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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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

  我知道硬币是因为曾经在“一人酒吧”打工而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人找他麻烦,简尘出手帮了他,所以那些人才会找上简尘。

  不管怎样,我不能继续坐视不管,我得去酒吧碰碰运气。

  黑暗如墨的天际劈下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紧接着便是一声惊雷,雨点跟着就兜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雨势太大,不到一分钟我便被淋得透湿。我在滂沱大雨中拐过街角,跑进那条通往“一人酒吧”后门的巷子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看到了龙晹。

  她正被几个打扮怪异、长相猥琐的少年逼到巷子的角落。

  有人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威胁道:“简尘的小女朋友是吧?今天不说出简尘的下落,就别想走出彼岸街。一个星期了,学校没影子,家里不见人,我就不信,他能上天入地、凭空消失不成!”

  我大骇,原来,硬币口中“彼岸街那帮人”就是眼前这般模样。

  简尘是不想直接和他们起冲突,才故意躲着他们的吧!

  耳边是龙晹的尖叫声,我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想起之前手机里下载了模拟警笛声。我将手机声音开到最大,举着手机,在模拟警笛声里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大喊:“警察来了。”

  趁着那些人慌乱之际,我冲到龙晹身边,用力将她往外推:“快跑!”

  我堵在巷口,等龙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处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面对那些人。那些人发现上当了,气得又要追过来。

  “我才是简尘的女朋友。”我挺一挺胸,视死如归,“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吧。”

  “是吗?看你还挺神气啊!语气这么硬!”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在我的左脸上,火辣辣地疼,有黏腻的液体和着雨水一起滴下来,空气中多了一丝腥甜的气息。

  我踉跄着站稳,毫不畏惧地与他们对视。

  “再硬能硬过刀子?”其中一个人扫视四周,沉声说,“简尘,我知道有人跟你报了信,你一定就在附近。有种你就出来,大家当面把事情了结了!不然,就让你的女朋友代你受过。”

  就在附近吗?

  那人的语气这样肯定,而龙晹被他们抓过来堵在这里,硬币他们收到消息,一定会去告诉他吧!那简尘是不是真的就在附近?

  只是……

  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突然意识到一点,如果简尘就在附近,那么刚才龙晹身处险境,他却不曾现身,这说明了什么?

  蓦地,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猛然揪紧,疼得喘不过气来。也许,简尘已经被他们的同伙打伤,正倒在某个潮湿黑暗的角落……

  不敢再想下去,只希望龙晹有足够的时间带简尘离开。

  我咬着牙笑:“解决你们,我一个人就够了,根本用不着简尘。”

  后来,我记不清那时混乱不堪的场面,只记得大雨如注,我的视线被雨水模糊,空气中拳头带起的风声仿佛就在耳边。

  我疑心下一秒那来势汹汹的拳头就要砸在我的太阳穴上,但奇怪的是,心中并没有一丝恐惧,一想到可能会因此而为简尘赢得更多的时间离开,甚至还有些高兴。

  我几乎是翘起嘴角,准备迎接那一拳。

  简尘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

  初春倾盆的冷雨里,他孤身一人立在巷子的那一头说:“我出来了。”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我却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也许是因为已经冷到麻木,也许只是因为他依然没有带任何温度的、不紧不慢的那句“我出来了”。

  厮打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我呆立在深夜昏暗的小巷里,隔着雨帘眼睁睁看着他被一群人围殴,却张着嘴,无论怎么用力,也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我看见他踉跄着用手擦嘴角的血,再抬头时,他侧着头向我轻扬嘴角,做着口形说:笨死了。

  我的眼泪刹那间流下来,无声又激烈。

  我想冲过去,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拉住了,是去而复返的龙晹。

  “快跟我走,留在这里只会拖累简尘。”龙晹全身湿透,长发紧紧贴在她的脸上,狼狈不堪,一双眸子却亮如星辰。

  她莹亮的眼眸里是不容反抗的坚定,我却在这紧要关头犹豫不决起来。简尘为我挺身而出,而我又怎么能弃他而去?

  曾经他还是小石头时,无数次奋不顾身地挡在我的前面,像一个发光的小小保护罩,为我撑起一片风和日丽的天空;而现在的我,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给予的庇护,甚至,为了那虚幻的家的温暖,不惜离他而去。

  时隔十年,当小石头变成了简尘,我又怎么能再留下他一个人?

  即使灰飞烟灰,也不能。

  我摇头。

  龙晹急得紧紧环住我的胳膊,有些声色俱厉地冲我说:“艾半夏,你想连累他吗?不想就跟我走,立刻,马上!”

  天知道,我当然不想。我怔住了,任由龙晹将我拖走,再回过神时,已经被龙晹塞进停在路边黑暗角落里的车中。

  “现在怎么办?”我抓住龙晹,“不能把简尘一个人留在那里。”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龙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简尘不让我告诉任何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半夏,我们怎么办?”

  该怎么办?无论如何,都该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我一边手脚并用地从后排座位爬向驾驶座,一边对龙晹说:“快给我车钥匙。”

  “你……你会开车吗?”龙晹颤着声音质疑,却毫不迟疑地将车钥匙递给我。

  在用力踩下油门的那一刻,我安慰龙晹说:“我考过美国驾照。”

  我咬着牙紧握方向盘,车子在我的操控下像发了疯的豹子一样冲向小巷,万幸的是,那巷子虽然窄小,却仍可容一辆车通行。

  我将车头灯打开,不停地按响喇叭,车速丝毫不减地冲向那帮人。终于,那些人害怕了,闪向旁边让出道来。我在雪亮的车头灯光里,迅速捕捉到简尘向前奔跑的身影,在车驶过他身侧的那一瞬间,我大声命令坐在后排的龙晹:“开门!”

  就是这样神奇。我和龙晹,完成了只有电影里才能一见的高难度动作,将简尘弄进了车里。

  我闷声将车开得飞快,眼睛却紧紧盯着后视镜。镜子里简尘尖削的下巴和抿成直线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触目惊心的血迹,我的心脏蓦地像被极细的针戳中。

  不到三分钟,车已驶入车水马龙的街道,这里应该安全了。我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后怕不已。

  被雨水淋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风吹过,透心凉。我忍不住直打寒战,握方向盘的手抖得不能自已。

  然后,便听见后排一直沉默不语的简尘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靠边停车。”

  “这里……不让停车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疑惑地侧头看他。

  我的头刚侧过一个微小的角度便被简尘从后面伸来的手强行摆正:“艾半夏,停车。”

  我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叫我的名字。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名字。

  恍惚的瞬间,车便靠边熄了火,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简尘便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将我从驾驶座上提溜出来,又塞到了后排。

  “呃?”我不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你能不能别发出这么奇怪的声音?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扔下车。”简尘坐上驾驶座,火气很大地用力关车门,“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人。”

  我还想争辩,龙晹已悄悄拉住了我的胳膊。

  简尘一言不发,将车开得飞快。

  为了打破车内难言的静默,我用手肘捅一捅龙晹,半开玩笑地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抢了你的风头。”

  “是我要谢你才对。”龙晹的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严肃,“半夏,谢谢你,如果不是你……”

  “嗨!”我打断她,眨眨眼睛说,“争做别人女朋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怪我和你争,我已是幸运,怎么反倒要谢我?”

  看得出来,简尘平时还是很在乎龙晹的,我又怎么能让他在意的人受到伤害?

  车是在这个时候强行左转掉头后急刹车的,因为太突然车速又太快,巨大的惯性将我的身体狠狠推向右侧的车门。我来不及惊呼,简尘已走下车来打开我这一侧的车门。

  他阴沉着脸一把将我拽下车,一双细长的眼睛盯住我,仿佛随时都会冒出火来:“谁要你替我出头?多管闲事。你以为你是谁?英雄超人?以后离我远一点,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做这么愚蠢又连累人的事。现在,自己坐车回家,记住,离我远一点。”

  第一次,简尘对着我说这样长的一段话,我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只是前一秒发生的事,我居然已经想不起他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一脸的怒气,又隐约夹杂了一些莫名的情绪。

  到底是什么呢?我不想细究,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我宁愿自欺欺人地将它当成简尘对我的关心。

  因为关心,所以气急败坏。我宁愿相信是这样的。

  【二】

  因为淋了雨,我大病一场。两天之后,回学校上课时,我惊喜地发现校园里的郁金香已经开放,路过教室后面的花圃,发现大片盛开的白色郁金香,忍不住驻足,然后就看见了侧身而立的简尘。

  仍然有些冷的天气里,他只穿了一件白色棉质衬衫,就那样隔着大片的花海侧立着,高且瘦,一张好看得不可思议的脸沐浴在轻柔的晨光中,令他整个人温润了许多,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几乎在一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过于专注,令他感觉到异样,他的头微微向我这边侧过来,目光扫过我的脸时,他愣了数秒,然后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很不自然地转身大步离开。

  我追上去,自来熟地从后面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怎么在这里?是找龙晹吗?”

  他并不回答,继续走路,只是并没有甩开我牵着他衣袖的手。

  我便得寸进尺,嬉皮笑脸地说:“不是?那,是来找我的吗?”

  大概是被我的无理取闹惹恼了,他侧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继续沉默。

  “呃?我没说错啊,你刚刚明明就站在我们班教室后门处,龙晹班教室的前门那里啊!除了我和龙晹你又不认识其他人,如果不是找龙晹,难道是找我的吗?所以,是来找我的吧?咦?是因为担心我才来找我的吗?是吧?是吧?肯定是的。”我自问自答,不停念叨。

  不久前,我才知道,我跟龙晹就在邻班。

  “艾半夏。”他停下来,正对着我,一脸严肃的样子。

  “嗯?”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像一只聒噪的夏蝉?”他眉头微蹙,“还有,你假装聪明的样子仍然很笨。”

  我眨眼,决定忽略他的话,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底是,还是不是嘛?是?不是?”

  “你很吵。”他越走越快。

  “对,我很吵。”我跟上去,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但是,是还是不是呢?”

  “无聊。”我眼尖地发现他露在乌黑头发外的耳尖蓦地变成了嫣粉色。

  我笑得不怀好意:“所以,你刚才站在我们班教室外面,是来看我的吧?”

  “不知道!”

  他咬牙切齿地闷声道,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人的样子。

  我识趣地在冰山王子彻底爆发之前跑开,又忍不住回想他刚才耳尖红红无所适从却又拼命强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偷笑,那家伙其实是害羞了吧?

  彼岸街的事,仿佛就此淡了下去,空气中飘浮着沉静的因子,让人感觉很是惬意,惬意得就此忘了不久前的混乱事件,以为风波就此暂停,却不知暴风雨往往藏在平静之后。

  我再次见到简尘竟然是在隔天的早晨。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校园清晨,天空是冰蓝色的,白翡翠似的露珠像天生爱跳舞的精灵,在刚抽出的嫩绿色的叶芽上打着旋,仿佛已迫不及待要在掠过树梢的斑斓日光中升腾成随风而动的薄雾,自那薄雾里慢慢凸显的是一张张“白沙式”的沉静面孔。

  在这里,人人都是C城学生中的精英,人人都有一张或睿智、或镇静、或疏离、或冷漠的面孔。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已经大大超出了平常,那已经不能算是“她正好路过我视线所及的地方,所以不小心看到了”的眼神,而是“原来是这个人啊”式的探究目光。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那种像是要将人外衣扒开的目光里隐隐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被那些目光盯得莫名心慌起来,是衣服有哪里不对劲吗?还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艾西不在我身边,我只能侧着头将自己上下前后检查了两遍,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直至走到公告栏前,我才发现问题所在。好事者将公告栏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恍如蝉鸣。最外围的人看见我走近立刻自动闭了嘴让出道来,却都不肯就此离开,个个抱着胳膊立在一旁,脸上是一副只等好戏开场的兴奋表情。更有尚未发现我的人正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用堪比歌剧的夸张音调热切讨论着。

  “天哪,天哪,那个整天不可一世的艾半夏原来是个孤儿啊。”

  “就是说啊,整天以艾氏大小姐自居,哈哈,想不到原来只是艾家从孤儿院领养的孤儿。”

  “啊,这都不是真的吧?快,你们谁快掐我一下。”

  “神经病,当然是真的。难道你们一直没发现吗,我们的艾氏大小姐和冰山小王子艾西长得一点都不像啊。所以说,一定是冒牌货没错啦。”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抓住了这张大字报的重点吗?重点不是艾半夏是养女啦,重点是,艾半夏的亲生父母原来是杀人犯!好可怕!”

  “不要吓我啦,杀人犯的女儿……这么可怕。”

  “也许……也许不是真的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我是99.9%相信的,不然,好好的哪有父母把小孩扔进孤儿院的!”

  “啊,听你这样一说,我怎么突然觉得艾半夏很可怜呢?孤儿呢,父母是杀人犯呢。”

  “就是,就是。”自诩淑女的她们纷纷附和,一副从不吝啬展示她们同情心的样子,我却从她们莫名兴奋的面孔上找不到一丁点怜悯与同情的影子。

  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假慈悲、装圣母是她们惯用的伎俩。

  令我意外的是,白沙竟然会有人知道我是孤儿这样一件鲜为人知的事。

  亲生父母是杀人犯吗?

  我忍不住暗自冷笑,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居然有人振振有词,说得好像曾经亲眼所见一般。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倒要向他请教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了。

  大概是我的气场太过怪异,那些之前还在高声议论的人终于发现了气氛的诡异,纷纷转过头来,看见我仿佛见了鬼一般,惊恐地避让开。

  因此,我看见了那张贴在公告栏最显眼位置的大字报。

  洁白的纸张上是硕大鲜红的字——伪千金、真孤儿艾半夏的亲生父母是杀人犯。

  只此一句,再无其他,大概是始作俑者以为它的杀伤力已足够令我血肉横飞。

  可惜,我不是一般的人,我是打不死的艾半夏。

  微微仰起头,我若无其事地扬唇笑起来。在我艾半夏的字典里,“孤儿”从来就不是一个贬义词,所以,没有人能用“孤儿”这个词伤害到我一星半点。

  至于我的亲生父母,呵,就算真的是杀人犯又与我何干?难道杀人犯的女儿就是小杀人犯吗?就罪大恶极吗?企图以这样的理由污蔑、抹黑一个人,真是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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