”自居一样。自从黄晶莹占据了万宝路的身体，换上了猫咪的视角之后，她觉得自己忽然从另一个维度重新看到了世界，她的焦虑一夕之间全部消失，她可以安然地活在当下，吃便是全心全意吃，睡便是全然忘我的睡。周身所有的一切都是尘埃。就像现在，她觉得自己卧在屋里壁炉旁边的沙发上，还是趴在草丛中，并没有什么分别。

　　为什么要从猫咪身上提取“超级弓形虫”，然后用猫咪的行为特征来解读人类潜移默化的变化？自由的猫咪，生育率可没有下降。明明是人类自己的基因和思维发生了突变，是一部分人类在偷偷向往着像猫一样生活，不想追忆过去，也不顾念未来，

　　万物生灵，明明可以彼此独立，为什么单单人类不能安住于自身？一定要仰赖要有所依归呢？很多时候，人类在其它生灵身上映射的，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

　　彻底变成一只猫以后，黄晶莹发现自己不再是那个需要看主人眼色的可怜虫，当她失去了所有牵挂与寄望，才发现孤身一人是多么自在美妙。

　　只是每天晚上不定时来报道的噩梦，还在不断帮黄晶莹回顾人生，提醒着她，曾经的自己，是一个多么纠结痛苦的人类：

　　黄晶莹虽然继承了黄薇瞳孔的颜色、黄金比例的身型和漂亮的脸蛋，但如果仔细看，这对母女的眉目其实长得并不怎么像：黄薇有一双弯弯的眼睛和一个自然上扬的性感嘴角，她的一颦一笑是纯真而风情万种的。而黄晶莹的眼睛和嘴，形状美丽，却长得不像妈妈那么轻盈妩媚，圆圆钝钝的，尤其是愣神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神情恍惚的感觉，笑起来又带着少女的倔强和娇憨，这也让她长大成年之后，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

　　为了引起覃沐风的兴趣，取得他的一丝怜惜，黄晶莹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每一天都在费劲心力地模仿黄薇的样子。她靠着仅存的童年回忆，按照黄薇年轻时的喜好挑选衣服、鞋子和配饰；她找来了黄薇少女时期的照片，把头发的颜色和样式都换成了她那时的样子；她对着镜子模仿黄薇的每一个神态，说话和断句的习惯。甚至在她成年离开家之后，周旋在不同的男朋友身边，让自己看起来“叛逆家庭”，又不断陷入愚蠢的爱情，也是在选择黄薇的选择。

　　黄晶莹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她希望每次覃沐风在暗处观察她的时候，都会感到恍惚。她要让覃沐风觉得，她就是年轻黄薇的翻版，覃沐风可以通过操控她，满足在黄薇身上得不到满足的事情。但同时，黄晶莹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在纸醉金迷的苟且偷生中沦陷，自己不是美丽愚蠢的黄薇，更不是背负着他施舍姓氏的“覃晶晶”。

　　她是黄晶莹，是一个已经三十岁，却还在扮演着少女可悲女人。她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带着覃真，逃离这个由覃沐风一手盖起的邪恶之家。

　　为什么要救覃真？黄晶莹也想不明白，也许因为他是黄薇的一部分，是黄薇微温的死和奄奄一息的生，他是这个世界最无辜的生命，如果他要继续活着，至少可以自由一些。

　　在每一个阶段性实验结束之后，覃沐风都会对“覃晶晶”予取予求，有时是限量版的奢侈品，有时是一段允许她失联的长途旅行，而更多的时候，黄晶莹都主动选择用覃沐风的“奖励额度”，兑换覃真自由活动的时间。

　　黄晶莹很想记住每一次身体和心灵的蚀骨的痛苦，但她不敢割伤自己，如果在身体上留下印记，下一次实验的时候，覃沐风会看到，她不想让覃沐风觉得自己还有灵魂。所以，每一次，黄晶莹都会用残存的意识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头，任由腥甜的鲜血充满口腔，满嘴铁锈的酸涩，渐渐地，痛苦也有了食髓知味的感觉。

　　黄晶莹不记得覃沐风用她的“数字孪生”反复做过多少不同的实验，十几年的时间，仪器设备不断更新换代，她的身体日渐成熟丰盈，像一个包浆的古玩，莹润得看不出年岁。

　　直到两个星期前，她的身体和精神终于进入到了极限的时刻，幽深的地下实验室透进了一束没人觉察到了微光。

　　黄晶莹自己的意识，第一次在数字孪生体中睁开了眼睛，虚空中包裹着她的，是一个无声无色的无边世界，她看到了数字世界最底层那条流动的光带，那是由一个个整齐排列的等式，和一条条优美严谨的逻辑所组成的数字宫殿，是数学的终极所带来的简洁和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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