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以雪款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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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以雪款待

“请你尽情地,以雪来款待我。”

雪势由急转缓,零零星星落下来几朵雪花,宽敞的院子里扯了几条细绳,挂满了彩灯,几棵光秃秃的矮树上也缠了灯串,一闪一闪的,像是缀了七彩的星。

初映指了指楼上的某个窗口:“外面冷,我们上去吧。”

陆回舟肩上背着一个特别大的行军包,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下拽了拽,露出浅灰色的毛衣领口,蓬松着一点纯白的细绒毛,干净的气息中似乎带着一点可爱。

当然,可爱这种评价,初映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万万不能说出口。

小肉被罗阿姨养的小花狗吸引走了,它少有玩伴,肉嘟嘟的小花狗活泼、爱玩,也不怕生,靠过来伸出狗爪子拨弄了几下骨头玩具,两只狗就玩到一起去了。

反正小肉也不能上楼,陆回舟干脆随它去疯,它机灵成精,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穿过热闹的长厅,爷爷奶奶们有的打扑克牌,有的包饺子。陆回舟长得显眼,还没踏上楼梯就被张奶奶叫住,探寻的目光一转,爽朗地笑道:“小伙子俊得很,和我们映妞妞金童玉女天作配。”

见被调侃,初映也不害羞,扒着楼梯扶手,头一伸,嘻嘻哈哈地说:“张奶奶,这可是我大哥,我俩是结拜过的兄弟。”

“小疯丫头,”张奶奶瞪她一眼,又浮起慈爱的笑,带点神秘的表情,“映妞妞,回头奶奶介绍我那个大孙子给你认识,随他爷爷,长得特别帅,脾气好,会疼人,绝对亏不了你。”

一屋老小孩儿都跟着起哄:“我家也有大孙子,一米八六。”

“我家也有,小映看看爷爷这边的。”

初映哭笑不得,挥着手,特别乖的样子:“好、好、好,我都看,下回爷爷奶奶拿照片,我从最帅的开始认识。”

大家都笑得开心。

她趁机轻轻戳一下陆回舟的腰侧,小声说:“快跑。”

他一挑眉,跟着她往上走。

顶层,走廊灯只开了一盏,脚下铺着地毯,走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

初映把三个开关都打开,顿时视线里亮堂堂的。

他们进了妈妈的病房,电视机里也在播春晚,正演到一个小品,观众们发出阵阵笑声,还挺有意思的。

她摸了下妈妈在打点滴的手,是温的,放下心来,掖了掖被角,小声解释:“这是我妈妈,一年前摔伤了,成了植物人,现在在这里治疗。”

既然陆回舟能找到这里,对于初映的状况,他也大致了解一些,不过她比他想象中的坚强,看起来依旧充满能量。

屋里什么都有,餐具餐桌齐全,陆回舟打开橱柜门,拿出两个碗,摆在桌子上。

初映奇怪:“拿碗干什么?”

“吃年夜饭。”

他拉开背包,一样一样地往外拿东西,有窗花,金闪闪的福字,精致的小灯笼,做成红鲤鱼形状的八宝饭,还有一个保温桶和几个饭盒。

陆回舟先拧开保温桶,看起来保温效果特别好,热气一下子从杯口跑出来,他晃了晃,把里面的东西倒进碗里,是饺子。

“除夕夜要吃饺子,还以为这里不会包或者是煮速冻的,我就带了一桶。”

饺子个头很大,包得不怎么好看,初映拿筷子小心地戳了一下,皮厚馅少:“陆哥,饺子不会是你包的吧,略微粗糙。”

她只是随口一说,包饺子这种活,她不用脑子想就知道他肯定做不来。但是他竟然没有反驳,语气不太好,把碗往她的面前一放:“吃你的,挑三拣四。”

“遵命。”

初映中午吃得少,早已饿了,她把两根筷子在小盘子里对齐,刚要去夹饺子,又被陆回舟伸出筷子挡住。他挑选了一下,最终夹住一个褶儿特别大的,放到她的碗里:“先吃这个。”

白嫩嫩的饺子,捏出来的花褶儿像大象的耳朵,初映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夹起来吃掉,咬了一口,里面是一粒花生:“欸,陆哥,我吃到了花生!”

传统里,过年总要包几个寓意特殊的饺子,有的里面是糖块,有的是花生,有的是硬币……据说第一口吃到这种幸运饺子的人,来年会有好运气。

“吃到花生的人,新的一年会特别有福气,”陆回舟把自己碗里的饺子拨了一半给她,像喂猪,“吃吧。”

初映喜欢吃水饺,尽管饺子不怎么美观,味道却格外香。她正吃着,陆回舟又把鲤鱼形状的八宝饭用微波炉加热,糯米拌着豆沙,小蜜枣闪着晶莹的光泽,她吸了几口香气,嘴上说着“吃一口鱼,就能年年有余”,挖了一口八宝饭填进嘴里。

那个硕大的背包仿若是百宝箱,几个饭盒里是各种菜,荤素俱全,色香味兼备。

她原本以为的普通的除夕夜,这一刻生出温情来。

“陆哥,你除夕夜不在家,佩玖阿姨会不会生气啊。”鸡腿煮得很透,初映两根筷子并用,把上面的肉剔下来,放到挑嘴的陆回舟的碗里。

“她来不及生气,早和我爸出国度假去了,年年如此。”陆回舟已经习惯了,他本来对这些节日也没什么感觉,更不喜欢跟爸妈出去度假。

当然,喜欢享受二人世界的他们对儿子的识时务很满意。

这顿饭吃得很慢,饭菜合胃口,旁边又有一张下饭脸,初映吃得特别满足。

自从妈妈出事以来,初映已经很久没有过踏实的感觉。

她只是在努力压抑着那些伤心、难过,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根本没法到疗养院来。只要一看到院门,她就难以自制地开始流泪,没办法喘息,有一次竟然晕厥过去。

那次之后,纪昼川很少再带初映过来,都是他独自来探望。

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她或许是来自内心的一种情感障碍,因为过度自责而产生了比较强烈的应激反应。

初映总是想,只要没有见到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的妈妈,她似乎就还能欺骗自己——妈妈只是出了趟远门,会健健康康地回来,会像以前那样,给她梳漂亮的头发,做好吃的饭菜。

谎言终究是谎言,治疗了几次之后,再加上她靠意志力克服心理障碍,慢慢地接受了并不乐观的现实,还要强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每天露出看似不知愁的笑脸。

这半个月来,她其实食不知味,吃得很少,甚至开始长时间失眠,每天凌晨四点钟就起床,跟着几个爷爷奶奶打太极拳。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近半个月来她吃得最好的一餐。

幸好他来了。

两个人非常互补,陆回舟话少,吃得也不多,初映话多,吃得也不少,总之,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一顿年夜饭还吃得挺热闹。

今年春晚的节目蛮精彩,小亮点是一个魔术节目,关于人体悬浮的魔术。初映捧着玻璃杯喝水喝到静止,大气不敢出,看着长发飘飘的女孩儿躺在木板上,宽大的桌布一裹,魔术师双手微微上抬,木板连带着女孩儿竟然悬浮起来。

“我猜一定是被细钢丝吊起来的。”初映惊得合不拢嘴,言之凿凿。

话音刚落,魔术师似乎想到这一点,示意助理拿过一个大铁环,环着木板来回几圈,用来证明没有任何东西吊住木板。

这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魔法,初映的小脸儿纠结地皱在一起,好奇得不行。

“陆回舟,你知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哥什么都知道!

他认真地盯着屏幕上的道具看,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忽而展眉,说:“帮你解密可以,但是一会儿我要检查你最近的作业。”

除夕夜检查作业,陆回舟看来是被光明哥附体了。

初映没在怕的,她最近作业做得特别积极,寒假作业已经全部完成了,骄傲地仰起头:“随便检查。”

陆回舟指着桌下:“一般这种魔术,桌布下边都有一个钢制的机械装置,用来支撑木板,舞台故意把光打得很暗,魔术师的腿刚好挡住光线,利用视觉差,让装置‘隐身’,这个装置连接到液压活塞上的发动机,黑色的地毯下面有两个开关,一升一降,魔术师暗中操控,就完成了这个悬浮魔术。”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初映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不愧是他,太厉害了。她嘴里念叨着,信守约定,把假期里要做的所有试卷翻出来,抱到他的面前。

“我要看看你的正确率怎么样。”他竟然掏出一支红色水笔,帮她批改起试卷来。

外面零星传来鞭炮声,电视里,节目从小品换到了大联唱,屋子里暖烘烘的,暖黄的灯光下,初映坐在陆回舟的对面,看着他批改她的试卷,运笔飞快。她慢吞吞地想,人吃得太饱,眼皮就会变长。没多久,她就觉得上下眼皮打架打得厉害,头一点一点的,像啄米的小鸡崽。

终于被困意打败,小鸡崽直直地往桌面上栽去。陆回舟刚才就看出她发困,一直用余光扫着,这会儿手疾眼快,迅速站起来伸手撑住她的额头,另一只手拿过沙发上的小靠枕,放在桌上,再小心地轻轻放下她的脑袋。

她是真的困了,这样竟然也没醒,睡得昏天黑地。

陆回舟批试卷很快,都是他做过的题目。他偶尔抬头看一眼,她呼呼大睡,两边脸颊被热气蒸得红红的,像个可爱的小朋友。

电视的音量被调到零,连笔尖画在纸上的声音都被刻意压低。

似乎世界到处是喧闹,以往他觉得冷冷清清没什么意思的除夕,今年难得有点辞旧迎新的喜庆味道。

初映是被外面接连不断的烟花爆竹的响声叫醒的。

她没睡足,茫然地揉着眼睛,马上要进入零点,几位主持人正在喜气洋洋地倒数,从窗户可以看到夜空礼花满天,是新年了。

“陆哥,新年快乐!”初映把新年的第一句祝福送给陆回舟。

恰好批改完了最后一道题,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纸袋子,扔到她的面前,落在桌子上沉闷的一声响,可以听出很有分量:“送你的,新年礼物。”

天哪,竟然还有礼物,初映这会儿完全清醒了,拿起纸袋掂了掂,心里猜测是不是和钞票有关的东西。

“你这也太客气了,”初映一边拆纸袋,一边不好意思,“你看我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新年……”

“礼物”两个字卡在嘴里没了音儿,拆开的纸袋里,啪啪啪掉下来一本本书,上面赫然写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或许每个人的青春,都绕不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多做点题,会对你的成绩提升有好处。”陆回舟的语气很像一个为了孩子的学习操碎心的长辈。

而初映就是那个因为长辈过度关爱而碎了心的孩子。

谁会想收到这样一份新年礼物呢?

把几本书哗啦啦翻个遍,确信里面并没有什么红包之类的隐藏惊喜,初映把三本书装回袋子里,沮丧地叹了口气。

“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不要放在其他地方。”陆回舟又说了一句。

“比如?”初映疑惑,手指头戳着纸袋一角,蹭出点毛边儿来——她的心思没放在其他地方啊。

“比如,”他接,“认识什么爷爷奶奶的帅气大孙子。”

“嗯?”您这个思维跳跃有问题啊!

初映不满地争辩:“我只是随口一说,没真想认识。”

“穿件厚外套,我们去下边放烟花。”陆回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站起来,揉了揉低头半天有些发酸的脖子,“小疯丫头。”

刚才张奶奶叫过的那一句,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带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像蝴蝶的翅膀,尖端那一点柔软地扫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整根脊椎骨都麻酥酥的。

听到有烟花可放,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初映快乐地跳起来,随便穿了件外套,急匆匆地跟着陆回舟去院子里的空地上玩。

雪积了很厚,他买了一大把仙女棒,初映没放过这种东西,有点胆怯,两手各拿一支,伸得远远的,头往后转,喊他:“陆哥,快帮我点上。”

她一需要帮忙就嘴甜,陆回舟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给她点着。

火星子一亮,仙女棒燃烧起来,溅出明亮的光点,流沙似的,初映先是害怕,啊地喊了两声,胳膊僵硬得像根棍子,只有手在那里抖啊抖。见没什么杀伤性,她的胆子大了点,两手挥了挥,仙女棒也跟着上下翻飞,好看极了。

初映玩得特别开心。

一把仙女棒让她全部挥霍完毕,陆回舟始终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夜色浓重,烟花却明亮,照亮了她的脸。看她那么开心,他心里也隐约有点快乐。

每个人都是一块磁石,物理中学过,同名磁极相排斥,异名磁极相吸引,她似乎就是他的异名磁极,不然他怎么会一再为她破例,做了许多自己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雪地一片白,陆回舟忽然想起保罗·策兰的一句诗——

“请你尽情地,以雪来款待我。”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冬天的意义。

他们玩到尽兴,已经快半夜一点钟。

意犹未尽的初映提议:“陆回舟,我们来比赛吧?”

“比什么?”

她看着纯白的雪地,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们比赛左手画圆,右手画方!输的那个要答应赢的那个一个新年愿望。”

初映胜券在握,小时候看《射雕英雄传》,她对这个技能很着迷,在纸上画过几次,有模有样,她猜陆回舟应该不是她的对手。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别怪姐姐心狠,只要赢了这次,我就要把你们全部甩掉。

陆回舟的眼睛里装了笑意,丝毫不怵,应下来:“好,一言为定。”

仙女棒剩下光秃秃的杆,初映递了两根给陆回舟,她自己从剩下的那把里挑出两根长的,两个人脸对脸,各占一块雪地。

“来吧,一次定胜负!”初映小心地在雪地上开画。

越想做好一件事,越不容易做好。想要一次成功地画出惊世骇俗的完美作品,手却抖得厉害,初映竭力控制走向,但是大脑和手就是配合不到一起去,最后一笔画完,出现两个圆不圆、方不方的东西。

翻车了。

陆回舟还没开始,看见她的杰作,毫不掩饰地冷哼了一声。

“陆回舟,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失败的初映奓毛了。

陆回舟四两拨千斤,反问道:“你有什么好被嘲笑的?”

听听,这话说得多么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初映做了个“请”的手势:“好,您是大佬,您画。”

陆回舟弯腰,略一思索,手里拿的小细棒还没触到雪地,身边的初映忽然“啊”地号了一嗓子,见他冷眼扫过,她不慌不忙地解释:“见到这样的美景,总让人忍不住诗兴大发,啊!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

“吟诵完了吗?”

“算完了吧。”

陆回舟对她的小把戏心知肚明,也不再说什么,继续落笔。初映把脖子伸得老长,生怕他能成功,见缝插针地打扰他:“多么美的句子,还有一句,你听我说,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初映声情并茂,恨不得声音都灌到他的耳朵里,扰乱他的注意力。

陆回舟没受一点影响,很快画完,左边圆,右边方,同时收笔,图形规范清晰。

“我赢了。”

初映沮丧极了,把仙女棒的残骸都收起来扔进垃圾桶,没什么精神地问:“好吧,你想要什么新年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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