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吃这么少,喂猫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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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吃这么少,喂猫呢?

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气温不断刷新纪录。

暑气蒸腾,热风吹得人神经麻木,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

宋悄悄穿条淡蓝桔梗裙,支棱着一双小细腿,平躺在白瓷砖地板上,瘦长指尖在屏幕上左右滑动,双眼紧盯屏幕,裙子后背的汗浸出个不规则多边形,她浑然不知。

小石子如雨点打在青蓝玻璃镜面上,啪嗒啪嗒,声音大而空。

“哎,女神,你说宋悄悄会不会搬砖去了?”彭雷一把抹掉额头上的汗,眯眼瞥了下,门窗紧闭,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便试探地问道,“要不我们先走?”

“不行,一家人出门要整整齐齐,缺一个都不行。”素着脸的高挑女孩掏出手机,摁下备注“俺家大闺女”的拨号键。

叮的一声,电话接通。

“宝,在家吗?”苏莉开门见山地问。

“你先说要干吗,我再决定我要不要在家。”宋悄悄刻意压低声音。

苏莉沉默了一秒钟。

“给你一分钟,马上给我滚下楼。”苏莉宛若班主任附体,声音凌厉,“来迟了,我就带人杀进来。”

“遵命。”

宋悄悄如临大敌,趿拉着人字拖,咚咚咚地跑下楼。

她拉开大门,老伙伴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站个笔直,用审讯犯人的目光看着她。

“叫得这么急,来得又这么齐,是要请我去吃大餐吗?”宋悄悄觍着脸,蹭的一下站苏莉身边,挽住她的臂弯,“宋悄悄已就位,随时可以出发。”

苏莉半个字都说不出。她双手交叉于胸前,打量了一圈宋悄悄,用一种看绝症患者的同情眼神看向她:“宝啊,你出门最重要的东西忘带了。”

宋悄悄满脸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脑子是个好东西,下回出门一定要记得带上。”苏莉说完,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不过,你没带也不碍事,带了也只是个摆设,还起不到花瓶的观赏价值。”苏莉一回头,扫了她一眼,“纯碍眼。”

“苏莉,你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语,你不要仗着你好看,就为所欲为。”宋悄悄说话间,跳到了苏莉身边,“但凡你长得稍微难看点,坟头草都两丈长了。”

“保护我方队友。”彭雷挡到苏莉面前,神情紧张,“宋悄悄,你弄啥呢?要杀要剐冲我来。”

宋悄悄翻了一下白眼,躬身从地上捡了一根长枯竹,架彭雷的脖子上,做出胁迫他的姿势,沉声道:“说出此行目的,缴枪不杀。”

“俺投降。”彭雷高举双手,“我们这次是去送慰问。”话一说完,他蹿了出去,趁宋悄悄没注意,悄悄从她手里夺过竹子,朝前方发号施令道,“慰问小分队,正式出发,目标西北方。”

“慰问小分队?什么情况?”宋悄悄挽着苏莉的臂弯,疑惑地看了看熟悉的小路,“这不是去葛鸣家?他出什么事了,需要动员我们集体去送慰问?”

“咱村早通网了,你不要只玩QQ,要多去互联网上冲冲浪。”苏莉翻了个大白眼,“他没考上一中。”

宋悄悄如被雷劈中,愣在原地,嘴巴长得大大的:“愚人节早过了,你乱开什么玩笑?”

葛鸣是谁啊?妥妥读书好苗子一棵,全村的希望之光,从小父母嘴里别人家的孩子。他没考上一中,那铁树开花水倒流。

“宝啊,你看着我的脸,你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苏莉双手一摊,发出灵魂深处的疑问。

“青春貌美。”宋悄悄认真答题。

“你这老实人,真肤浅,你就不能通过现象看清事物本质。”苏莉白眼翻上天,“我满脸写着‘真诚’二字。”

“有吗?我一点没看到,唉,我可真是白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宋悄悄长叹口气,“苍天啊,大地,葛鸣这种学霸都没考上一中,这个世界是不是要完了?在我印象中,一中就是为他量身定制。”

“谁能想到,他会翻车呢?!”苏莉唏嘘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傻了。”

“同傻+1。”

“我们等下怎么说啊?”苏莉看向远方,陷入沉思。

彭雷看见她眼底的茫然,悄悄凑近,胸有成竹地答道:“你要是唠这个,我都不困了。等下交给我,靠我三寸不烂之舌,让他化悲伤为力量。”

“会说话请你多说点。”苏莉嫣然一笑,“回头给你办个乡村脱口秀。”

“那可不必。”彭雷说,“我这点东西,在女神面前,完全是班门弄斧。”

宋悄悄无言以对。

“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我开学去二中报到。”男孩尾音短促,话里透着决心已定后的坦然,“在哪儿不能考好大学?”

“可是小鸣,人生重要的选择只有一次,有时行差踏错半步都是万丈深渊。就二中那个环境,哪怕你考全校第一,考北大都难,唉,别说北大,就算是普通大学都难……”

“我决心已定。”男孩截断对方的话,淡淡的语气跟谈论一日三餐吃什么一样,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

电话那头,半秒钟的沉默后,中年男人似做出妥协,回了句:“小鸣,你也长大了,爸爸尊重你的决定。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之后要是后悔了,可别怪我。”

“好。”回答短促有力,毫不含糊。

挂断电话,临窗而站的男孩淡然一笑,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窗外田垄里,水稻颗颗饱满,玉米秆鹅黄,黄昏的余晖洒在菜畦里,恬淡又静谧。蜿蜒曲折的茅草路上,三个人有说有笑地朝他的方位奔来。

男孩从书柜里抽出本《三国演义》,临窗而坐。耳朵高竖,没几分钟朝窗外轻扫一眼,眼底像深渊,没泛起任何涟漪。

窗外的三个人影由远及近,快速移动着。

“葛大爷啊,你要节哀啊!”彭雷推开门,紧攥葛鸣的手,低头做默哀状,“千万不要想不开,我们都还在。”

“戏过了。”葛鸣撇了撇嘴,甩开彭雷的手,继续埋头看书。

“鸣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苏莉试探性地插话,“我是说新学期。”宋悄悄听到发问,偷偷扫了眼葛鸣。

几年不见,葛鸣的脸上已有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味,不笑时,冷漠凛冽,一笑起来,浅浅梨涡,盛满三分春日,七分暖意。早不似先前邻家男孩那般,现在的他更像暗夜中的一匹孤狼,双眼凌厉,带着生人勿扰的气息。

宋悄悄有点不敢靠近。他们幼时相识,几年不见,大家不动声色之间长大成人,时空的距离带来彼此关系的疏离。曾经他们无话不说,现在无话可说。

“先去二中。”葛鸣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像古乐器,带着邈远的冷感。

“杠杠的。”彭雷捧场地嗷嗷叫道,“那真是过年了,我就知道,你这个死鬼,舍不得离开我。”

葛鸣嘴角一撇,没再说话。

“啧啧啧,都老夫老妻还如此腻歪,真让人受不了。”宋悄悄摇摇头,痛心疾首状。

在场其他人瞬间失语。

葛鸣和彭雷瞬间石化。

“宋悄悄,门在那儿。”葛鸣俊脸一黑,“不送。”

“你完了。”彭雷看热闹不嫌事大,“打起来、打起来。”

苏莉双手交叉于胸前,笑笑不说话。

“大佬,我错了。”求生欲极强的宋悄悄做小伏低,从笔筒里取出一支钢笔,躬身虔诚地双手奉上,“给大佬递笔。”

葛鸣没理她。

宋悄悄笑着把笔放在葛鸣摊开的书缝间,杏眼圆睁。

白纸黑字上,画满圈圈圆圆;书旁空白的地方,也密密匝匝地写满大大小小的批注。笔法深得张旭、怀素真传,宋悄悄强大的求生欲让她忍住没问葛鸣回头再看时还能认得几个?

“这书你看过?”葛鸣合上书,用上课老师提问学生的同款语气看向宋悄悄,猝不及防地凑近,反问道,“嗯?”

黄皮硬壳书上用烫金字体写着“三国演义”。

“我当然没看过。”宋悄悄面对着死亡凝视,理不直气也壮,“不过我加入电子书单,四舍五入,也等于看了。”

葛鸣哑口无言。

诡辩大赛冠军非她莫属。

“吃饭了。”宋奶奶从厨房里端了盆红枣鸡走出来。

鸡肉现炸,金黄酥脆,宋悄悄咂嘴,双眼牢牢锁定一个目标。葛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鸡块中的战斗机——黄金小鸡翅。

那也是他的心头好。

彭雷看正拿着电饭煲顶盖不知往哪儿放而茫然四顾的苏莉,殷勤地走上前:“女神,放开锅盖,让我来,你安心盛饭就好。”说话间麻溜地递过饭勺。

苏莉盛了一小勺,然后把饭勺递给宋悄悄。

宋悄悄疑惑不解地看了下她那一小口饭。

这么少,喂猫呢?!

宋悄悄拿起饭勺一顿猛操作,白米饭盖过碗口,还不死心地用力往下按。

葛鸣无意瞥到,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也太好吃了吧,我爱了。”宋悄悄一脸满足地眯着眼认真咀嚼,贡献出浮夸的演技,嗷嗷叫道,“这辣椒好嫩,好吃到让人落泪。”

“你泪腺未免太发达。”葛鸣说话间,摁住宋悄悄的筷子。她圆脸一抬,满脸皆是错愕之色。

“你不能吃辣,理由是什么,自己知道。”葛鸣撇撇嘴,让她认命。

“嗯?哦!”宋悄悄噘着嘴,狠戳了戳鸡肉。

太不科学了,她上周吃太多辣椒,嘴里长了四个水疱。这事只有苏莉知道啊,葛鸣怎么也知道了呢?!可是没有辣椒的菜又有什么灵魂呢?

她十几岁,她好累。

宋悄悄怨念满满地啃着鸡肉,双眼如雷达,时时注意着周围的最新动态。她像一只躲在暗处的小老虎,等着一个最佳时机,伺机而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饭吃到一半,面前四人专注吃饭,没人注意到她。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宋悄悄伸出筷子,在危险的边沿试探。

近了近了,筷子戳到一片辣椒,心底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宋悄悄还没来得及宣告胜利,葛鸣再次杀了出来,半路截和。

宋悄悄一时语塞,内心跟坐过山车似的,在最高处和最低处来回横跳。她眼巴巴地看着筷子底下滑嫩的辣椒全到葛鸣碗里,内心一万句脏话化成弹幕从脑际滚过。

“哼!不吃辣椒就不吃,鸡翅美味一百倍。”宋悄悄绝望地伸出筷子,往下搜寻鸡翅,嘴巴高噘,敢怒不敢言。

菜盆旮旯有个东西让她双眼燃起希望之光。宋悄悄咽咽口水,刚准备动手,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彭雷先她一步夹走香辣大鸡翅,借花献佛顺势把鸡翅夹到苏莉碗里:“女神,你的最爱。”彭雷讨好道,“你太瘦了,得多整点肉。”

宋悄悄只想抬头问苍天她做错了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去地承受失去心爱之物的苦痛。

苏莉啃完鸡翅,伸筷子往盆里夹了片辣椒。彭雷注意到她的喜好,颇为热情地把菜盆里的辣椒全夹苏莉碗里,小碗堆成小山丘状。

宋悄悄想死的心都有了。

“彭大头,你真是太过分了,狗的命不是命吗?!”宋悄悄愤愤地嚼饭,后槽牙磨得哗哗响,“你这负心汉,前一秒纠缠葛大爷,后一秒,又对我们莉莉大献殷勤。男女通吃,真是渣穿地球。”

葛鸣的脑袋里冒出三个问号。

他安静吃个饭膝盖都被暗箭齐射。

宋悄悄埋头气鼓鼓扒着饭。

葛鸣夹了片辣椒丢她碗里,那动作干脆利落,像在丢……垃圾。

宋悄悄茫然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二分疑惑、三分不解,还有五分茫然。

先前不让吃辣,现在主动夹辣椒,这人怎么有两副面孔?

“多吃饭。”葛鸣努努嘴,星眸微动。宋悄悄顿感面前有无数飞刀嗖嗖刮过。

多吃饭?后一句不是,少动嘴?

她暗咽口水,心头发虚,埋头努力扒饭,像个没有感情的吃饭机器。

葛鸣嘴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饭后,沙发上。

第一局游戏。

“女神,你跟我跳,我老厉害了,准带你吃鸡。”彭雷一马当先,领着全队往下跳,落到死亡之城——遗迹,“女神,你跟在我后面,我带……”

话没说完,枪声四起,彭雷被击倒在地,血条暴跌。危急关头,苏莉从房子里跳出来,左奔右突,一顿猛操作,包围上来的敌军一队人马瞬间成了冒绿烟的铁盒子。

彭雷咋舌惊道:“女神,带俺躺鸡。”

苏莉一时语塞。

“如果不是因为菜,谁愿意躺鸡呢?”彭雷摊摊手,一副“我弱我有理”的小表情。

宋悄悄不会玩游戏,双眼盯了下屏幕,没看出什么门路,眼皮耷拉了下去。

宋悄悄醒来时,天已黑透。屋内没开灯,整个大厅只有屏幕投射的那道微弱蓝光。苏莉埋头打游戏,彭雷坐一旁认真观战。

四周如墨般漆黑,唯独葛鸣房里的台灯亮着,发着融融的暖光。

宋悄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猫着腰,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房内没开大灯,葛鸣桌前有个淡蓝台灯,暖光照在他的侧脸上,透着股淡漠和疏离。他埋头看书,像尊不带任何感情的塑像。

明明距他不到五米的物理距离,宋悄悄却感觉两人的心理距离有千山万水之遥。

这样的陌生,宋悄悄有点不习惯,她舌尖抵住后槽牙,脑中灯泡亮了起来。

“鬼来了。”寂静声中,宋悄悄夸张又做作地尖叫着,如离弦的箭冲到葛鸣身后,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然后飞也似的蹿出去,脸上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葛鸣噌的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肩头一耸,失措地发问:“哪儿?”他双眼如探照灯,警惕地朝四处张望。

转到宋悄悄那儿,见她半躬状捂着肚皮,像只打鸣的公鸡。

葛鸣瞬间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个恶作剧。

“宋——悄——悄!”葛鸣低声嘶吼,像发怒的狮子。

“宋悄悄不在服务区,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她的姐妹宋……张……扬。”宋悄悄涨红脸,腮帮子鼓胀。她笑起来时气音很重,像吐水的海豚。她一笑完全停不下来,意识很清醒地强迫自己憋住,可神经系统有自己的想法,笑了足有一分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葛鸣的脸垮了下来,这个问题有点大。

得罪大佬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空气瞬间凝滞,宋悄悄的求生欲涌上来,她做小伏低唯唯诺诺地说道:“您请稍等,让我帮您连线宋悄悄。”

“宋悄悄,你皮痒了是不是?”葛鸣压低声音,双眼狠厉。这是宋悄悄从未见过的模样,她愣在原地,心里发怵。

这样的游戏,宋悄悄过去和葛鸣常玩。过去的葛鸣有耐心又愿意配合,每每宋悄悄从背后骗他说鬼来了,他像个天赋极高的演员,无比配合地瞪大眼,身体往后倾,一副非常害怕的模样。

等到宋悄悄笑得满地打滚,他才无可奈何地拍拍她的脑袋,用看地主家傻儿子的同款表情唏嘘道:“我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要信你这张骗人的嘴。”

“嘴上说不信,身体很诚实。”宋悄悄噘着嘴,扬扬得意。

…………

时光荏苒,三年不见,葛鸣像变了个人,看他这样,她是真被吓到。宋悄悄一时之间,有点手足无措。

宋悄悄心里,葛鸣跟其他人不一样。

她身高从小一到小五均光荣垫底,午间操排队万年排第一,矮是天生的,她矮且黑,承受着双倍打击。

黑是后天暴晒的结果。

小学五年级,班上流行给人取外号,用作平淡生活中的调味品。

开学不足一月,宋悄悄一举斩获“黑泥鳅”“宋黑炭”这两大外号。

相貌不及格的人,性格常走两条路——性格暴好和脾气暴躁。宋悄悄属于前者,妥妥老好人,见人眉眼含笑,有事要帮忙总冲在最前线。

一学期下来,她收割了不少友谊,其中和她最投机的是一个名叫小五的精瘦女孩。

小五是个“安利狂魔”,每天时不时在宋悄悄耳边花样吹“黄小吴彦祖”,真名蒋润松的“彩虹屁”,“我家哥哥颜值满分”“想在他的睫毛上荡秋千,想在他的鼻梁上滑滑梯”“本亲妈粉想你和他配对收获甜蜜……”

年少时的朦胧情愫多数源于旁人的怂恿,蒋润松的“彩虹屁”天天吹,宋悄悄没顶住。于是乎,当小五怂恿她勇敢迈出第一步时,她想都没想,答应了下来。

犹犹豫豫就会败北,她搏一搏,没准单车变摩托。

第二天上晚自习,班主任一走,宋悄悄从书桌肚里扯出粉嫩信纸,用艺术家创作艺术品的用心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少女心事。

下课铃声一敲响,小五疯狂用眼神暗示道:“你懂我意思吗?”宋悄悄冲她比了个“懂”的手势,咽了咽口水,大踏步走到蒋润松面前。

蒋润松正和同桌玩游戏,一回身,桌旁赫然站个人,还是个头发被电击过的小卷毛,他吓了一大跳。

“有事?”蒋润松一开口,宋悄悄脑袋像被水洗过,酝酿一晚的话跑到了爪哇国。她用力点点头,然后把信丢到蒋润松的桌上,逃也似的溜走了,心跳早如擂鼓。

天寒地冻一月天,一呼气,嘴似烟囱,白烟滚滚。

回到座位,宋悄悄脸红成煮熟的螃蟹。她反复暗示自己这只是小场面,可身体像泡在滚水里,沸腾不止。

下课时间过了不到五分钟,蒋润松冷不防走到她面前来。这完全超出宋悄悄的认知,她抿抿唇,愣怔在原地,一时之间双眼不知该往哪儿看。

“宋悄悄,没事少做梦,多照镜子。”蒋润松淡淡地说着,像丢脏东西似的把未拆开的信甩她脸上,然后扬长而去,再没回头。

宋悄悄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

“哈哈哈黑泥鳅想吃天鹅肉。”

“宋黑炭也不瞅瞅她那长得跟癞蛤蟆似的脸。”

“现在的女生真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

嘲笑声如一簇火苗掉入干燥柴垛里,瞬间点燃全场。每个参与者都面目扭曲,如一匹嗜血的狼。

宋悄悄如坠冰窟。她双手捧着一颗真心,交给蒋润松,对方弃之如敝屣,还回踩一脚。

她木木地站着,脑袋惘惘,周遭摇摇晃晃,似夜游航船中的点点帆船。

一片哄闹声中,葛鸣从教室前门冲进来,拨开人群,坚定地朝着宋悄悄走来。那一瞬间,永夜之中,一簇微光闪烁。

“玩游戏输的表白,你很有契约精神。走,继续下一局。”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班上像被人摁下暂停键,所有人没料到这一切竟只是一场游戏,唏嘘了一声,转而去看另一个当事人蒋润松的反应。

葛鸣没等后续,紧紧攥着宋悄悄的细手腕,从教室前门离开话题中心。

他手心如火炉,温热有力,一寸一寸融化着宋悄悄冰掉的心。

他是公认的校草,每次在公众场合出现,必引起不少响动。宋悄悄这个极不起眼的黑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带出教室,当即引发各种猜测。

这点,宋悄悄知道,葛鸣自然也知道。

葛鸣牵着宋悄悄来到操场偏僻一角的青草地上,停下脚步。花坛里青葱绿叶上缀满水仙花,纯白中心一点黄,如星星布满天际。

“我今天不想骂人,就不骂他们了。”葛鸣把宋悄悄冻得通红的手轻放在掌心里,不住地往里吹着热气,愧疚道,“上帝啊,这个女孩做错了什么,要承担这些。”他低着头,吸吸鼻子,说话声有些喑哑。

宋悄悄傻站在原地,眼圈红红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过往的记忆如弹幕疯狂滚动着……

宋悄悄上小学时爸爸因病去世,宋妈王丽娟带她过了一段苦日子。后来孤儿寡母过不下去了,王丽娟把她送到乡下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时间管宋悄悄。为了省事,他们一出门就反锁大门,留宋悄悄一人待家里。

没有手机和电视,面对的是空空的房间和写不完的试卷,年少的心,孤寂又凄苦。

农家少闲月。有年冬天,苦寒萧索,爷爷奶奶一大早出门干农活,小宋悄悄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着外边的世界。一墙之隔,折断少女自由翱翔的翅膀。

隔壁瓦房冰柱倒垂,闪着碎金般的光。瓦房下走过一个小少年。他走到屋檐下,突然跳起来拔下一根冰柱当成傍身武器,对着空气胡乱比画起来。

“噗——”小宋悄悄咯咯笑。少年意识到身旁有人,停下来警惕地朝四处张望。一抬头,水泥红房正中央的四方小窗口,有个瓷白洋娃娃般的小萝莉睁着双大而亮的黑眸,脆生生地说道:“看起来好好玩哦!”双眼紧盯着他手上那根冰柱。

“还不错。”小少年手指尖冻成红萝卜,毫不吝啬地伸出冰柱,“你要玩吗?那这个给你。”

“我好想玩噢!”小宋悄悄没掩藏住心底的期盼,“可我出不来。”她噘着嘴,明亮的双眸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好办,你等着。”小少年打量一圈四周,然后把冰柱搁墙脚,嗖的一声跑个没影。

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一张高脚凳。

小宋悄悄还在愣怔中。少年铆足劲,踩上高脚凳,跳进小宋悄悄家的后院,找了条最容易出来的路,带她重获自由。

一下午的时间,两人在屋檐下玩冰柱玩得不亦乐乎。

冰柱消融在掌心里,小宋悄悄手指头冻得通红,她不住地哈着气。

小少年也意识到问题有点不对劲儿,一把将她的小手放在掌心里,边搓边往里吹气。

温柔少年悄无声息地长成耀眼校草,还在关键时刻替她化解尴尬。

宋悄悄噙住的泪,吧嗒吧嗒滚落下来。

“想哭就哭,这里没人,不丢脸,哭完哥给你糖吃。”葛鸣着了慌,胡乱拿手背给她拭泪,那动作真诚又生涩。有熟人在身边,宋悄悄感到莫名心安,号啕大哭,好似要让所有的委屈都随泪水流出来。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完这事也就正式翻篇。

葛鸣等她酣畅淋漓地哭完,像变魔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真知味棒棒糖,拆开七彩外包装,把糖递她嘴边。宋悄悄一口咬住,酸甜味从味蕾处一点点散开。

那是宋悄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刻。从那天起,全校流传着她和葛鸣的八卦,故事的版本并不浪漫——葛鸣之所以对宋悄悄偏爱有加,是因为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宋悄悄初次听到这个版本,作为当事人真的哭了,被大家的脑洞感动到哭。

而故事另一个当事人葛鸣相当淡定,自动屏蔽一切外在信息,对宋悄悄一如既往独家偏爱,对其他人的盘问全不搭理。

久而久之,一传十十传百,故事成了事实,更没人去探究背后的真相。

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葛鸣这把保护伞,宋悄悄小学过得相当滋润。葛鸣的迷妹团分布范围涵盖小一到小六各个班,他们在葛鸣那儿碰了壁,就来宋悄悄这儿曲线救国,不定时给她送零食,以期待能打探到葛鸣的个人喜好。

透明人宋悄悄对此求之不得,加大频次和力度地在葛鸣面前刷足存在感,时刻关注着他的最新动态。

葛鸣对此,喜闻乐见。

这天,风和日暖,天空如水洗过,澄澈湛蓝,宋悄悄拿着迷妹团“关于葛鸣,你最想问的一百个问题”的调查本追着他,如唐僧念经般,碎碎念着:“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吃的食物?”……“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不急不急,我有时间,挨个回答。”葛鸣在阳光下站定,眯着眼。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大片红石榴吹响大喇叭,一切美好得像一幅中世纪的油画。

“喜欢绿色。”他毫不犹豫便答,迎上宋悄悄相当吊诡的笑。

葛鸣黑人问号脸。

“绿色好,要想日子过得去,必须生活带点绿。”宋悄悄埋头写下答案,“下一题,最喜欢吃什么食物?”

“没有最喜欢,果腹罢了。”葛鸣认真回答完,回过头,“嗯,要请我吃东西?”

“当然……”宋悄悄合上笔盖,舔了舔干掉的嘴唇,“不是,我穷得都要啃树皮,你还狠心压榨?哼哼哼。”

“不请直说,干吗学猪叫?!”葛鸣嘴角扯着笑,推着宋悄悄往小卖部的方向走,“你不请我,那我委屈下,请你。”

“这不是猪叫声,这是可爱的语气词。”宋悄悄噘着嘴,人在曹营心在汉,蹭葛鸣的吃食不忘自身使命,“最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女生太麻烦,不喜欢。”葛鸣眉头微皱,嫌弃地敲了敲宋悄悄光亮的额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你啊!”宋悄悄如实回答,她每周零用钱固定,近期生活质量大大提升,这归功于眼前这棵“摇钱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她脑子里想得最多的自然都是他。

葛鸣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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