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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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只怕欢愉短

  1.

  清早,二楼的画室和收藏室就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不知价值几何的艺术品和画作,打包起来本就琐碎,一不小心又容易弄坏,虞照不愿假手于人,就只得亲自上阵收拾打包。

  前几日提出的行政复议不出所料失败,她想赶在法院的人上门前搬走它们。

  目的却并不是为了转移财产,是怕有些东西来历暧昧。

  收拾的过程里,她始终苦着脸,以至于宁孝庾寻上楼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问:“累成这样?”

  虞照蓦地回过神,抬眼看看他,欲言又止半晌,最终没吭声。

  她打算带走的东西,有一部分出现在拍卖记录中,也有些虞瑾明还未来得及送展的墨竹。

  可是还有一些……

  “奇怪。”她说,“我印象里小时候见过的一些东西,现在都找不到了。”

  “你父亲做收藏,转手买卖是常有的。”宁孝庾道,“别想太多。”

  话是有理。

  虞照「嗯」一声,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继续打包手里的一件东西。

  宁孝庾大约是忙完了工作,走过去帮忙。

  两人在地板上或蹲或坐,时间一久,虞照已经觉得自己脖颈生疼,宁孝庾却还在那里岿然不动。

  感觉到她的视线,宁孝庾抬眸问:“这些东西,你打算放到哪儿去?”

  “银行开个保险柜,要么就放我发小家里。”

  她说了两个自认为不错的答案,抬眼,却见宁孝庾面色沉冷,眼神莫测。

  虞照眨了眨眼,没懂他在不高兴什么。

  彼时他们不过确定关系几日,要说如胶似漆,却也没有。

  唯一带来的变化,只是偶尔天雷勾动地火,他和她都显得轻车熟路,渐入佳境。

  相处下来,倒是老夫老妻的感觉更多。

  也因此,宁孝庾和她讲话,字里行间总是站在「自己人」的角度来考虑,有几分家长的味道。

  就比如,现在。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父亲露面之前,这些东西都没有办法保证完全清白。如果你放在朋友那里,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恐怕会连累他们。”

  关于虞瑾明的变故,他和她都没有摆在明面上谈过,宁孝庾语气自然地给出提醒,却也侧面印证,其实他早有留意。

  虞照算不准他知道多少,又合理推测,应该也只是到看了新闻的程度而已。

  毕竟除了她,没人知道沈思留下的拍卖记录。

  她琢磨宁孝庾这番话的工夫,宁孝庾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虞照想了想,也放下手头的事,跟在后头。她一路跟到客厅,宁孝庾还是没理她,坐到沙发上看画册。

  她爬上沙发,把他手里正翻着的画册扒拉下来,恃宠而骄的猫一样,不让他一心二用地和她讲话。

  “那……怎么办?”她虚心地求教。

  他无奈地丢下画册,抬手把小丫头圈在怀里,打了个岔问:“你过年就打算留在这里?”

  她沉默一会儿:“我没地方去。”

  “要不要和我回去?”

  “回哪儿?”她不过脑子地问。

  像是觉得她不开窍,他堵了口气,半晌,才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说回哪儿?”

  “海市?”

  宁孝庾颔首。

  而她瞪大眼睛,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问:“你不在杭城过年?”

  电话响了,他没吭声,松手让她坐到一旁,拿起画册从沙发上起来,才接通。

  他走到露台,小丫头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跟在后头,光明正大地偷听。

  大约是通工作电话,她断续地听了几句「阿勒山」「NFT画廊」之类的话,不再感兴趣,回过头去继续收拾一些准备带走的零碎。

  之后宁孝庾就开了电脑没闲下来过。

  两人各自忙到晚上,等宁孝庾结束最后一个视频会议,虞照已经收拾出一个大行李箱搁在客厅,人在浴室里洗澡。

  虞照换了宽大的T恤,赤脚出来,被等在门口的男人吓了一跳,手里的毛巾险些甩到对方脸上。

  “你变态。”她皱眉埋怨,“杵在这里干什么?”

  毛巾被男人攥住,慢慢扯过去,覆在她湿漉漉的头顶。

  他表情看起来有点认真,说话时手上的动作没停,毛巾擦着她的头发,很轻很轻的。

  “要不要和我走?”

  她表情看起来有点呆,愣了一会儿。

  “干吗?”她撇嘴,“听着好像私奔一样。”语气里并没有抗拒。

  宁孝庾于是笑了一下:“东西我让人运去海市,我们明天就走。”

  他不想让她亲眼看见这座房子被贴上封条。

  她没言声,按住他落在发上的手,攥紧了。他静了两秒,将她反握住。

  2.

  虞照有过离家出走、过家门而不入,甚至把回家当成顶痛苦的事情,因为不想面对虞瑾明。

  可这次的离开不同。

  车子渐行渐远,她忍不住回过头,透过后窗看那栋房子最后一眼,因为知道,她或许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她所有亲密的人际关系都植根在这座城市,失去了停靠点,再来这里,她与漂泊的过客将没有什么两样。

  只要想到这一点,周身的力气就像被凭空抽走,她整个人恹恹的。

  早起跋涉,抵达海市时才中午。

  武定路这座博物馆似的宅子,她再度登门已经轻车熟路。

  七分疲惫加上三分安心,她洗完澡去楼下等人,却不知不觉失了意识。

  宁孝庾收拾妥当下楼来,原本要带她出去吃饭,瞧见小丫头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应该是等他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将人抱回楼上主卧,刚放到自己床上,电话就嗡嗡振动。

  宁孝庾心里一紧,先是按掉,之后将视线落在小丫头脸上,她动了动唇,翻了个身,没醒。

  走出卧室合上门,他才靠在墙上,慢悠悠地回拨。

  “三哥?我是阿翡。大姐和二姐都回来了,问你什么时候出来吃个饭?”

  竟是郁翡打来的。

  郁翡口中的两个姐姐,二姐宁孝欢单身贵族,长居港城,大姐宁孝宛离异,定居LA,她们肯赏脸回海市,通常意味着一件事。

  除夕将至。

  家里亲缘生疏,和父母只顾着忙于事业撇不开关系。宁仁政和郁令文分居已久,只维持个婚姻的壳子。因此,过个年也七零八落。

  父亲这边,年夜饭通常要放上日程表,像会议一般等待安排。等确定好时间,宁仁政的助理再挑不错的餐厅订位。各人照着时间赴会,如此草草了事。

  子女们不爱应卯,倒是不排斥私下里聚一聚,毕竟一脉所出,亲缘还是要维系。

  宁孝庾说:“今天不方便。明天下午吧,我安排地方。”停顿一下,又问,“你不是在上京,什么时候回来的?”

  郁翡道:“和二姐前后脚回来,没几天。”

  “一个人回来的?”

  天地良心,宁孝庾这句话纯粹是顺口一问,绝无坏心调侃,那头却着实哽住,半晌才语气别扭地否认。

  “不是。”顿了顿,她又道,“不说这个了。”

  他怔了怔,回过味儿来,小妹这是不好意思了。

  郁翡的男友来头不小,是庄闫安的熟人,也是这次阿勒山项目天英方面的资方。

  就算他不八卦,庄闫安也时常来他办公室喋喋不休,话题不限于公事。

  对话走偏,是宁孝庾无心之失。他笑了笑,说句回头见,收了线。

  他侧过身,稍微推开一丝门缝,床上的人仍睡得天昏地暗。

  宁孝庾抬腕看了眼时间,摇摇头,干脆放任她继续睡,自己去书房等魏桑过来。

  魏桑掐着点儿上门,怀抱一摞文件,直奔书房找宁孝庾签字。

  “郁先生发过来一份关于BWV品牌的NFT画廊建设计划书,您这边看过吗?”

  “嗯。”

  宁孝庾笔下没停,还得分出一只耳朵来听魏桑报告工作。

  魏桑了然,接着道:“风险评估做过了,可行性报告大家也都比较认可,但到底要不要纳入为「阿勒山」计划的一部分,目前还在等您拍板。”

  宁孝庾顿了顿笔,沉思片刻:“最近与旅游局和天英娱乐那边都碰过了?怎么说?”

  “旅游局这边没有硬性时间要求,主要是天英那边,您也知道,等阿勒山做完这次建设,那头要赶着用这个景拍综艺。”

  “什么时间?”

  魏桑叹了口气,回答道:“他们负责人说第三季度就得播,往前推的话过阵子就得启动。所以留给咱们的时间也不太多了。”

  “这样……年后可以开动了。”

  宁孝庾说完,走神似的,提着笔,一笔捺半晌没落下,看得魏桑直着急。

  “还有个事情,可能需要你出国去办。”

  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得如此谨慎,魏桑直觉不太对,仍是应了:“您说。”

  “在国外找人查一下虞瑾明在哪儿。”

  宁孝庾垂下视线,随着最后一笔「捺」落下,放低了声音。

  “别惊动国内这边。”

  3.

  虞照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起床来,整个人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宁孝庾一早去了公司,不知道忙些什么,倒是有专门的营养师上门弄了个早午餐。

  吃饭的时候,她接到之前合作的那位律师的电话,说法院已经过去强制执行,贴了封条。

  她「哦」一声,心情平静,近乎麻木。

  费以丞大概是听到了风声,在四人群组里接二连三艾特她,问她为什么打电话不接,人去哪儿了。没把她炸出来,倒是岩野先急了。

  【阿照出什么事了?】

  过了一会儿,单独的对话框就蹦出消息来:“我刚下飞机,发生什么事了吗?”

  疲惫感涌上来,连回复只字片语都成为负担。

  想了想,她还是在群里发了条语音:“回海市了,人没事,不用担心。”

  而后退出了微信。

  明明营养师做了很好的饭菜,她却胃口全无,搁下筷子,走出餐厅,躺倒在沙发上。

  困意再度将她席卷,此刻只想要一直睡下去。

  让我逃避一会儿。

  就一小会儿。

  她闭上眼睛,和自己说。

  下午的聚会安排在四点钟。

  宁孝庾三点钟从公司回到家,一进门就觉得四下静得发慌。

  简直不像是还有个人在家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他疑心虞照会不会偷偷走了,匆匆换了鞋进来,看到沙发上的人,松了口气。

  人没跑,还在。

  跟着,他脸色又转为肃然。

  从昨天到今天,她的睡眠已经远远超出一个正常人的时长了。

  这么久以来,虞照都是很精力充沛的,他从没见过她现在这个样子。

  他缓步靠近沙发,半跪下来,拂开她横落额前的发,探了探,没发烧。

  他垂眼,又看到她紧蹙的眉心,忍不住用指腹去抚平。

  “阿照。醒醒,我们该出门了。”

  虞照眉心锁得越来越紧,须臾,紧闭的眼角滚下一颗豆大的泪珠。

  “阿照!”

  宁孝庾感觉到五脏六腑都揪在一处,伸手轻握住她肩膀,只想立刻将她从噩梦里拖出来。

  虞照缓慢地掀开眼帘,几乎泪眼蒙眬,怔愣两秒,抬手勾住他脖子。

  他起身坐到沙发上,将她抱到怀里,肩头的衬衫湿了一片。

  她的泪那么无声,连抽气都显得罕有,只是很快地从滚烫至冰凉,透过一层衣衫,慢慢浸到皮肤。

  “我没有家了。”

  从没想过,这么矫情的话会从虞照口中说出来。

  宁孝庾显然也怔了怔,脊背微微挺直。

  她赧然了一瞬,又被胸腔的空茫包裹住,手指紧攥着他脊背被揪起来的衬衫布料,像要将他禁锢在两臂间,掌心里。

  就算天地间再无凭据,至少此刻,他是她的坐标,证明她来过,爱过。

  他动了动唇,相干的不相干的话徘徊来去,最终无一字出口,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午后,冬日的阳光也如此清冷。

  落地窗外,玉兰树的影子斑驳,花期早过了,枯枝伸展,一片苍凉。

  她无声地蜷缩在他怀里,哭完了,下巴杵在他肩膀,目视窗外发呆,一下一下地抽着气。

  他的大手在她背心轻拍,帮助她缓和呼吸。

  “这两天撞邪?哭好几回了。”

  “你管我。”她吸着鼻子,嗓子都哑了,“我乐意哭。”

  他叹了口气:“和我说说?”

  肩头上的小脑袋晃来晃去,是拒绝的意思。

  他没辙:“洗把脸,带你出去吃饭。午饭有好好吃吗?”

  一碗饭都没吃完。

  她怕被兴师问罪,干脆装没听到,推了推他肩头:“我去洗脸。”

  再出来,已经装点一新,为了掩饰通红的眼皮,还破天荒地擦了点粉底,只是操作粗糙,有一块没抹匀。

  他盯着瞧了半天,最终用手背擦了擦,她狐疑地去照镜子,确认他没搞破坏,才放下心来。

  她仍是没心没肺,都不问去哪儿吃饭,到了餐厅,听引路的侍者说是个大包厢,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隔着门板,里头隐隐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她一下子蒙了,侍者刚推开一条门缝儿,就被她猛地拉上。

  “等等!”她挺无措地瞪大眼睛看宁孝庾,“你还约了人?”

  4.

  宁孝庾更无辜:“嗯。”

  虞照问:“谁?”

  “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都在。”

  虞照别别扭扭地和他僵持半晌,想发脾气,无奈他态度良好,只能问一句:“那……那你怎么没提前和我说?”

  的确是宁孝庾的疏忽,因为被她哭慌了,忘记告诉她这顿饭不是二人世界。

  宁孝庾却不打算轻易认下这个错。

  见她紧张,他觉得稀奇,笑了一下,选择倒打一耙:“又不是见家长,你慌什么?”

  调侃完,见小丫头明显耳尖发红,是很无措的样子,他又心软了,摸着她耳朵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出来聚餐,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家。只是吃个饭,没别的。”

  他语气低柔,虞照瞪了他两秒,妥协地放开攥着的门把。

  薛定谔的门到底还是开了,宁孝庾亲手推的。

  一进门,虞照就对上几双好奇的眼睛。

  偌大的包间,只在靠里坐了两位气质鲜明的美女。

  大姐宁孝宛是个长发大波浪摩登女郎,烈焰红唇那一款,显得知性沉稳。

  二姐宁孝欢则干练许多,短发齐耳,和虞照刚回来那阵子头发差不多长度,说话腔调已经被粤语同化,一开口就是:“哇,这是你女朋友?几靓喔(很漂亮啊)。”

  宁孝庾没否认「女朋友」的说辞,介绍道:“虞照。”

  大姐宁孝宛起身握手的时候,忍不住说:“看起来好小,还在读书?”

  虞照连连微笑,除了「是」「谢谢」之外,全程闭嘴。

  大姐得知虞照的年纪后,眼刀蓦地飞向宁孝庾,有种自家弟弟干了坏事的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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