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加入书签

第九章

  难解肠深

  1.

  月光涨潮,整个西湖畔,都仿佛淹没在裹挟寒意的波澜里。

  晚上八点,宁孝庾缓步走进湖滨的Chill Lounge。

  这是第一次,他没去三层的V plus包厢,而是上了二楼,穿越嘈杂的声海,径自朝开放式吧台走去。

  没走几步,他就越过人影憧憧,看到虞照自斟自饮的背影。

  虞照坐在吧台边,比起身后衣香鬓影,烟视媚行,她的穿着显得轻松又舒适。

  浅格纹毛呢大衣随意地搭在一侧的高脚椅上,白色板鞋几乎被宽松的裤脚覆住,上身却只着一件淡蓝色开司米套头衫,款式偏短,露出三指宽一段腰身。

  光线暧昧,在腰背那道艺术品般的沟壑上斜斜照落,未灭的旖旎回忆迫使他生出冲动,想重温上次手掌勾勒过的曼妙。

  “薄荷茱莉普。”虞照推了推空杯,朝调酒师继续下单。

  对方是个混血模样的帅哥,衬衫与马甲熨帖,腰身挺拔,依言打开威士忌作基酒完成客人的订单。

  片刻后,推来这一杯薄荷茱莉普的同时,手肘没离开桌面,撑在上头,低声询问她的名字。

  虞照扬了扬眉,疯长的碎发已经到了颈窝,被她漫不经心地拂到耳后,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才朝小帅哥举杯微笑,婉拒的话术十分娴熟:“不是单身。”

  调酒师耸耸肩,紧接着,视线一顿。

  一位容貌气质都极为出众的男性不知何时走到女孩身后,按住了她手腕,没让她喝第二口酒。

  这是……她男朋友?

  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他也得承认,这一对颜值超凡,扔到人堆里也没法泯然于众。

  不过,这种品质的帅哥怎么一股老干部禁欲风?

  ——气场和周围格格不入,姿态也高不可攀,十分不接地气。

  也不知道跩什么。

  调酒师吃了酸葡萄似的,「嘁」一声,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段距离,仍用余光留意那头的动静。

  虞照凝视腕上的手,作势要挡开,修长白皙的指节瞬间折起,将她用力攥住了。

  “喝几杯了?”

  虞照没醉,思绪却有些凝滞,半晌没答话。

  宁孝庾也不再问。

  他先是拿走她手心紧握的玻璃杯,远远放在靠近他那一端,接着,俯身把椅子上团得皱巴巴的大衣拿起来抖了抖,不耐烦似的,拧着眉唤来侍者挂好保管。

  男人终于坐到身侧,拿过先前没收的酒,一饮而尽,推了推空杯,唤小帅哥。

  “两杯Virgin Mojito。”

  调酒师表情一时复杂,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小美女。

  虞照脸上没什么表情,对宁孝庾的安排毫不关心。

  她正看着面前一盏空杯出神,手指落在仍裹着雾气的杯壁,一下一下地划出透明的痕迹,幼稚至极的举动,落在宁孝庾眼里,三岁,不能再多。

  “好的。”

  小帅哥嘴上礼貌地答应,心里却腹诽,你来之前你女朋友喝的酒可都是威士忌打底,怎么你一来成无酒精了?

  家教这么严她还敢跑出来喝酒?

  不能够啊。

  等两杯无酒精莫吉托调完推过去,见男人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美女,对方却没给他一个眼神,又顿时了悟。

  ——哦,多半是小两口吵架。

  八点往后,客流激增,小帅哥忙起来,终于没工夫看八卦。

  虞照咬着吸管,一声不吭地喝薄荷气泡水饮料,嘴里淡出个鸟来,半天,忍无可忍地把杯子一推,偏头看他:“你想喝气泡水干脆去便利店不是更好?”

  他歪过头,倒是笑了,屈指刮过她绷紧的侧脸,声音放低:“肯跟我说话了?”

  这男人温柔起来,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她怔了两秒,神色复杂地别过脸去,躲开触碰。

  “不是说我有东西落你那儿了吗?东西呢?”

  “手给我。”

  虞照迟疑地转过身,一手撑在吧台上,一手朝他伸过去。

  手背被他裹住,手心落下冰凉而边角分明的卡片,在他施加的力道下,折了手指,虚虚地扣住。

  什么东西?

  待他放开手,她才捏着那卡片举到眼前。

  虞照自问,虽不及宁孝庾一般心有惊雷,生似静湖,二十余年却也练就不动声色的本领。可看清手里这张标志性的黑色银行卡,她仍是倒吸了口气,半晌没说出话。

  须臾,她脸上泛出困惑,实打实地觉得,宁孝庾是不是脑子「瓦特」了。

  ——有这么没头没尾给人送钱的吗?

  图什么?

  钱多烧得慌?

  2.

  宁孝庾倒是若无其事,好像刚刚只送了件无关紧要的小物件。

  他语气温淡,先让虞照收好,又解释,考虑到她不怎么出国消费。

  所以是国内版本的黑金副卡,比不得原版无限额度,但国内的黑金卡权益都可以享受得到。

  “不是……”虞照打断他,不太明白地转了转指间的卡,沉思一会儿,抬眸道,“我是问你要过副卡,但那时候……我们还没分道扬镳?”

  闻言,宁孝庾微微扬眉,显得比她更头痛。

  面面相觑半晌,他才问:“所以在你这里,你已经和我……”

  顿了顿,他有点无奈地笑了下。

  “你对人际关系就是这么一刀切的吗?”

  她微微垂眸,脸上有点儿困惑。

  “不然呢?”虞照转动高脚椅,侧回身,手肘撑上吧台,手里把玩着这张副卡,语声很低,“在你这儿我什么都不是,我走也不见你动一下眉头。你把姿态摆得太高了,宁孝庾,在你我之间,我从来就没有决定权。不是我要对这段关系一刀切,是你的态度就在表示,你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样。”

  她说着笑了一下,很无奈似的。

  “就像现在,我以为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但你说回来就可以回来。我知道你是在兑现之前的承诺,但是期限过了,这件事就显得很奇怪,好像你在用钱砸我,可我又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不用想这么复杂。”宁孝庾抬手覆住她僵硬的颈后,很温柔地捏了两下,仿佛她是只不知所措的小猫。

  “送礼物的人,想的只是把你想要的、喜欢的东西给你,不是为了别的,也没有条件。”顿了顿,他轻声说,“因为喜欢你,所以愿意看你心想事成,就这么简单一件事,也不用总把我往坏处想。”

  他说,因为喜欢你。

  这句话,在她最想听到的时候他没给,却在这时候轻描淡写地扔出来,她不是不惊讶。

  无奈她现在心似古井,没掀起波澜,至多,不过皱了皱眉。

  虞照想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想要你的副卡?

  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

  如今她一脑门官司,无暇去想,自己在男人心里究竟占多少分量,可曾被轻视,是的的确确发生过。

  她当然可以顺水推舟,达成最初的目的。

  如能在他身边借势,无论想查什么,恐怕都会如虎添翼,更何况他是宁仁政的儿子,只要点个头接受他刻下的示好,或许她离真相就只剩一步之遥。

  可然后呢?

  她不想有朝一日让他以为,她对他只有利用。哪怕在他看来,她没资格和他并肩,没资格说爱,可那也是她最珍贵的心事。

  当意识到喜欢与恋慕都是真的,她才想要将不够纯粹的部分从这段关系中剔除。

  任何情况下,爱都不容染指。

  “现在不是可以收你礼物的关系。”

  她摇摇头,从高脚椅上下来,探身将卡塞进他大衣口袋,很平静地看着他。

  “以前是我没想太多,张口就要这个要那个,很任性,你就当我不懂事,不用放心上。”

  他沉默,一如既往地冷静,仿佛被拒绝也在意料之中。

  殊不知,她想以一颗不染尘埃的心待他,在他看来,却几乎是要划清界限。

  按捺下不安和烦躁,宁孝庾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眸,见她要往外走,赶忙伸手拽住。

  “外套不要了?”

  付了账,等她裹好大衣,宁孝庾跟着起身,是要一道离开的意思。

  “去哪儿?”他很自然地一面拿手机叫代驾,一面问她。

  虞照怔了怔:“你要送我?”

  “嗯。”叫完代驾,宁孝庾回头看她,“我理解你不想和我相处的心情,但今天你喝了酒,时间又很晚了,送你回去起码让我安心一点。”

  顿了顿,他温声道:“别连这个都拒绝我。”

  他不知何时退回最初那个彬彬有礼的位置,让她心尖一阵阵地疼。

  好半天,她只是在夜色里,怔怔地望他。

  湖滨的霓虹在宁孝庾身后明灭,犹如绚丽的梦,而他总是身处梦边,游离在现实和虚幻的交界处,让她疑心自己只要肯往前,就能够得到,可真正满腔孤勇地冲上去,却是一脚踏空,万劫不复。

  她吃过苦头,才明白为何自古以来提及爱这个字眼,都不免惊心动魄,为之回肠。

  3.

  代驾很快来了,宁孝庾和虞照并肩坐在后排,一路沉默地到了家。

  车驶进别墅区,停在空车位。

  代驾收钱离开,宁孝庾拿回钥匙,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到了大门口。

  虞照输密码时,才迟迟意识到这人一直跟着自己,想回头,已经被他先一步拉开门,揽住肩膀往里走去。

  门被他回手合上。

  虞照蒙了。

  “我没邀请你进来。”她转过身来,和他僵持在玄关。

  他不置可否地「嗯」一声,把钥匙放在一旁的鞋柜上,弯下身换鞋,真是「宾至如归」。

  “所以你警惕性该高一点,别让我跟到门口。”

  在她目瞪口呆间,他换完了鞋,温文尔雅地提醒道:“这是很不安全的。”

  被他厚脸皮噎得无语,虞照缓慢地侧过身,放他进去,心里无念无想。

  固然可以暴力解决,把他扫地出门,她舍不舍得是一回事,动起手来会不会闹出动静,引来邻居投诉又是另一回事。

  明明有一万种方式解决眼前的困扰,她却觉手足冰凉,喉头哽得难受。

  真正妥协的理由无他,只是,她累了。

  这段时间以来,与宁孝庾的不欢而散,虞瑾明的不告而别,裹着沈思往事的雪球重新向她滚来……一切都让她心力交瘁。

  胸口淤着一堵墙般,无论她怎样用力都呼吸不畅。

  她踢掉鞋子,往里走了两步,没到客厅,就几乎被突如其来的难过击垮,慢慢贴着墙壁跌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将脸埋在手肘。

  他的脚步又踢踢踏踏走回来,到她近处,窸窣作响,是半蹲在了身侧,抬手将她轻轻环住。

  “怎么了?”

  低沉的声音嗡嗡响在头顶,无可奈何的语气,夹杂着半分无措。

  原来他也有这种时候。

  “不欢迎我也不用气到这个地步。”他很温柔地俯首凑近了,想看她埋在两臂间的脸,“那我现在走?我没想怎么样,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真的。”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哄了两句,仍不见她抬头,只得抚着她头顶,慢慢地顺毛。

  “我道歉好不好?”

  这句话仿佛点了火的引子,让她彻底炸开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虞照蓦地抬起脸来,声音哽咽,眼角有豆大的泪滚落,晶莹得灼眼。

  ——他从不曾得见。

  哪怕在灵山云径,他自以为是朝她说出最伤人的话时,她也没有这样失控地在他面前哭过。

  宁孝庾张了张口,莫名失声,喉咙灌满了沙子般,滞涩的感觉半晌无法消退。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