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番外 蒋秋桐.长相厮守(下)(1 / 2)
第178章 番外 蒋秋桐.长相厮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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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本章含重要角色死亡。非意外死亡,系正常的生老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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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流水,转眼又过了十多年。
等到几个孩子都长大搬走了,四人才终于有种松了口气的赶紧。
照顾小孩实在是太麻烦了,哪怕一开始只随意当小猫小狗养着,是不得不和长辈妥协的产物,到底养出了感情,如今孩子长大,还有点不习惯。
最小的温怀瑾也领了录取通知书,收拾东西去学校报道那天,于思远一抹脸,概声长叹:“这几个小祖宗,终于走了!”
站稳大家长位置的蒋秋桐冷笑一声:“说得好像你多用心地带过几次孩子似的。”
这两个人因为于明曦于明珏的教育问题,吵过不知多少次,眼看又要吵起来,温霖赶紧打圆场:“大过节的,算了算了。”
这话把纪峣弄槽了:“今天是什么节日么?”
蒋于两兄弟也疑惑看过去。
温霖随意坐在高脚茶几上,长腿一蹬,姿态难得恣意:“这可是小崽子们长大的信号,我们可算熬出头了,难道不该当作节日,庆祝一下么?”
温怀瑾因为出身,性格多少有点问题,这些年温霖为了掰正他,没少在蒋秋桐面前做小伏低,也花了不少心思,如今可算能松口气了。
于思远就是个人来疯,闻言举双手赞成:“我要开泳装派对!我要酒池肉林!我要搞4P!”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你给我滚——”
蒋秋桐凉凉道:“一把老胳膊老腿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硬起来呢。”
于思远挑冒,依稀还是当年风流浪子的模样:“我当然可以,但是蒋哥你嘛,嗯……”
蒋秋桐没好气砸了一包凤梨酥过去:“你蒋哥我行得很!”
于思远哈哈大笑。
所有人也纷纷笑起来,纪峣亦然,只是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诶?他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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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秋桐七十有二的这年,纪峣确诊得了阿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
早年的不良生活习惯,到底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后遗症。
滥交、酗酒、抑郁、过量的香烟和大麻,以及把精神药物当做糖豆吃,都对他的大脑产生了不可逆的伤害。
刚刚确诊的时候,纪峣还有闲心安抚众人情绪:“人上了岁数,得些毛病难免的。”
于思远脸色阴沉,摸着他的手不说话;温霖的眉心挖起一道皱褶,样子很是阴沉吓人。
纪峣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蒋秋桐:“老蒋,你帮我说句话啊?”
蒋秋桐倚着门,忽然很想抽一根烟。他压着嗓子,仿佛在强行忍耐着什么:“老蒋现在不想说话。”
纪峣被他逗笑,朝他招了招手:“站在门口干嘛,进来呀。”
蒋秋桐不情不愿一会儿,还是迈步进来了。
纪峣仰起头,蒋秋桐会意,顺从地低头,让亲吻落在他的脸颊上。蒋秋桐撤撤嘴,不阴阳怪气了。
纪峣笑眯眯的:“你啊……怎么越老越小孩,还要人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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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痴呆,是一种很磨人的病。
纪峣最先开始,只是经常忘事,并且不记得自己自己忘了。
有次他还差点因为这个,和于思远吵了起来。
那天温霖公司了,蒋秋桐去某医科大学,询问阿兹海默事情,家里就剩退休养老的纪峣和于思远。
于思远退休之后,成了个长在家里的蘑菇。
年轻时他也想过自己老了会怎样,每次他预想中的自己,都是一个斯塔克式的风流人物,哪怕老了仍旧是个又潮又风流的帅老头。
结果万万没想到,真等老了,除了守在纪峣身边,他哪都不想去。
说这话的时候,纪峣被感动得够呛。结果第二天于思远又拿这句话来邀功时,纪峣就把这事忘了,搞得于思远好生郁闷,独自生了两天闷气。
结果气还没消呢,纪峣就又忘事了。
那天另外两人都不在,饭是厨师做的,两人吃完后午休,一觉醒来,纪峣惊觉:“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吃午饭呢。”
厨师只会在饭点过来做饭,其余时候在另一栋楼里休息。要是临时想吃东西,要用座机打内线,把厨师叫过来。
纪峣年纪大了以后愈发体恤人,他一看时间,正是睡午觉的好时候,便不忍心打扰对方。
于思远还在睡,纪峣也没吵醒他,自己在厨房忙活,做完以后解开围裙,叫于思远下楼吃饭。
“……?”于思远睡懵了,像个小孩似的被纪峣拉到饭桌前时更懵了,他迷茫地坐在餐桌前,“我们不是吃过饭了么?”
纪峣没好气说:“哪那是早饭,你看这都几点了。”
于思远很迷惑,理智上,他接受了纪峣开始健忘这事,心理上却没有,还是在以正常人的标准要求对方:“咱们中午吃了啊。”
纪峣也忘了他得了病这回事,斩钉截铁道:“没有,咱们吃完早饭,晒了会太阳就睡了。”
于思远有点急了:“真的吃了,厨师做的鸡汤面,里面放了竹荪,你忘了?你还夸好吃来着。”
纪峣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他:“那是咱们昨天吃的。”
于思远更急了:“因为昨天吃的好吃,所以今天又吃了一回。你没发觉么,你一点都不饿。”
“……”纪峣这时候已经有点信了,可处于某种掩耳盗铃式的理由,他仍旧坚称:“我们没吃。”
于思远被他气得够呛,他也发觉纪峣在死磕,反而气笑了:“行啊,你说咱们没吃是吧,那我们打电话给厨师,问问他。”
纪峣抿了抿嘴,默认了。
厨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很惊异似的,证实了于思远的话。他们中午确实吃了鸡汤面,面里放了竹荪,很大两碗。
“怎么样,我就说你忘了嘛!”
于思远像是得胜了的大公鸡,志得意满一扭头,就看到纪峣茫然的表情。
说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脆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可于思远还是一看就心疼了。
他立马后悔了,在心中懊恼地想,你何必非要跟他争一口气呢,都那么多年了,让一让他不好么?
于思远立马提起筷子,开始夸张的表演:“啊,忽然觉得有点俄了来着。今天峣峣做的什么,哎的好香,真好吃!”
纪峣噗嗤笑了,他没奈何地摇摇头:“……你呀。”
晚上蒋秋桐和温霖回来,饭桌上,纪峣把这事当笑活一样讲给他们听,蒋秋桐心中一恸,却没表现出来,只也学看纪峣那样向于思远摇头:“你呀。”
温霖也笑着加入迫害于思远大军:“你呀。”
于思远被气得倒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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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事的毛病持续了一年多,纪峣开始意识混乱。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思维不连贯,和语言能力的退化。
有一次,他坐在花园里欣赏温霖摆弄的花花草草,温霖也不管他,给他倒了杯茶,就继续伺候自己的心肝宝贝们了。
纪峣捧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温霖闲聊,气氛很好。
院子里有一棵桂树,种了快二十年了,还是某次纪峣惹了温霖生气,为了哄他开心,纪峣亲手种的。
果不其然,树种下的第二天,温霖就跟他说话了——并不是温言软语的谢谢,而是怒气冲的质询。
当时温霖真是被气了个半死——他人到中年脾气愈大,原来是他忍纪峣,后来成了纪峣忍他——纪峣弄得一团糟的花园,简直字字泣血:“我的花田——!!!”
纪峣很茫然可怜的:“我给你收拾好了啊。”
温霖心疼得眼眶都红了:“那是表面光鲜,你种树的时候,把我的根都给弄断了!”
纪峣这满脑子乌糟的肮脏大叔,下意识往温霖的裤裆看:“断了……”
温霖本来有点没反应过来,一看纪峣的坏笑顿时懂了,直接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你还贫!”
后来两人和好如初后,经常拿这事互相调侃。纪峣这戏精,老了以后愈发炼就一身戏骨。有时兴致上来了,就开始演。
他学着当时温霖悲切的样子,插胸顿足道:“我的花田——!!!”
于思远这个戏搭子特别上道:“我给你收拾好了啊?”
纪峣忍笑忍得肚子疼:“那都是表面光鲜,你把我的根给弄断了!”
蒋秋桐就在旁边笑看,偶尔还会磕一把瓜子,看到这一本正经地插话:“错了,纪峣,你漏了一句台词。”
于思远正演的高兴,没理会他哥,眼睛往纪峣下三路瞟:“……断了?”
然后所有人默契地开始大笑,除了温霖。
这已经成为家里最优秀的几个梗之一了,时不时就会拿出来说一说。要不怎么说人越老越爱回忆从前呢,几个大老爷们退休后闲得无聊,养老生活又平静到抠脚,就只能捡着从前的故事反复说道了。
这次也是。不过现在戏搭子于思远不在,纪峣戏瘾没犯,只打算温警平和地回忆从前。
纪峣指着那棵桂树,本来想笑着说:“还记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我当时惹你生气,种了这棵树给你。本想着‘金秋桂子,十里飘香’的,没想到这么久过去,它愣是没开过花,平白让你被笑了那么多年。”
可是话到嘴边,他捋了捋僵硬的舌头:“还……”
他呆呆地,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语言了。
温霖无知无觉,笑着回头看他:“嗯?”
纪峣咽下把他脑子搅和成浆糊的一大段话,面色如常地问:“还有多久它才会开?急死我了。”
温霖倒是不急,仍是笑:“说不准呢,也许今年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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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逐渐发现,随着病情愈发严重,纪峣有了个奇怪的习惯。
他会把好吃的东西留一半下来,然后藏着。
神志清醒的时候他不会这么做,但意识模糊时,他经常这样。
自打纪峣生病以后,已经结婚的于明曦经常带着儿子来纪宅。
小孩子只有三岁大,刚会说活,还没学会调皮捣蛋,正是最最可爱的时候。
他很喜欢“纪爷爷”,又是个大方的好孩子,经常会同对方分享自己的零食。
然后“纪爷爷”就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淘出两包干脆面,笑眯眯地分给他一包。
小孩惊呆了,震惊地上下下打量纪峣的衣着:“纪爷爷,你是藏在哪的,怎么都没声音?教教我呗,我也想学这招。”
纪峣眨了眨眼,老小孩似的:“不告诉你。”
于思远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捂着心口,夸张地对蒋秋桐说:“纪峣帅到我了,啊~这就是爱情的滋味么。”
随着年纪越大,于思远也越发不着调,有时候蒋秋桐冷眼看着,真担心他会带歪孩子。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会配合做个捧哏,比如现在。
蒋秋桐推了推老花镜,悠然道:“纪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噗……”不远处的温霖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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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已经能够熟练找回走失老人纪峣的时候,于思远先倒了。
他是在寻找纪峣的路上发病的。
纪峣的病已经到了中期,阿兹海默是逐渐恶化并不可控的。所有人都很无力,但都在强打精神互相安慰,纪峣也很配台,经常笑着说放心啦,每个人老了都会这样,我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纪峣是个很要强的人,要他坦然面对如今生活都不太能自理的自己,是件痛苦的事。
年轻时那种恐慌再度袭来,他很怕自己现在又老又丑又麻烦,其他三个会不要他。
越是害怕,他越要证明。而他的手段,就是离家出走。
也不算是离家出走,他就是在纪宅附近晃悠,也不叫人,就这么溜溜哒哒出门了,美如其名曰“散心”。
十次有五次,他能顺顺利利地回来。然后他就会很得意,吃饭时眉飞色舞,哪怕说活不太利索了,还不忘夸耀自己。
“我没问题!”复杂的句子对纪峣来说已经有点困难了,如今他最常说的就是这句。
蒋秋桐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他无奈地给老小孩夹了一筷子刀鱼内—据说这玩意补脑,从不轻信的蒋秋桐也忍不住迷信,现在纪峣几乎餐吃鱼:“是是是……您快闭嘴吧。”
但是同样十次有五,纪峣回不来。他总是迷路,明明是走过千百次的地方,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迈腿,只茫然又可怜地呆愣在那,像只被丢掉的老狗。
于思远这哭包,每次找到这副样子的纪峣,总是要哭一哭。
找前每次恨恨破口大骂,说纪峣净给人添麻烦,一把年纪了还是个作精的是他;见到纪峣后把人往怀里搂,宝贝心肝之类的肉麻称呼,不要钱一样往外蹦的,也是他。
这次发现纪峣又双叒叕趁着大家没注意溜了,于思远外套都没顾得上穿,急吼吼就往外跑。
天气已经渐渐冷了,更别提于思远已经六十多,是夏天都要穿两件的年纪了。
“——你先穿上衣服!”蒋秋桐追了几步,发现追不上后有点无奈。他年纪终归是大了,腿脚没有另外两个灵便。
温霖拿起他手上的外套往外赶——他已经是一屋子老弱病残里,最年富力强的那个了:“你在这等着,我给他送过去。”
家里的帮佣和司机也熟练地出去找人,可直到纪峣回来了,温霖和于思远还没回来。
蒋秋桐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半个小时后,温霖的电活打了过来,声音很废惫:“老于在路上晕倒了,我刚送他来医院,还在急救,是脑溢血,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蒋秋桐手一松,手机啪地落在地上。
于思远生活习惯不好,他抽烟喝酒,爱吃重盐重油的食物。纪峣被迫吃鱼以后,更是天在他面前炫耀,故意把红烧肉吃得啧喷有声,眼馋纪峣。
在得了高血压和高血脂后,他还是不肯改。蒋秋桐和温霖照顾一个纪峣就已经心力交瘁,知道于思远是精神压力大,便也没忍心多管。
他们不约而同抱着侥幸心理:贼老天没那么缺德吧?已经病了一个纪峣,不会还要给他们家降第二次灾吧?
可事实证明,老天就是这么缺德。
于思远好悬抢救了回来,只是落下了点后遗症。当时他鼻子里插着输氧管,对家人们微笑:“哭什么,小病而已。你们要想,万幸我没得肺癌。”
“而且,我觉得人活到六十多就很好。”他一本正经道,“人都是越老越丑的,我可没蒋哥那通身气派,老了能演黄药师。找老了一定很难看,我可不要纪峣看到我又老又丑的脸。”
纪峣还弄不太清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地被温霖领到于思远的病床前。
他新奇地看着于思远身上穿的病号服,很神气地在他旁边比了比,说:“我也有一件。”
于思远被他逗笑了:“是是是,我们现在是病友了。”
蒋秋桐不忍再看,他闭了闭眼,率先走了出去。
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月,纪峣才终于搞明白了于思远到底怎么了。他怔了很久,两行眼泪忽然顺着眼角滑下他磕磕巴巴地问:“是……我么?”
要说成因,是于思远自己作的,要说爆发,确实是因为他。
蒋秋桐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好沉默。
纪峣动作迟缓地按住眼角:“……我知道了。”
从此以后,除了做检查,纪峣再没出过纪宅大门。
有次于思远都无奈了:“今天外面太阳那么好,咱们两个一块出去晒晒吧。花园再漂亮,天天去看,你不烦温霖还烦呢。”
其实纪峣已经听不太懂别人说的话了,但他看懂了于思远的手势,便摇头道:“不去。”
于思远好气又好笑:“为什么?原来不是逃家逃得挺勤快么?”
纪峣指了指他:“怕你摔跤。”
于思远自从脑溢血后,左边身体经常使不上力,但还好能动,没瘫痪,只是要拄拐。
他敲了敲自己的拐杖:“你不信哥?我就算拄拐也比你走得快。”
纪峣仍是摇头:“你会摔跤。”他眼睛里渐渐涌出泪花,“你不要摔,我总是梦到。”
于思远这才明白,纪峣在说他当时发脑溢血那件事。
当时的情况几个人都瞒着他,只是后来帮佣和司机闲聊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于先生是怎么摔在路边,温先生又是怎么火急火燎的——恰好被纪峣听到。
纪峣总是梦到那个场景。
他描述不出来,脑子也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只能紧紧抓着于思远的手:“我不死,你也不要死。”
于思远叹了口气:“这可不是我们说得算的事啊,我的峣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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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刚开春,雁子还没来得及北归,于思远就病故了。
死之前,他对围在床前的一群人千叮哈方嘱时:“不要给纪峣……他现在已经彻底糊涂了……就让他一直糊涂吧……”
“不要办丧……就算办,也出去办。”
“不要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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