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1 / 1)
默然转身推开扶銮的手,未迟自己一步步走出了园子。他的背早已不再挺拔,墨发也变得花白了,只有固执一如当年更胜当年。云飞知道,未迟虽然很少袒露心事,心却还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什么都记得,也什么都不愿意说。
隐约间,他听见未迟的声音随风飘到了耳朵里:“今天天黑以后,一把火烧了这园子。”与此同时,扶銮与他对望一眼,彼此间皆看见了对方眼底的痛色。
正如当年的公主没有等到她的少年郎,如今的少年郎也没能等到他的公主。
十一、烈火黯天光秋藕绝无续处 酒气醉孤坟蒲柳衰自可安
夜幕徐徐落下,美丽的帝京城华灯初上,绚烂的焰火在苍穹次第开放,未迟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光落在了未知的远方。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帝京城开始骚动,人们惊讶地发现,从前的靖王府后院竟冲起了火光。
各种喧闹不绝于耳,据一些尚存于世的老人说,天德年间靖王府就曾失过一场火。可是没人知道这场大火烧毁的,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梦。
扶銮到城墙上来寻未迟,从后面瞧他的腰杆还挺得笔直,只是一头乌发已经白尽了。夜里的风吹起他的衣衫,他低下头刚要整理,却剧烈咳嗽起来。掌心滑入一股温热,只见他苦涩一笑,默默将手背在身后,依然看向了方才一直在看的地方。扶銮见了难免心痛,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着,又故意错开目光看向了靖王府的方向。
火势愈演愈烈,渐渐吞掉了整座府邸。在冲天而起的火光里,未迟看见了两个火影,他们年少初遇一见倾心,堕入情网生死纠缠,一前一后跑进了大火里。未迟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做梦了,从前的一切也随着年纪渐长愈来愈不清晰了,他开始丢失最近几年的记忆,而十五岁往前的记忆又是他不曾拥有过的,因此他现在能留住的东西、能记住的人是一日比一日少了。
嗓中涌起的腥甜不可遏制地夺口而出,未迟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下意识地去抓手边的东西,却没有什么可抓的,伴随着后背传来骨裂般的疼痛,意识也飘远了。
那一夜,靖王府走水。
火烧得很大,那火光不只落在了帝京城头人的眼里,更刻在了明都城头人的心底。锦湲迎风而立久久凝望着帝京城的方向,眼底不断变换的光影掩去了她的哀乐,几缕白发没有绾进发巾,就随风飘着,时时抚过她的脖颈,也带出了她一生的心事。
那一日,凌霄说出了那句她等待一生的话。为了这句话,她从垂髫等到白头,直等得失去念想,等得一切无可回首,终于是等到了。可惜一切都太晚了,爱之一字,于她已是沉重得无法负担了。
如今王府再度失火,她不必再担心伤着谁了,因为从前鲜衣怒马的少年早已死去,而她也用了满头的青丝换白雪。缘灭缘灭,人非物换,火光之中一幕幕旧景次第闪现,她的泪却再不能为它们而垂。这世间最难懂也最纠缠不清的,“爱”字当先!
他是她的劫,她也是他的劫。她不会原谅谁,也不需要谁来原谅。
抬手拿下脸上的面具,看到火光里一闪一闪照出的淡淡血影,锦湲释然一笑,伸手,坠落,消失。城墙脚下是火光照不见的黑暗,金色的面具跌入其中,也就成了黑色。她的心底似乎有什么跟着它一同去了。
忽然,景从在后面轻轻唤了她一声“锦湲”。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这样叫她,锦湲虽感陌生,还是微笑着答应了。只听景从道:“你后悔过吗,在你全部的人生里,哪怕只是一个瞬间?”说罢望向了她。锦湲眼底闪着光,景从看见远方的火光在里面跳动。听她平静地说道:“人活一世,怎可能一点儿不后悔?生命到了我这个时候,认知里的一切都不会像年轻时那么重要了,从前在意的慢慢淡了,从前怨恨的也能释怀了。才明白,那些遗憾也是构成‘我’的一部分,我与它们和解,也是放过自己。我原谅我曾受过的所有苦难,也承认我的确就是一个普通人,我不能一手遮天,我会痛,我会老,也必将离开这个令我绝望而不舍的世界。从我撒手的那一刻算起,我还剩多少岁月,何必为难自己。”
我爱错了一个人,耽误了一辈子。也曾后悔过,也曾希望当年的遇见只是一场梦,梦醒无痕,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可若梦境成真,我亦觉后悔。如此说来现在的我便是不悔的,毕竟曾经真心付出过。这一世,值得。
这是她不会对旁人说的心语,即便是景从亦不知晓。
夜愈发冷了,锦湲轻轻咳了咳,背手依旧盯着那团火光。解忧和嫖儿也上了城来,嫖儿手里还挽着一件披风。解忧接来披在了母亲肩上。她的目光不移,淡淡对解忧道:“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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