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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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记得什么,许良辰当然一头雾水,看着某人绿了一张苦瓜脸喝完杯子里的药,她好歹觉得完成了任务,把杯子放到托盘上便想拿出去。谁知绿脸苦瓜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揽在了她腰间......许良辰连贯流畅的动作一滞,托盘上杯子歪了歪,差点跌到地上,一时手忙脚乱,也没顾上推开他的毛毛手。好不容易稳住托盘,许良辰才转头又羞又怒地剜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差点打了杯子......”

  “我头晕,你扶我去一下洗手间。”段奕桀洋然不觉那狠狠瞪着自己的明眸,说的无辜又理所当然。

  许良辰黑线,虽然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却也不得不放下手上的东西,很不大自然地扶着段奕桀下了床。

  或许是真的有些不舒服,段奕桀脚步不稳地东倒西斜,害的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搀扶,等从洗手间回转,短短的二十几步路已经喘了大气。暗觑着身旁挺拔高大的“柱子”,许良辰不甘心地暗暗撇了撇嘴:“空长了这么大块,竟是体力不济的......

  话音未落,只觉搀住的身子一顿,段奕桀低头,看着她的眼神那样好奇和不可思议,半晌仿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样,咳了一声轻轻问道:“良辰你说什么......谁体力不、不济?”

  什么时候这人说话成了结巴?许良辰感觉他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轻了轻,黑眸闪闪,前行的脚步顿了顿,心里突然有种说错话的预感,忙掩饰地垂下头低声道:“你......还是去床上躺着吧......”

  没等她一句话说完,猛然间仿佛天地转了个个儿。一声低低惊叫回神,人已经被段弈桀扛上肩头。许良辰震惊,一时倒不知如何反应了。

  床就在眼前,段奕桀把她放到床上,两个人四目相对,许良辰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他的手撑在她身侧,剑眉微扬半真半假地说道:“有些话,对男人是不能说的,良辰知道不?”

  他的身子慢慢伏下来,湿热的气息缠绕在她耳际:“......要不要试试我怎么体力不济?.....”许良辰脸上“轰”一声热起来,转了脸便想挣开。

  段奕桀好笑的看着她,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再为难,只在额上轻轻一吻便放开了她,翻身过去仰面躺了,伸开长胳膊长腿颇是舒服地叹了口气:“好久没这么安心地睡一觉了......”

  好久?也是,闽江水患,大坝堪危,想来这人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许良辰一边想着一边急忙闪避开就要压在身上的长臂,看他难得地偶尔放松,一些话就在嘴边却骂不出来,一双眼睛盈盈流光只是不甘心地横着某人。

  段奕桀看得心中一荡,正想有所动作,门外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许良辰乘机翻身下了地,赶着去打开房门。今晚这冷面大少借病发疯,弄得她有些心慌意乱有些手足无措。

  门外站着的是段祺萍,见到许良辰,她含笑的眼迅速上下看了两圈,轻声道:“大哥怎么样了?还发烧吗?梁组长让我把稿子给他拿去,看过后明天一早要用。”

  段奕桀......还发烧吗?许良辰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讨厌的家伙总是捣乱,自己没有机会......实际上也没想到试试他还烧不烧......脸上一红,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嗯......好,我把稿子拿给你......”

  说着,转身回室内拿了手稿递给段祺萍:“要不......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有什么需要修改的顺便改了就好。”

  段祺萍有些了然她的心思笑着摇摇头:“不用,等大哥不发烧了你再来吧。”人发不发烧你都不知道?祺萍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大嫂刚才究竟在屋里干什么,是怎么侍候的病人......真令人好奇呢。

  两人在门口聊了一下小组的安排,等段祺萍离去后,许良辰回到屋子里,灯光下室内一片静谧,段奕桀似乎已经又沉沉睡去。看来还真是累坏了......许良辰心绪复杂地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男子,屋子里有些闷热,他的额角又洇出薄薄的汗珠。

  想起刚才祺萍问的话,许良辰试探着走过去,抬起手,有丝颤抖地轻轻放上段奕桀的额。谁知自己的手心里汗津津地烫着,居然试不出烫还是不烫,缩回手擦了又擦,试了两回都是无用,许良辰苦恼地蹙眉,凝神想了想,有些犹豫有些窘迫地凑过去,在床边坐了下了半天决心,才迟迟疑疑地低了额,与床上某人的额头相抵......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以前自己发烧,外祖母和大姐总是用的方法,应该有用吧?

  肌肤相触的瞬间,男子浓烈灼热的气息迎面而来,许良辰不由脸上涨红,努力让自己平息旖旎,蹙眉查探。过了一会儿坐直身子微展了眉头,心里随之一松,看来还真是良药苦口,试过来段奕桀竟是没怎么烧了,温度不过比自己稍稍高一点而已”......

  床上的段奕桀微张开闭合的黑眸,看着在床边出神的女子,唇角微弯,心中欢喜一笑,想不到佳人竟贴了额上来试温度,看来对自己她在逐渐接受,洞房花烛夜没有逼她至急实在是明智之举。

  笑意没有上脸,段奕桀却又习惯地微皱了剑眉,心中一疼。刚才两人额头相抵,近了他看的更是清楚,心上人长睫下一片暗影,映着白皙如玉的肌肤更是明显,她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竟憔悴如斯?

  自己已经派人到下游改治河道,希望闽江水位早日下降,若是天气好转不再暴雨连绵,水患消除将指日可待,那时自己便可陪着她在这水秀山青之地,过浮生几日神仙眷属的日子。

  觉得他没再发烧得厉害,许良辰便悄步出了房子,罗宏文从远处迎上来,许良辰略略和他说了段奕桀的状况,便回了居处——再不敢大意,若还象刚才那样睡着,自己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对段奕桀?可是就这样陪着他,明天的工作怎么办?

  祺萍尚未回来,她也没询问门外的警卫,打水重新洗嗽过,疲惫也躺到了床上......已经是深夜了,明天还要工作,也不知道自己的嗓子争不争气......也多亏了在那边自己脸皮厚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也睡的很沉,段祺萍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不知道,天光大亮才被士兵出操的口令声惊醒,匆匆洗饮完,侍卫端来早饭,才叫醒依旧沉睡的段棋萍,两人简单用完,梁于文已经派人来叫了。

  走进权作播音室的东跨院,江竞芜站在院子里,微微一笑和两人打了招呼。他的脸色有些憔悴,颔下冒出了青黑的胡茬,许良辰情不自禁想到昨夜那人的脸从自己的耳边滑过,颌下硬而刺的触感......脸上微微一热,闪避了江竞芜复杂的视线。

  她的动作让江竞芜心里一痛。曾经自幼那样亲密的两个人,何时变得这样尴尬生疏?昨夜,自己带人架设电缆到了大坝附近,却无意中看到了那样的一幕......她就站大坝上,和那人遥遥相望,竟如天河畔没有鹊桥的织女牛郎......他心痛,他不解,那人是堂堂军政府少帅,竟撇下她和普通士兵一起抢险救灾......他究竟是喜欢她还是根本不在乎......

  屋里负责中文消息的男播音员已经播报完毕,许良辰走进去,开始播报外文消息。这是军政府第一次对外播音,而播报的对象,是已经到达灾区的记者团和华洋救灾总会的赈灾款使用监督人员。

  许良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灵而富有感情,听她沉痛地讲述灾区的情状,有理有据地讲述军政府赈灾的安排实施,官兵们为保护闽江大坝的昼夜不息......江竞芜忽然发现,她的心那样平和而激昂一她丝毫没有为自己的个人际遇而难过伤感,她的心为着灾区的民众而悲喜起伏......难道自己真的没有看懂她?

  因为设备等的条件限制,每天的播音合起来不过两小时。所有工作结束,等许良辰从播音间出来,却发现段祺萍一脸焦急地在外面转圈圈,以为是自己的播音有问题,谁知一问,原来闽江又一个洪峰到来,段奕桀带人上去,江竞芜也不顾她劝告地冲了过去。

  就算有几次抢险的经验,一到大坝段奕桀便心里一惊,这次洪峰比之前的更为惊险......江水上涌,极目处都是一片汪洋泽国,大坝在怒龙般的江水冲击下正岌岌可危,虽是夏日,猎猎江风却有着令人心底寒凉的冷意。

  大堤一侧附近征调的民夫和官兵们一起往来挑抬,或以竹笼装石或扛抬沙包截水护堤筑坝,人人心情沉重。洪峰过处水位陡增,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身姿挺拔站在大坝前方,段奕桀远望天际,剑眉紧皱面容沉静冷冽,他看了看身边一张张年轻的面容,沉声道:“闽江是我南地的母亲河,大坝崩塌,将有数百万生灵涂炭。人生有限,能和龙王爷放手一搏,也不枉此生!弟兄们,跟我来!”罗宏文一声低呼,伸手欲拦却被段奕桀一把扫开。

  浮生短暂,看着丰饶的闽江平原毁于一旦,不是他段奕杂能做出来的事。良辰,我喜欢你,可是人生不能虚度蹉跎,若不能将自己的毕生心愿付诸实现,我终会后悔,良辰,若是运气不好请你原豫我的情非得已......士兵们呼应一声纷纷跃入江中,一道血肉堤坝迎向肆虐的江水。

  江风吹起浪涛拍岸,追随而来的江竞芜看着段奕桀冷冽的身影,江水扑面,冲刷过他坚实的臂膀,发上的水流过紧皱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逆着光影的轮廓如刀削斧砍,沉峻锋锐坚毅如山。

  军阀混战以来,国内民众的生死无不掌于手握枪杆子的当政者手中。而有权有势者玩弄权术翻云覆雨,无不为了一己之私,段氏父子不管为了何种目的,能重视民生,为救灾不惜借高利贷、甚至派兵护堤,这少帅又身先士卒,他江竞芜又怎会无动于衷?

  扛起一个沙包,江竞芜也冲进了人流。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他喘着气,用力抛出一个沙包,不料泥水松软脚下一滑,他登时跌了进去。好在水性极好,江竞芜迅速镇定心神冒头出来。无奈江水速急,一时间竟找不到可留手之处,硬生生被冲出老远,任是江竞芜镇定,也不由有些慌了神。

  正在这时,一只手臂伸过来,堪堪将他左臂拉住,一个沉定的声音低喝:“用力!”江竞芜双腿用力一蹬,借着那人的拉力稳住,旁边众人齐齐帮手,两人跌跌撞撞回到岸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江竞芜才看清,伸手给自己的,竟然是段奕桀。

  他喘着气,恶狠狠瞪着他,却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一会儿方脚步歪斜地回到原处。水底下,谁也没有看到,段奕桀住回走时,脚底一阵刺痛,似乎是一根铁钉扎了进去......脚下生疼,对江竞芜,他还有什么好脸色?

  终是身边的罗宏文感觉不对,拉住段奕桀询问,段奕桀没吭声,转身爬上岸边一块石头,罗宏文看清了一声惊呼,便要派人去找随队军医。段奕桀一把拉住他:“不用!”头一低抬手猛地把铁钉拔了出来。

  鲜血涌出来,他皱眉从袖子上撕下一大片布条,三下两下抬绑结实,转身又冲进了水里,罗宏文眼睛一酸,跟着跳了进去............

  许良辰被拦在堤坝远处,她静静站着,眼底一片深沉。这个冷冽的男子,心底究竟是一片怎样的世界?江水咆哮,生死一瞬,似乎都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心志,他对一些事情的坚持,令人不得不心服甚至惧怕......在这份坚持面前,对自己,他同样冷酷......

  那挺拔的身姿如松似柏,风骨铮铮......许良辰轻轻叹了口气,积贫积弱的国家,纷乱的时局,还有多少大事小事等着有抱负的人去做!若不是两人这样的尴尬怪异的关系,能和这样的人共事携手,换得神州安澜,此生何其有幸!

  身后的段祺萍看着江水滔滔,看着大坝上与自然博斗的人群,心潮起伏:“生命在天灾人祸面前,是那样的脆弱......坚持自己的理想,或者是一种孤勇,但却让人短暂的生命有了价值......”不知是在说救灾的人,还是说自己,许良辰却听到了她坚持新闻就是事实的真理几番被通辑而不悔的心声。

  到了傍晚,水位终于开始慢慢下降,而下游来的通讯兵也送来了令人放心的好消息,几条被堵塞的支流已经疏通放水,天气居然也让鼻子灵通的江竞芜一言中的,雨停了!闽江大坝保住了。

  到了次日中午,久违的太阳终于难得地露了脸,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官兵们开始轮流休息,泥人一样的段奕桀也一瘸一拐地回到了住处。

  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之后几日皮肉之伤倒好的快,就是一直时好时坏地发低烧,军医开了不少的方子都没有办法痊愈,所以一个劲地劝说段奕桀到附近的汤坑去休息几天。

  好说歹说老大终于答应了,这天刚想安排次日过去,谁知罗宏文来报告,说记者团即将到达虞河,大少见还是不见?

  这几天许良辰除去翻译资料和播音的时间,就是照顾段奕桀。看着他脚上狰狞的伤口,有些不自觉的心疼,特别听罗宏文说伤口是为救江竞芜伤到,更是多了一丝莫名的滋味,对某人的偶尔“放肆”也好脾气地忍了,两人虽说话仍旧不多,但相处比以往融洽了不少。

  听说记者团来,许良辰正收拾茶杯的手一顿,看了段奕桀一眼没吭声继续忙手边的事。记者团一定听到了最近的播音,不知道他们对自己工作的反应是怎么样呢......段奕桀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对罗宏文道:“既然这样,等记者团来过再去吧。”

  罗宏文答应着去安排,段奕桀若无其事地看了看许良辰,记者团要来她似乎颇是在意,是因为那个美国记者也在其中?她对江竞芜自是感情不同,那和这位美国记者呢?他们既有共同语言,还是校友、同事,不能忽视呢......

  许良辰没在意他若有所思的眼光,相处的几天,冷面大少经常这样看过来,似乎想把自己看的更加明白清楚,她都已经习惯了。收拾好手边的东西,她拿出了屋子,没注意到某人在身后蹙眉幽幽叹了口气。

  越相处便越舍不得。那天士兵们救起了一个小女孩,她心疼地把瘦小的孩子接在怀里,一口一口喂着饭,小女孩吃饱,带着眼泪怯生生露出笑意,良辰也跟着笑起来。她盈盈一笑,整齐雪白的牙齿,双眸如宝石般流光溢彩,看的段奕桀心旌摇荡几难自持。素来冷清的人儿,想不到发自内心笑起来,竟是这般明媚动人。

  段奕桀心底狂呼,天,这丫头真是不笑则已,一笑倾城。那一笑,日出花开满园春色,段奕桀觉得再难抵档。她知道自已的笑容这样美丽吗?曾有人告诉过她吗?一定没有。否则,她不会笑的这样偶尔。

  望着就在对面的许良辰,段奕桀心里莫名说不清的喜欢和宠溺,慢慢汇聚成得到她的渴望。他想爱她,想呵护着她,想每天都能看到她那么开心明媚的笑容。

  这几天,他在许良辰的眼中看到了渐渐的习惯和接纳,段奕杂明白,她已经开始慢慢融入自己的生活乃至生命,她已经不讨厌或者说习惯了自己的存在,但是,这接纳离段奕桀想要的心灵的归一,还有很长、很长的距离。

  他再也放不下。

  她是很有责任感的女子,每天不到一小时的播音,她翻译好后还谦虚地交给小组其他翻译人员认真核对过,之后坐在那里默默背诵,直到熟练流畅为止。

  那天和祺萍一起用午饭,自己好心夹了她喜欢的酸辣土豆丝,她没吭声最后却留在了碗底。当时以为她嫌弃,段奕桀的脸色便黑了黑,还是段祺萍对他了解至深,解释说大嫂对工作极是认真,听说刺激的东西对嗓子不好,现在连这个也不吃了......先不说是不是真的刺激喉咙,这里是灾区,菜蔬欠缺,这道菜是经常出现在餐桌上的,她不吃这个那还有什么可吃?

  译电文的时候,她有耐心和能力成为“本子”;做播音,不过短短时间,她又成了人们盛赞的“南国画眉”......她的播音除去指挥部提供的资料,很多是自己采写的现场报道,事实客观而声情并茂,官兵和百姓们都喜欢......这几天偶尔出去,播音时间便会碰到指挥部仅有的那几台收音机旁,一圈一圈围满了静静倾听的人群。

  她是个极有人格魅力的女子,若有这样的人陪着携手共度未来的岁月,不管多么艰难困苦的人生都将是难得的幸运,让他哪里放得开手?

  记者团在下午来到,开始的一切都很顺利,按部就班:采访当地民众、了解赈灾物品的发放、流民的安置、大坝的抢险等。记者答问会也按照记者团的要求在临时安排的大厅里举行。

  记者们上来提出的问题就很尖锐,特别是关于赈灾借款的使用,以至于指挥部的秘书人员摊出了一沓一沓的资料,数据一个一个被核实,到后来这种情形演变得有些过分,几位日本记者的推波助澜很值得怀疑。

  许良辰来得晚,她和段祺萍站在人群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日本记者手里拿着一些不知什么照片,在几位英美记者面前传阅,记者们低声议论,过了一会儿貌似众人推举了两个记者出来发问。

  一个日本记者蔑视地看了秘书处搬出来的资料,说道:“虽然说按照资料显示,赈灾借款的确是被用在了救灾,但贵军如何保证,提供的这些资料的真实可靠性?在下可是听说,贵国自古以来就有一些不好的习惯。”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照片:“我这里有些照片,请贵军问如何解释?”

  段奕桀坐在主人位上,听人翻译完日本人的话,剑眉皱起,盯着日本记者冷冷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示意罗宏文把照片接了过来,看了两眼便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接着示意另一位记者发问。

  他一开口,许良辰惊异地发现,这人居然是戴维!

  正诧异间,戴维流畅的哈佛口音已经从人群中传起来:“很抱歉,借款来自我的国家,所以我和我的国民以及政府,更加想知道款项的使用,是否符合合约的规定。”

  戴维的话虽然不似日本记者的无理,却明显也在质疑中方给出的答案,段奕桀听完薄唇微勾,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戴维,还是没有说话。

第一集团军派来的秘书处人员不乏懂英语和日语的,但他们都是军人,并没有擅长处理外交事务的官员。这段时间大家艰难困苦地救灾,却在这里被人蔑视地怀疑自己的人格,登时不少人的脸就变得难看起来,秘书处主任看了看没说话的段奕桀,忍住怒火有礼而简单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既然敝国政府安排诸位到灾区现场采访,说明我们事无可避人处,灾区现状就楞在大家面前,请诸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另一个日本记者站起来。

  “是啊,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的眼睛告诉我,事实或许有不同......”

  简直就是故意的挑拨,各方记者又开始议论纷纷,用各自的语言相互表达自己的疑问。许良辰知道,秘书处并没有合适的翻译人员,这样下去,岂不是鸡同鸭讲,越说越乱?

  心里着急,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段奕桀目光转处,看到了她,半是鼓励半是肯定地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让许良辰受到了鼓动,一个冲动,不由自主出了声:“对不起,请允许我打断一下。”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一身淡灰色旗袍的年轻女子,端庄大方地从人群让出的缝隙中走了过来。她素面朝天,衣衫是此地寻常薄有家产人家女子的日常穿着,淡灰色的衣料上花草纹绣皆无,却自有一种端雅高贵的气质。

  众人相互传递着眼神,纷纷低声向身旁的人询问,都有些不明白,这里是军政府第一集团军救灾指挥部所在,虽然有女性,却不多,这样的记者问答会怎么跑出个女子?不由既不解又有些好奇。

  戴维显然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许良辰,神情一激动,便想冲上去,待看到段奕桀冷冽的淡淡眼神,动作和脸上的惊喜都是一顿,脚步再也抑不动。这时,有的记者已经认出了许良辰,于是又开始交头接耳她的身份,大帅府的少夫人为什么在这里,她走出来又是为了什么等等。

  许良辰举止从容,唇边一抹淡到几乎没有的笑容走出来,接过罗宏文速过来的那沓照片随手翻了下,然后站定了,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双手合拢镇定如故的段奕桀,他眉峰微蹙,许良辰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神情已经有些放松下来。罗宏文也已经悄悄走了出去。

  微微抬头扫视了一下坐着的记者们,许良辰的视线在戴维脸上停顿了片刻,微微颌首,接着转向两个日本记者,直直凝视了他们一会,再次转向戴维,她以纯正清晰的英文说道:“戴维先生,我毫不怀疑您对我的国家和民众的看法,是建立在公正客观的基础之上的,因为我们曾经有共同的立场。”

  戴维想不到许良辰竟直接面对了自己,一时思绪起伏几乎无法去想明白她话中的深意,只是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可......两人一直是同事,他们看待中国的立场几乎是一致的,这是事实,凯瑟琳没有说错。

  许良辰对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南地遭受了严重的水灾,这诸位都很清楚。军政府为了最大限度地与民众共渡时艰,不仅拿出了有限的财政、鼓励社会各界多方募捐,并向各友邦提出赈灾借款。”

  所谓友邦,又是怎么做的呢?许良辰不自觉做了段奕桀的习惯动作,淡淡勾唇:“我们感谢美国政府伸出援手。但是......”一双清眸如水扫过眼前一张张面庞:“中国人素来知道,天底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赈灾借款,军政府付出了高于普通银行借款一半的利息为代价!”

  这种条件苛刻的赈灾借债,若不是不得已,哪个政府会当傻子?而债主,收了高额的利息还怀疑你的人品,这是怎样的一种屈辱?

  许良辰扬了扬手里的照片,接着说道:“中国从鸦片战争以来,国家政体衰败,之后军阀混战,烽烟四起,手握枪杆子的军队,分属不同的势力,欺凌百姓者有之,作恶多端者有之,诸位对南方军的不完全信任,我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日本记者脸上出现了洋洋得意的笑容,许良辰淡淡看了他一眼,接着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诸位,在这里救灾的这支部队,值得信任!一个宁愿承受这样的条件,提出专项赈灾借款的政府,不应该怀疑!”

  她微微抬眉,看了走进来的罗宏文一眼,罗宏文轻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许良辰接着说道:“请诸位回头,院子里是一群参与抗洪抢险的普通士兵,他们身上累累的伤痕,没有一处来自枪林弹雨的战场......”

  众人应声回头,门开处,许良辰也不由愕然,本来以为只是几个、十几个人,谁知院子里竟站满了年轻的南方军士兵。他们或是脱下了军衣,或者高高挽起了裤脚,裸露的或褐或白或胖或瘦的肌肤上,深深浅浅的是伤痕,有救人时被树枝划伤,有扛沙包时石头刺伤............许良辰情不自禁看了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士兵庄严敬了个军礼的段奕桀,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伤了脚依旧坚持......他的士兵大多都是如此啊!

  呼应军团长的敬礼,军容不整却气势未减的士兵们齐刷刷回敬军礼,一时间,诺大的厅内一片安静。中国的军队参与救灾者不多见,为救灾伤痕如斯者更少有,各国记者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许良辰平复了一下起伏的情绪,接着说道:“这是南方军参与救灾的部分士兵,和他们一样的还有很多,若诸位需要,可以接着看!若还有疑问,请看你们身后,他是第一军团军的军团长,他的身上有着同样的伤痕!”

  段奕桀没想到许良辰会突然把话头转向自己,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见许良辰神情肃穆,眼睛有丝微红。众人更是惊讶,任是谁也想不到堂堂的南方军政府少帅会亲身参与救灾,这怎么可能?!

  一片鸦雀无声中,许良辰抬手指向窗外,声音有些低有些沉有着微不可觉的哽咽:“.......若大家还不相信,请看闽江大坝旁的树林内,那里有十几座新坟,他扪的名字就镌刻在冰冷的石碑上......他们是为抢险而失去了生命的中国军人,他们有的家在遥远的北方,有的刚娶了新婚的妻子,有的还有白发的老母亲......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归于冰冷的尘土,没有了往日的欢笑,没有了表情和语言,只因为他们是中国军人,这里是他们的国家和同胞!”

  看着院子里一个个挺拔的身影,许良辰停顿了一下,长长舒了口气,接着目光缓缓滑过面前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对着他们,谁有权利怀疑救灾是虚无的?数据是编造的?......”

  心情有些激动,她又停顿了一下,接着满腔感情地低低念道:

  “妈妈,你别哭,

  天灾人祸是对圣灵的荼毒,人柔弱的身躯无法档住,

  只要妈妈你还活着,就是上天对我们的眷顾,

  因为有你,每年清明我们的坟上,会多一锹土;

  妈妈,你别哭,天堂里我们会相互扶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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