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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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偶尔睡着,也总是会被奇怪的梦境惊醒,然后只能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挨到天亮,第二天一早精神却总会好得出奇。

  日子像流水一般过得飞快,唯一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人走着走着转过身来对着慢吞吞跟在后面的我说,笨蛋,快点啦。

  瞧,时光就是这样神奇,从不会因为人们的挽留或是憎恶而改变自己前进的速度,所以,那些快乐的、美好的,总是会变成过去,而那些痛苦的、悲伤的,总是会到来。

  听说月湖的荷花开了;听说简尘摘了最美的那一朵送给许惜夜;听说他们很要好……

  据说,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三十天。而我已经习惯每天早晨给简尘发一条短信。有时候会说在哪里看到了美丽的花朵;有时候会告诉他遇到了怎样令人绞尽脑汁的数学题。但后来,只剩下一个“嗨”字。

  我早已失去了当初半路拦住他的勇气,我甚至有时候是在下意识地躲着他,因为我害怕看见他和许惜夜在一起的样子,我更害怕他再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我。

  更何况,毕业考临近,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去打扰他。我将这样的理由说给龙晹听,其实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

  没课的时候,我喜欢拿一本漫画,坐在通往湖心亭的木桥上,将光着的双脚放进月湖清澈的水波里,然后对着满塘的嫣花碧叶发呆。

  同样是三年级学生的顾汐倒是一副悠闲的样子,会经常来陪我说话。有时候小渔也会跟着来,她已经不那么排斥我,但仍然拒绝和我说话,每一次都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用一双大眼睛悄悄地审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里隐隐有敌意。

  这一天,我刚看了一页小说,便有人悄悄走过来。粉色的卡骆驰鞋,鞋面上装饰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个性鞋扣。是小渔。

  我并不抬头,拍一拍身边的位子说:“嗨,小渔。”

  她站在我身旁闷声闷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原来你会说中文啊。”我笑,抬头向她眨眼睛,“你不知道了吧,我是天上的神仙,嗯,就是你们所说的天使,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

  “你才不是天使。”小渔瞪着我,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小渔一点都不掩饰的敌意引起我的好奇,我循循善诱地问:“那你说来听听,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莫名地看着小渔。

  她瞪着一双大眼睛与我对峙,良久,才咬牙恨恨地说:“不告诉你。”

  我猜她多半是觉得我会抢了她视为偶像的顾汐哥哥,所以才对我敌意深重。

  我合上书,正色道:“小渔,他永远会是你的顾汐哥哥,任何人都抢不走,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而我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是那种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所以,我和你一样,永远都不会伤害他。请相信我。”

  小渔在我身边坐下来,脱了鞋子像我一样将双脚浸到冰凉的湖水中。她只是沉默地侧头看我,仿佛在思考我刚才所说的话的可信度。

  隔了很久,她突然用乞求的语气对我说:“艾半夏,你可不可以离顾汐哥哥远一点儿?”

  我诧异地问:“为什么?”

  “你会伤害顾汐哥哥。”小渔言之凿凿。

  “怎么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我怎么会伤害顾汐?我……”

  小渔打断我说:“你已经在伤害他了。”

  我正想辩解,却听见有人低低呵斥了一声:“小渔!”

  我抬头,顾汐已在眼前。

  顾汐大概误以为小渔又对我做出了什么不礼貌的行为,所以才会这样大声制止。

  我连忙解释说:“嗨,放轻松,我和小渔只是在聊……嗯,天使。”

  小渔朝我做鬼脸,起身的时候,在我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意大利语。

  顾汐几乎是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可见那句我听不懂的洋文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我望着小渔的背影问他:“这小妮子刚才说什么?”

  “她说你是美丽的天使。”顾汐答得面不改色。

  “骗人!”我并不上当,“听她的口气才不像是夸人的呢。”

  顾汐并不接话,从身后拿出一个大大的盒子递到我面前说:“送给你的。”

  “是什么?”我看那盒子十分精致,又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要不要接。

  “就是一件衣服,”他说,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前天被小渔拖去逛街,觉得这条裙子也许适合你,就顺便买了下来。”

  我探头,看见香槟色盒子上印着白色的法文字母,据我所知,这牌子明明在C城就没有店铺,他前天又怎么能“顺便买了下来”?

  但我并不点破,只是指一指身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裤说:“我衣服已经多到穿不完,况且,还是牛仔裤最适合我,走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可以直接坐下去,舒服又自在。”

  我将浸在湖水里的双脚轻轻晃一晃,水花立刻溅了起来,有几滴水珠落到了他的脸颊上,他也不去拭,只是看着我笑,说:“反正已经很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

  “好吧。”我伸手去接,他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我如果再推辞倒显得扭捏了。

  我将那盒子打开,只看一眼,便愣住了。并不是件夸张华美的礼服,只是件式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小洋装。唯一特别的地方是,那是件矢车菊蓝的小裙子。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矢车菊蓝?”我记得我并没有跟他说过我喜欢这种颜色,又或者他只是碰巧选了这种颜色。

  “这个呀!”他听我这样问,脸上笑意更盛,很开心的样子,“是人都能猜到啊,你的微博背景一直都是这个颜色。”

  “原来是这样啊。”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可不希望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要疏远他这个朋友。

  “不然呢?”他环抱双臂笑道。

  我低头叹气,装出沮丧又懊恼的样子:“请不要嘲笑和捉弄自作多情的人,她已经无地自容了。”

  他突然不说话了,默默低头看着没有一丝涟漪的水面,隔了很久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没有的事。”然后,又立刻扬起嘴角说,“某人刚才是胡思乱想了吗?”

  “怎么没有?”我摇一摇手里的盒子,不服气地说,“这个牌子明明在C城没有店铺,你偏说是前天顺便买的,而且,我在杂志上见过,这款式是春季款,显然是你早就买好了的。看,就算我自作多情多半也是被你误导的。”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立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我,很久,一句话也不说。

  我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开始怀疑自己并不是自作多情,甚至已经在想一会儿要怎么委婉地拒绝他。

  然后,他突然轻笑起来说:“好吧,我招供,其实这裙子我确实很早就买了。只不过买的时候想送的另有其人,后来她……后来没能送出去。所以,现在就当再利用了。我其实不想说得这么残酷的。”

  言下之意,都是被我逼的。

  “原来你当我是回收站。”我拍拍胸口,长嘘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你知道的,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我又不是傻子,你喜欢简尘整个白沙学院的人都知道。”他顿了顿,又说,“我做你的朋友就好了。”

  我听他这样说,心安了,又想起他刚才说起那条裙子时表情似乎有一丝落寞,便问:“她后来怎样了?”

  “谁?”

  “就是你一开始想送这条裙子给她的人啊。”他虽然没有多说,但据我观察那应该是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噢。”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将双手撑在身侧,抬头看着天空,嘴角慢慢弯起来,“当然会一直很幸福地生活啊。”

  看来也是个跟我一样的伤心人呢。我学他的样子望着湛蓝天空里棉花糖一样的云朵叹气:“那你呢?难过吗?”

  “不难过。”

  “为什么?”

  “我本来就只要她幸福就好啊。”说完,他居然笑起来,好像这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

  我却差点因为他的话落下泪来。要多喜欢一个人,才能说出“只要她幸福就好”这样的话来呢?

  反正,至少我现在是做不到的。哪怕只是在心里想一想简尘跟别人在一起的画面,我的心就会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疼得几乎不能呼吸。

  “我不能要这条裙子。”我说,“它对你有特别的意义。”

  “你穿也一样。”他目光柔和地看着我说,“我也希望你幸福。”

  “幸福吗?”我喃喃地说道,“好像是件很遥远的事呢。”

  他侧头看着我,一脸笃定地说:“一点都不远。你忘了,三天之后就是‘白沙之夜’。我说过会帮你的。”

  原来,伤心的时候,时间也过得很快。三天之后,就是“白沙之夜”了。 我心里微微一惊,又有些许期待,然后,灭顶的绝望像海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我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站在简尘身边了。

  两个月前,他站在我的身边唱那首《女朋友》;一个月前,他牵着我的手说,明天只会比今天更好;甚至就在半个月前,他还用那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目光看着我说,一定会帮我找到我的亲生母亲。

  可是,现在呢?

  物是,人非。

  我一直没有去苏珊的店里取那两件小礼服,之前,是因为一直没有时间,后来,却是不能去。哪怕是路过橱窗有点相似的店都不敢停下来多看一眼,怕自己极力忍住的眼泪会夺眶而出,怕自己努力伪装的安然无恙会不堪一击,怕艾西看到我伤心欲绝崩溃的样子会难过。

  但我知道,那些没有落下来的眼泪,早已在心里流成了河。

  【二】

  彩排是在“白沙之夜”的前一天晚上,艾西陪着我去礼堂。夜晚湿润的空气里飘浮着似有若无的竹香。风从两旁的萧瑟竹林里钻出来,簌簌地一阵轻响,像是在低低地呜咽。

  我不由自主地裹紧衣服,却仍然觉得冷。

  快到礼堂门口的时候,艾西突然停下来握住我的手:“姐。”

  他一脸的忧心忡忡。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是怕我一会儿见了简尘会失控吧。

  我眨眨眼睛,朝他笑道:“别担心。抱着前男友的大腿痛哭流涕那么轰动的事,姐就是死也不会做的。放心,姐不会让你丢脸的。”

  能说得这么肯定,不过是因为我知道简尘今晚不会出现在彩排现场。

  我想我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艾西才会不停地在我身后叫我:“姐……”

  尽管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在人群里搜寻。来来回回找了两遍,最后终于彻底死心接受事实,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舞台上有人在唱《青花瓷》:“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乐音悠远绵长。

  恍惚记起,在C城第一次遇见他,也是在这样一个杏花烟雨的时节,奈良八重樱铺了满满一地,微风一过,撩起漫天的嫣红粉白。他自那烟雾般的花海里慢慢走来,我站在路的另一端,想象着他认出我时的惊喜神情。然而,最终,不过是他心无旁骛地走远。

  原来,“擦肩而过”这样的结局,是早已注定的。

  听见现场导演在喊我和简尘的名字,我站起来,慢慢走上舞台,在旁人微微讶异的目光里一个人专心致志地敲起那首《女朋友》,低着头在心里默默地唱起来。

  我以为我不会哭,抬头的时候才惊觉脸上湿漉漉的,冰凉一片。

  礼堂雪亮的灯光下,有人斜靠在后排的座椅上,微微侧着头,光洁的额头逐渐暴露在有点刺眼的光线中,黝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我,沉静而优雅。

  我知道他是顾汐,不是简尘。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低头,将那双仿佛永远只会笑的眼睛藏在刘海的阴影里时,我差点以为他就是简尘。

  “白沙之夜”分为两个部分,晚上八点到十点是节目表演的时间,十点到十二点则是舞会时间。我和简尘的节目排在倒数第三个,上场时间大概是在九点四十五分。因此,我并没有早早进到后台,而是躲到礼堂楼顶吹风。

  我独自对着远处墨色的天空发呆,顾汐找上来。他一改往日的着装风格,穿一身很正式的黑色燕尾礼服,系银色领结,帅气又优雅,不笑的时候像极了某个人。

  我看得发呆。

  他走过来,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偏头看着我,说:“是不是足以以假乱真?”

  我知道他是想以这样的方式逗我开心,便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难道是我记错了?今天好像不是‘化装之夜’啊。要玩一秒钟变某人吗?”

  他一怔,然后会意过来,伸手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傻瓜。”而后又自顾自地笑起来。他笑的时候,我只觉得他身后半空的璀璨星光瞬间都暗淡了。

  我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这张脸,除了那抹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温和的笑容,我竟然再也找不出一处和简尘不一样的地方。

  虽然早在简尘那里得到了证实,我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他:“你确定你没有兄弟吗?”

  他愣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怎么这样问?”

  “因为太像了啊。”我喃喃地说道,“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血缘关系却长得这么相像的两个人?简直就是奇迹呢。”

  他笑了,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也许这个奇迹就是上帝送给你的礼物呢。”

  我愣了愣,突然感慨地说:“你要是他该多好啊。”

  他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微笑。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但再看他时,他的脸上已满是笑容。

  我猜他一定又在心里说我是个傻瓜,于是说:“可惜,我知道,你不是他。”

  楼顶的风很大,将我的头发吹得散乱,遮住了我的眼睛,我听见顾汐说:“他就在楼下,你不下去吗?”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回答道:“不要。”

  然后被自己尖厉又怪异的嗓音吓了一跳。是的,我在害怕,我在逃避,我以为不直面简尘与许惜夜的笑脸就能假装刚才什么也没有看见。但事实上,刚刚,我就站在这里,亲眼看着他侧身为许惜夜打开车门,然后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进礼堂。

  他甚至一直对着她笑,而他从来没有那样对我笑过。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大脑却一点都不受控制。他的笑脸像一把利剑,直直插入我的心脏,彻骨的寒意从左胸腔里一点一点慢慢侵蚀四肢百骸。

  我抱紧手臂,却仍然不能抑制住身体的轻轻颤抖。

  肩头一重,然后便有暖意覆上来,恍惚间,我听见顾汐急切地叫我:“半夏。”

  我茫然地抬头,看着他苦笑:“瞧,我就是这样没用。”

  顾汐用他的礼服将我牢牢地裹住:“半夏,你不该让自己这样辛苦。”

  “那我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呢?”我看着他,一脸的无措,像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

  “去找他问清楚。”顾汐双手扳着我的双肩,仿佛想将我从噩梦里摇醒一般,“你不可以再这样折磨自己。”

  “不!”我挣脱他,惊恐地后退一步说,“不,我不要去见他。他不喜欢我了,他甚至讨厌我,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憎恶……”

  “半夏,”顾汐抓住我的肩膀,低下头,就那样长久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借此给我勇气,“你问一问你自己的心,它不想知道吗?它不想知道简尘为什么要提出分手,又为什么突然和许惜夜在一起吗?它真的不想知道吗?你真的就甘心这样放手吗?”

  他的语气极轻,我渐渐在他耳语般的询问里平静了下来。

  是啊,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放弃?如果能,我此刻又怎么会如此狼狈?逃避,只能带来无穷无尽的折磨。向前一步,柳暗花明或是彻底心如死灰,都要好过现在吧?

  可是,我只要一想起简尘看我时,那种深恶痛绝的眼神,我的心就仿佛突然之间被人掏空了,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灰意冷。

  “因为什么还重要吗?不管因为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已经开始厌恶我了。顾汐,你知道吗,没有用了,他那样看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没有用了。”

  “半夏!”顾汐轻轻拍着我的背,“不要只用你的眼睛看,要用你的心去感受。眼睛有时候是会骗人的,但心永远不会。如果他的心是喜欢着你的,不管他做了什么,他的心都骗不了人。所以,只有用心去感受,才能感觉得到一个人的真正心意。”

  “可是……”我仍然犹豫不决。

  顾汐又说:“有一件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简尘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曾经针对过你的许惜夜?”

  我一怔,然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我明知道顾汐多半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的,但心底仍然希望这是真的。也许,简尘真的是因为要故意气我,才和许惜夜在一起的。

  他不是不喜欢我了,他只是在生我的气。

  可是,他因为什么生我的气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正如顾汐所说,现在已经到了该解开所有症结的时候了。

  我将顾汐的礼服还给他,然后对着漫天的繁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顾汐,你说得没错。人总是要学着面对现实。来,让我们下楼去轻松轻松。吹冷风?让它见鬼去吧。”

  顾汐听我这样说,仿佛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笑容来。

  隔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在我身后极郑重、极郑重地说:“半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知道,他是想以这样的方式给我勇气和力量。我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朝后面比画了个“一切都很好”的手势。

  【三】

  站在后台的入口处,我需要用力地深呼吸才能抑制住双手微微的颤抖。隔着一室纷乱的人影,我一眼便看见了简尘。

  他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低头把玩着手机,仍然是那副淡漠疏离的表情,像一块极地寒冰,默默散发着彻骨寒意,让人忍不住瑟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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