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 2）

第四十七章

葬礼的举行由国王亲自主持。

翌日，黎明初现微光，旃陀罗恋恋不舍地松开刹那，开始清洁他的遗体。他很冷静，很认真，仿佛接受了既定的事实。

细细地用浸润花朵的香水擦拭刹那冰凉的身子后，他为他穿上平日里最华丽的一套服装。尔后，他又命人寻来上等的布料，制成裹尸布。将刹那用裹尸布包好后，放在竹竿、绳子及黄麻垫制成的担架上，并铺满鲜花和刚采摘的罗勒叶。元老院的婆罗门祭司则在考底利耶的带领下全程念诵经文，超度灵魂。

旃陀罗亲自挑选出原先在刹那手下做事的四名仆人，由他们抬起担架至火葬场，他则跟随在后，与随行的婆罗门祭司一同念诵经文。出了宫后，队伍在快速行进过程中高喊“罗摩，罗摩，是真理！罗摩，罗摩，是真理！”祈愿刹那的魂灵与大神罗摩、与真理同在。

路上的行人遇到殡葬队伍纷纷放慢脚步，双手合十，向司政哀悼，向国王致哀。

按照刹那遗愿，队伍行进须得行进到恒河。等至河滩的露天火葬场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恒河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美丽安详，昔日与刹那在此共度的时光浮现眼前，旃陀罗只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干涸了。

走到河边，他用木瓜瓢舀上一瓢河水，河水泛着暮光的金，纯粹如刹那的灵魂，他将水淋在刹那的身上，意为净化。他心底觉得，刹那根本无需净化，这尘世间的一切都不如他的灵魂的干净。

早就在前一夜间，得知刹那断气后，考底利耶就吩咐人在河滩上用草和木头搭建好了火葬柴堆，富含香气和油脂的昂贵檀木此刻散发着幽香，合欢树叶拥簇在周围。送葬人小心翼翼地将刹那放到柴堆上，在遗体边撒上米粒和芝麻，倒上酥油等易燃物，并覆盖上更多的木柴。

旃陀罗走近，再一次深深看了一眼刹那，多么可亲的面庞，叫他没能忍住当着众人的面亲吻了他。考底利耶看在眼里，垂下眼帘，诵经声不绝。

“这一世，我对不住你。”旃陀罗还想多说，却悲哀而又清楚地知晓，在婆罗门的教义中，刹那没有来生了。或许他的信仰就是在这一刻动摇的，他伏在刹那耳边说：“可始祖白史婆，还有佛陀都说，众生平等，世人皆有轮回，皆可得道，若是如此，下一世，我便去寻你。”

他再度吻了吻刹那冰凉的嘴唇，便接过火把，开始点火仪式。他先手持火把逆时针环绕遗体转三周，之后从刹那头部下方点燃木柴堆，霎时火光四射，他只觉得站立不稳。

“刹那，刹那，我的刹那！”火光将他的面庞照耀得通红，消逝的人让他再也无法自持，嚎啕地冲上前去，竟有自毁之势。萨提什等侍从自后搀住了他，递给他长杆，道：“我的王，还请释放司政的灵魂罢！”

“对，对，要让刹那自由，他这一生太苦了，刹那，你去吧，等我来寻你！”旃陀罗大喊道，接过竹竿，按照传统将竹竿深入火中，敲在刹那的头骨上。一缕火焰腾飞，旃陀罗仰头无力地倒下。

火葬一直持续到夜深时分，当刹那的骨灰被收集了递到旃陀罗手中时，他才从巨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他抱着骨灰盒，一步一步走入恒河中，漫天的星光倒映在河面，犹如刹那的明亮的眼眸。他兀地笑了。

“去吧，我的爱。”

骨灰从指尖洒落，漂浮于漆黑的恒河之上，逐渐消散，逐渐远去。殑伽带走了刹那，带走了这条苦难的灵魂。

旃陀罗却被留在这尘世，彻底孤身一人了。

可他的老师曾对他说，孤独从来与王如影随形，孤独就是王，王就是孤独。

走在宫内，每一处都有他与刹那的回忆，他抱着刹那喜爱的那只已经年老的孔雀，钻进孔雀园的木屋，用酒来麻痹自己，夜夜如此，直到考底利耶将下毒之人带到他的面前。

那小厮声称被塞琉古的弥斯底派来，为迈雅公主报仇，誓要取摩揭陀国王的性命，已在这宫中潜伏多年。望着旃陀罗持刀向他走来，临死的那一刻，他依旧衷心，只恨没能毒死旃陀罗。

“这就是仇恨么？”旃陀罗恍惚道：“那便也让我体会一下仇恨的力量罢。”

是年，摩揭陀以此为由向塞琉古宣战，合情合理，巴克特里亚持中立态度。一切都如考底利耶所愿，长达两年的战争正式揭开帷幕。在仇恨的加持下，旃陀罗突进飞速，旁遮普地区很快就被收归囊下，大军朝阿富汗地区行进。

本该值得庆祝，可旃陀罗却每日夜里独走出军营外，在辽阔的原野上默然伫立。星光漫天，原野辽阔，他时常一站就是一夜，夜色深沉，朔风凛冽，吹起他的战甲和黑发，天地间彷似就只剩他一人，寂寥，悲伤，无人可诉，无人可爱。

他落寞的身影镌刻在这永恒的黑夜中，也映在考底利耶哀婉的眼眸里。

他在原野上站立多久，他的老师就在暗处守候他多久。

某一日，他转身，看向远处的白色身影，突然，他对考底利耶笑了。考底利耶在这少年气的笑容中竟有片刻惊诧，不禁后退一步。年少的他好似浮现眼前，所有的信赖与依靠悉数向他涌来。可他何以承受，何以值得？但他很快整理好神色，颔首等待旃陀罗向他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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