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盒子（1 / 2）

第一章. 灰盒子

　　这是闵捷来到迷林的第 423 天，终于亲眼目睹了一个活人的瞬间颗粒化。

　　茉莉的眼角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可她的身体却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无声而优雅地被切割成一个个体积均等的像素块，然后，朝着同一个方向旋转、褪色、消失。

　　大卫·鲍伊《太空怪谈》的零星音符，仿佛感知到了周遭环境的危险异变，瞬间获取了生命，黏在闵捷耳边，跟着她逃离了出来。

　　“漂浮在船舱周围

　　月球之上

　　地球蔚蓝

　　……”

　　当闵捷再次回头时，那个曾经有过许多可爱回忆的小店面，已经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几何物体，在月光下反射着暗哑的弧光，就像一个巨大的骨灰盒。

　　“待售重构”的字样在灰色的铁皮盒上闪闪烁烁。

　　闵捷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优等生，更不认为玉衡署探员的工作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能说，“神秘色彩”是个好东西，大部分人对于“未知”的滤镜，比城墙还厚。

　　所以，闵捷不太喜欢自己那些带着莫名优越感的同事。

　　工作的核心诉求一定是挣钱吃饭。高尚的理想与现实中的鸡零狗碎大概率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总假装拿所谓的职业理想驱动自己就没意思了。

　　距离下班打卡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闵捷眼前的屏幕上闪现出一个文件，是“深泽”发给全体员工的一份科研报告，标题是《论人类弓形虫的感染与艺术创新、自由意志的变迁》，又长又拗口，不过人性化地打上了“非必读，周末愉快”的标签。

　　真不错，智能数据中心“深泽”都已经进化得比某些同事有礼貌了。

　　这篇论文来自一所高校的社会学研究院。以人类弓形虫感染率达到 80%的事实为切入点，数据详实、角度刁钻地分析了一大通，最后得出结论：弓形虫也许是目前世界上存在的最强大的寄生虫，它们正在通过唯一的最终宿主——猫科动物，一点点控制侵占人类的大脑和思想，使得人类的思维方式在近百年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全社会都有所察觉，人类正在变得越来越自我，崇尚精神自由，但是导致集体主义消亡、结婚率下降、繁衍欲望降低等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不一定是现代文明，另一种可能性是大规模寄生虫感染。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因为最接近人类的猫科动物——可爱的小猫咪，正是弓形虫的最终宿主。这项研究将养猫的人作为样本，发现此类人群休学率、辞职率、单身率都高于其它人群，从事艺术创作、自由者职业也居多，最关键的是，一半以上的弓形虫感染者都明确表示过要放弃“繁衍”。

　　闵捷看完论文，内心翻一个大白眼：照这个逻辑，说不定“每天早上一定要喝咖啡”的人，也是从事艺术创作、自由职业居多，单身且放弃后代的比率大大高于其它人群，全社会婚育率下降的罪魁祸首可能是咖啡。

　　不过，有一点还是让闵捷非常吃惊的，人类的弓形虫感染率竟然已经有 80%这么高了！虽然这种在人体无法生长繁殖、处于休眠状态的寄生虫，目前并未发现任何实质性的危害。但它为什么要不断地扩大感染呢？

　　每一种生物的行为不会是毫无目的的。

　　18:00，下班时间到了。

　　闵捷扫描瞳孔，锁了面前的屏幕，微笑着向身边继续工作的同事们，轻声说了句“周末愉快”，便迅速逃离了办公室。

　　闵捷工作的地方叫做玉衡署，是由全球政府、数字世界公会以及智能合约共同成立的第三方独立调查机构，是司法体系的补充，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同时在物理世界和数字世界拥有调查取证权的机构。

　　玉衡，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一亮星，也是最复杂多变的廉贞星的别称，百年前这个机构命名的初衷，是希望它在复杂多变的物理现实世界与数字虚拟世界中，为人类命运照亮前路。

　　闵捷大学毕业后就加入了玉衡署，整整八年，她坚持每天准点下班。

　　周五的交通并没有想象中拥堵，闵捷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回到了家中，城市的上空已经有了浅淡的星痕，但夏日的天，却还亮着。

　　作为“闵捷”的一天，已经提前结束了。

　　吃晚餐、运动、洗澡、护肤……晚上 9:00，闵捷将一个直径不到五厘米的轻薄的圆形传感器贴在自己的后颈，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在床上躺好，然后拿起了一个扫描仪，贴着自己的眼眶缓缓扫过，一束温暖的黄光闪过。

　　她来到了“迷林”。

　　此时的迷林正值初秋时节，爬山虎与枫树杂交的叶子已经长得很好看了。

　　它们比一般的叶子要厚一些，叶缘镶着一层金红色的边，日光下看起来深厚静美，一阵风吹过，叶子在木篱上轻微地晃动着，“哗啦啦”的声音，仿佛在给内心梳痒。

　　闵捷喜欢这样舒适宁静的画面，像一副被精心保存的油画，颜色鲜亮如新，却带着一层淡淡的、虚幻的浮光。

　　她从花房的竹躺椅上睁开眼睛，还没等四肢与感官适应过来，八公斤的大白猫万宝路已经迫不及待地、轰然跳上了她的肚子，瞬间唤醒了她在这个虚拟实境的体验，真实感拉满。

　　闵捷简直被气笑了，她抱起万宝路走出了花房，给它换水添粮。

　　万宝路吃的直呼噜，似乎很满足，都懒得理会在身旁绣球花上翻飞的小蝴蝶。闵捷蹲在万宝路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它脑袋顶儿上那一撮儿熟悉的黑色绒毛，像个墨水没了、只写了一半的小八字，蠢蠢萌萌的。

　　这样真好。她花了很多钱，让万宝路可以在迷林拥有 200 年的寿命，永远是三四岁最健康活泼的样子，体重沉甸甸的让人很安心，长长的白毛油光水滑，窝在花园打盹的时候，像一团新雪。

　　永远不用担心它跑丢、老去、生病、离开自己。

　　秋天不是个搞园艺的好时节，况且这河谷的小院儿，已经被闵捷收拾得非常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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