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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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永欹席云鬓

  1.

  不管在哪儿,依山傍水都是金贵的地界,入目全是软红十丈,众生繁华。

  在江畔18号和平饭店,打眼一瞧,几层馆子都是年代戏里出现过的,没有百年老字号撑场面,似乎都不好意思在这里露脸。

  庄子怡舀了一勺蟹粉,细细地浇在虞照的米饭上,又贴心地问:“要不要醋?”

  对面红木座、绣锦席里的女孩一改往日饿死鬼般的吃相,攥着勺柄,若有所思地沉默。

  庄子怡正要说话,却见虞照突然把勺子搁下,道:“宁孝庾要带我去杭城做展。”

  闻言,庄子怡冷静地「嗯」一声,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怎么和你说的?”

  “我俩打了个赌,我输了,得答应他一件事,他就说让我做他的助理策展。”

  虞照想了想,挺苦恼的样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我。一来我也没有什么策展的经验,他身边应该有很多比我更有能力的人;二来呢,我主动出击这么久,也没把他拿下,他应该是不喜欢我,按道理应该避而远之,怎么还想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呢?”

  庄子怡觉得她倒是没被爱情冲昏头脑,分析得挺客观,失笑:“那他选你,你应该高兴啊,怎么反倒纠结起来了?”

  “我就是觉得凡事都没有平白无故。”

  “嗯。”庄子怡轻哼一声,神色复杂,夹菜道,“这事儿其实我也知道,三哥一早和我打过招呼了。”

  之前接到三哥电话,说要借虞照过去做策展助理的时候,庄子怡也是诧异的。

  一则没料到宁孝庾竟有心带虞照入行,二则没料到虞照咋咋呼呼要追人,居然真的转动了宁孝庾这块磐石。虽说她早对宁孝庾心死,但眼看着别人攻城略地,大有摧枯拉朽之势,心里不是不酸得慌。

  却偏又酸不得。

  或许这就是虞照这个小丫头的魅力所在,不然怎会让她连酸一酸都觉罪孽深重。

  庄子怡叹了口气,终于抬眸,瞧见虞照一脸茫然,问:“你就说,有机会和他相处,你高不高兴?”

  高兴自然是高兴。可是,赴杭城工作可不是一天两天,她的工作又是和宁孝庾这么朝夕相对,会发生什么,还真是心里没底。

  “就是觉得心慌,不知道哪里不太对劲。”她咬着饭勺,罕见地展露出一点忧愁。

  庄子怡道:“高兴不就得了,想那么多干吗?对了,你吃完饭上哪儿?”

  “回学校学习呀,师姐。”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期末了。”

  临到期末,虞照忙得焦头烂额,答应宁孝庾的事儿就这么搁置下来,每天往返自习室和图书馆,未免挂科临时抱佛脚。

  等到终于考完试,她整个人都变了样。

  学校生活把她一身痞气洗掉不少,肤色也在庄子怡盯着涂防晒的关怀下白了一个色号,起码看着不再像是体育生,真正是读艺术的美少女模样了。

  接到宁孝庾的电话时,她还在班级群里潜水看大家对期末的答案,正心惊胆战,突然来了一个电话把聊天框冲掉,整个人一下子烦躁起来。

  “干吗?”

  那头的人沉默几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尴尬地静了几秒,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放轻声音:“有……事找我?”

  “快放假了?”

  “嗯,你等等。”虞照从宿舍的床上爬下来,在室友的注目下溜出门,挑了个僻静的楼梯转角站定,才低声说,“好了,你接着说。”

  宁孝庾只听那头窸窸窣窣的,接着传来脚步声,困惑地皱了下眉:“你在哪儿?”

  “宿舍啊。”

  “不方便说话?”

  “现在没关系了。”虞照解释,“我刚出来到走廊上说话,你快说,这里好冷。”

  那头的人静了片刻,道:“回房间去,我打字和你说。”

  “啊?”没等她反驳,宁孝庾已经挂了。

  2.

  夜里九点钟,金融中心双子大楼还灯火通明。百叶落下,遮蔽住落地窗外的黄浦江。

  庄闫安推开CEO办公室的门,却见办公室主人没在工作,反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拿着手机摸鱼。

  这可真是稀罕。

  宁孝庾也会玩手机?

  庄闫安清了清嗓子,引得对方抬了下头,才要说话,却见他又马上把视线转回手机上。

  “干吗呢?”

  快步凑过去一看,微信界面,宁孝庾居然在打字!

  “不是吧?你什么情况?”庄闫安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在公事上,宁孝庾一向是个相当老派的人,一丝不苟到令人发指,公事只走OA是规矩,微信绝不打字和发语音是常识,有生之年,他居然能看到宁孝庾和人微信打字聊天?

  再要细看对话框上的名字,手机一翻,被盖住了。

  宁孝庾皱了眉:“有事?”

  哟,这是打扰他谈情说爱了?

  庄闫安的表情犹如老父亲看儿子终于出息了,欣慰地拍拍宁孝庾的肩头:“就该这样嘛,泡个妞儿,喝个酒,过点儿阳间生活,别老一个人死宅着,这可是海市,软红十丈啊,你就舍得一直辜负?”

  手机嗡嗡两声,是虞照的回复。

  阿照:“你放心,我已经申请退出双年展了,那就是个志愿者,我没什么所谓。”

  魏桑查到虞照申请过双年展,同在年底,和他的项目刚好撞车。其实他本不必考虑她会不会后悔,但想到自己手头有大把可用之人,并不是非她不可,干脆直言,若她想跟着林笃,他可以放人。

  对方倒是答得干脆,要跟他一路走到黑的姿态。

  他没再回复,罕见地生出一丝愧疚。要是她最后知道这次到底做的是个什么展,会不会怪他?

  会吧。

  但已然把人拉进旋涡里,他也不打算放手了。孤寂久了,他到底自私,还贪恋她年轻而纯粹的热情和全无遮掩的爱慕。

  不似这个年纪其他的女孩一样,尽管漂亮,却是玻璃瓶中带着丝矫饰的永生花。

  她是一株日光下的山茶,红得炽烈,伸展得肆意。

  庄闫安「啧啧」出声,终于成功窥屏,念出对聊天对象的备注。

  “阿照?挺男孩儿气的,但应该是个女的,我没猜错吧?”

  宁孝庾按下锁屏,手机随意地搁在茶几上:“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出去。”

  “有事有事,和你说个最新消息。”作为合伙人,庄闫安全无尊严,挤着宁孝庾在沙发上坐下,和他抱怨,“碧玺那只私募基金你知道吧?”

  宁孝庾皱了眉,点头,却不意外:“出事了?”

  庄闫安一摊手:“暴雷了。就今天晚上的事儿,实控人连夜跑路,估计明天就得出新闻,他们投资标的还款期早就到了,要还上亿啊。质押的艺术品全都得拍卖变现,这都还不一定还得完,你说坑不坑人?他们一跑路,同行惨了啊,本来国内搞艺术基金就没人看好,估计之后就更难了。”

  “未必。”宁孝庾淡淡道,“暴雷那几家,原本心术不正,拿别人的钱玩火,焉知最后不会引火烧身。难道我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大环境什么样?这些我们决定不了,自己走正路就是。”

  庄闫安一早就想到他会这么说,叹了口气:“有时候,只有一个人在走的正道,难免也会被认为是离经叛道。”

  宁孝庾没反驳,沉默下来,眼底涌上沉郁,仿佛想到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或许吧。”

  却并不是被说服的样子,庄闫安早知他性情,叹息片刻,状似无意地起了另一个话头。

  “赵柯的事情闹得不小,听说了吗?”

  宁孝庾「嗯」一声,是知道的样子,神色却有些奇怪。

  庄闫安看出他不对劲:“怎么这种表情?”

  “金融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提到我父亲的。”宁孝庾顿了顿,深肃的眉又散开,无所谓地道,“不过也正常。”

  宁仁政实际控股的多个公司里,有两三家牵涉其中。宁孝庾深知父亲不会清白到哪里去,但对于究竟牵涉多少,蹚进泥里多深,到底有些许担忧。

  庄闫安拍拍他肩膀:“过几天处罚决定书肯定会下,赵柯是砸饭碗没跑了,上头没定性别人,那就是还有缓和的余地,咱们别在这儿预支焦虑,划不来。”顿了顿,又问,“伯母是郁家人,手眼通天啊,不然打个电话问问看呗。”

  宁孝庾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有一句话却没对庄闫安说出口。

  郁令文和宁仁政这对表面夫妻,谁也不会管谁的死活。

  3.

  赴杭的头一天晚上,虞照久违地梦见沈思。

  眉目秀雅的女人风尘仆仆地从机场出来,她和虞瑾明一起迎接,快步跑过去,扑到母亲怀里。

  “囡囡,最近好不好?都和爸爸学了什么画呀?”

  她扬着笑脸,和女人一样样地数:“学了可多了,爸爸还送了我一刀红星老纸,和我同一年出生的,让我留着以后当嫁妆!”

  沈思不高兴地瞥了虞瑾明一眼:“和孩子都胡说什么呢!”

  虞瑾明就笑着摸了摸小阿照的头:“爸爸和你开玩笑的,不当嫁妆,一刀纸而已,可劲儿用,咱们不心疼。”

  她跟着笑,拉着爸爸妈妈的手穿过机场大厅。人潮涌动,来往的行人越来越多,一家人被迎面的人流挤得跌跌撞撞,紧攥的手不知何时放开了。

  她高声喊妈妈,却被喧嚷的噪音吞没。

  人潮终于散去,她孤身站在空旷的大厅里,四顾茫然。

  接着她低下头,看到自己脚上的鞋子变大了,她难以置信地摊开手,手掌里满是枪茧,根本不是握画笔的样子。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哽咽起来,意识到这不是小时候。

  虞瑾明背弃白首之约,结了新欢;而沈思,也早就已经离开她了。

  噙着泪醒过来,她揪着睡衣前襟大口呼吸,只有在半梦半醒时,才敢痛痛快快地难过一场。

  隔天,随着学校封校进入寒假,虞照也终于和宁孝庾连着策展团队碰了头。

  起先,虞照以为宁孝庾会在杭城某座写字楼里安排一个临时办公点,再不济也是租一间小别墅——像庄子怡那样的,方便开展工作。

  谁知魏桑来高铁站接她,车子一路驶进灵山寺景区,偶尔路过其他门庭冷清的古寺,最后在山脚下泊车。

  路碑上是钟繇隶笔,题着「灵山云径」四字,踏过石碑,俨然是一座古村落。

  虞照在杭城十几年,居然不知道有这样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魏桑一面走一面解释:“五星酒店大都坐落繁华地段,宁先生喜静,住不惯,这里虽离市中心偏远了些,但好在清静,隐蔽性好,又是宁先生自己的地方,到底还是在熟悉的地方落脚舒服一些。这样一来,就难免委屈你了,也不知道你适不适应。”

  喜静这点虞照大约感受得到,可这么大一个古村落,又在寸土寸金的灵山寺景区里,到了魏桑嘴里,竟是宁孝庾「自己的地方」。

  双脚踏过生苔的石板路,直到有戴着胸牌的工作人员带着笑上前,虞照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什么古村落,这里竟然是个酒店。

  可一草一木,一门一舍,远山梵钟回荡,目下红叶柴扉,分明是百年前的江南小镇。

  虞照恍惚以为入了梦,什么都不真切。

  酒店侍者拎着她的行李,穿过青瓦白墙的院门,入了庭院,又恭恭敬敬地递了钥匙。

  “欢迎您入住灵山云径别墅套房。”

  魏桑又嘱咐虞照,这次宁先生撇下手头的工作出来,是打算静下心做好这个展的,她不能陪在身边,海市还有很多工作要替宁先生出面,所以拜托虞照多多照顾。

  接过魏桑递来的文件夹,虞照心下惴惴,但见对方一副托孤的姿态,仍是先应承下来。

  “当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宁先生。”

  魏桑深深看了虞照一眼,手比在耳旁做了个随时「电联」的手势,才转身走了。

  庭院静谧,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石子地面上滚了两滚,声音刺耳,她干脆轻轻巧巧地整个提起,大步走到敞开的木门前。

  入目是一楼大厅,陈设带着禅意,除却满眼原木色,就是棉麻、缃色,连微微亮着的地灯也光晕温柔。一楼最右边放着一张造型简单的月洞门四柱床,床榻掩映在素白的帘幔后,虽诗意,但卧室没有明显的隔断,几乎是半开放的。

  她搁下行李箱,沉思片刻,高处传来老木头发出的嘎吱声响,转过头,宁孝庾立在楼梯上,穿一件高领的月白色开司米毛衣,睡眼蒙眬地望过来。

  “来了?”

  嗓音带了丝哑。

  她没来由地脸上发热:“嗯,我就……睡在这儿吗?”

  团队的其他人都单独住在普通的村庄客舍,灵山云径里只有这种别墅套房是双床的,上下两层各有床榻和独立卫浴。可毕竟是古村落改造而来,当然不比现代酒店,卧房单独隔开,完全私密。

  魏桑倒是问过宁孝庾一句,虞小姐要怎么安排,他当时没想太多,只说离我近些,却没料到是这个现状。

  如今人都到了,他一眼瞥到她后头那间毫无隐私可言的「卧室」,本可以让她也和旁人一样睡客舍的基础大床房,鬼使神差,话到嘴边却打了个滑。

  “你上楼睡。”他说,“我下来。”

  “不行。”她自觉身负重任,要照顾好眼前这人,攥着手里的文件,直接往身后的床上一躺,微撑起上半身,“我就睡这儿了,挺好的,敞亮,还通风。”

  的确通风。

  往前走几步,右手边是窗子,窗子又正对左手边的大门,比穿堂风更甚。可惜这是隆冬时节,杭城的温度还要低上几度,宁孝庾畏寒,瞧着都觉得冷。

  于是也不再问她的意见,下来拎起她还没打开的行李就往楼上走。

  虞照腾地从床上跳起来,一步追上来握住他手臂:“我说了我不上去。”

  “别闹。”他语气和缓,把她当小孩子一样,“是魏桑想得不周到,女孩子不能睡这儿。”

  谁知道魏桑完全将心比心,是把虞照放在自己的位置考虑的。若是往常出差,魏桑也就睡在这儿,方便老板召唤,哪还顾及自己什么隐私。

  虞照怔了一下,转而贴着他的手也攥住行李拉杆,妥协得飞快,他反倒有些意外,可接着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大剌剌地说:“那上去吧,咱俩一起睡楼上。”

  4.

  这回宁孝庾没动,实实在在感到一丝头痛,头痛里又夹杂着某种不能宣之于口的微妙心情。

  虽然是她不知死活地撞进网里在先,难道他就没有想过拢住口子不让她出去?

  男女关系走到这一步,暧昧有了,亲昵有了,窗户纸也被她捅破了,他却偏偏要作壁上观。

  十数年家教浸淫告诉他,这不是个事儿,不能这么对她。可偏偏骨子里长居人上的劣根又分明享受一推一拉间,小丫头种种出人意表的行动。

  她就是很特别。你也不知道她下一刻要做什么,所以愿意时时等着她给出惊喜或惊吓。

  但宁孝庾没被吓到,和她对视几秒,微微一笑,没像她想的那样,退一步做个君子。

  “也好。”他说。

  虞照以进为退不成,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听到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半晌都没能说一个字。

  可是话已经撂下了,就算为了面子也不能认。

  这有什么,不就是同床共枕?

  关系突飞猛进,岂非遂了自己的心意?只是宁孝庾居然是这种宁孝庾,虞照深感受骗,磨磨蹭蹭地跟在他后头上了楼。

  楼上果然更暖和,还多出来两扇电暖气隔断分开,可见宁孝庾体格不行,怕冷。

  大床在一端,好歹将卧室和其他区域分隔开,地上铺着草席,有一股清新的木质香,和他身上的香水很像。

  虞照心里评点一番,宁孝庾已经坐到沙发上,拿起电话叫餐。

  她站在原地,和她的行李一样孤立无援,不知道该干什么。

  宁孝庾报菜名的余暇看了她一眼:“别傻站着,收拾行李,洗个澡,然后吃饭了。”

  两个多小时高铁,一路奔波,身上沾了各种途中行旅的味道,她不觉得有什么,无奈宁孝庾讲究,她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了。

  浴室还是完全私密的,这大约是灵山云径里最具现代性的地方,浴缸和智能热水器一应俱全。她背着手晃了一圈,又晃回来,宁孝庾已经撂下电话,疑惑地看她。

  “我下去洗。”她若无其事地打开行李箱拿衣服,“怕打扰你。”

  洗了澡出来,被穿堂风一吹,她惊天动地地打了一阵喷嚏。

  知道她回来,向岚岚、费以丞几人早就按捺不住,打来语音电话询问寒假的安排。

  四人群组开了音频连麦,她没吹头发,就那么坐在一楼的床上,光脚踩着地上窄窄的榻榻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起先大家七嘴八舌地扯了两句,到后来向岚岚和费以丞不知何时闭了麦,就剩她和岩野。她哪能猜不出这两人的小算盘,只是没当回事儿。

  岩野的喜欢,她也没太往心里去,总觉得是发小一时鬼迷心窍、头脑发热,等清醒过来就好了。

  岩野问:“你回杭城住哪儿?”

  虞瑾明的风流韵事被虞照四处宣扬,几个死党无人不晓,更知道虞照不愿意和父亲待在一个屋檐下,估摸着是不愿意回家的,于是有此一问。

  虞照说:“我住酒店,灵山寺这边,特别漂亮,我好歹是个杭城人,居然不知道有这种地方,像个土包子一样。”

  “灵山寺那边哪里有酒……灵山云径?”

  “你知道?”虞照惊讶,合着只有她一个人是土包子啊。

  岩野沉默着没出声。

  灵山云径是什么地方?杭城奢华铺张的五星酒店多的是,灵山云径却不单是一个贵字可以说尽,它的奢华是在骨子里,不动声色。

  灵山云径是一座古村改造而来,能入住的人大都非富即贵。一二月份的时候,灵山寺下是观雪的最佳地点,灵山云径住一晚,少说几千多则上万,这种价格却根本一房难求。

  即便有钱砸在这上头,虞照这种根本懒得附庸风雅的人,恐怕也不会忽然转性。

  所以她为什么会住在那儿呢?

  “你在那里……度假?”

  虞照叹气:“我哪有闲情度假,工作啦。”

  “什么工作?”

  “给一个画家开展,我是助理策展,不过现在刚落脚,还什么都没开始。你呢?放假做什么呀,大腕儿?”

  岩野虽是个妥妥的学霸,正经的Z大工科生,但阴错阳差进了娱乐圈,大三就签了上京一家公司,常年到处飞,朋友圈更是常发各种宣传硬照。

  一来二去,得了个外号「大腕儿」,纯是狐朋狗友调侃。

  “我还能做什么?搬砖。”岩野语气显得很无奈,“发个位置过来,过几天去找你。”

  “干吗?”

  “送温暖上门啊大小姐,要不要?”顿了下,他又补充,“向岚岚也要来看你的,是吧岚岚?”

  闭麦许久装死的向岚岚终于开麦:“是啊,听着你那儿挺好的,我正打算找个清净地方画画,马上要交参赛作品了。”

  虞照想了想,和他们见个面,应该还是抽得出时间的,于是点头道:“好吧。”

  敲定见面后,两人又聊起别的。

  打小虞照就是和他们无话不谈的,直到沈思去世后才不怎么说自己的心里话了,可一旦打开话匣子,仍然有份旁人无法企及的亲近自然。

  她跷着脚听岩野说话,时不时点头「嗯」一声,脸上露出很放松的笑意。

  宁孝庾等不到她回来,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画册,翻来翻去都是那几页,最后把画册撂下,下楼来寻人,一眼就瞧见虞照。

  尽头那张雪白的床榻上,女孩穿着灰色连帽卫衣和长裤,孩童般屈着腿坐在上头,戴着耳机,头发湿漉漉的也不理,专心致志地不知在和谁讲电话,面上带着和煦的暖意,红唇勾起的弧度,是对着他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如。

  虞照有所察觉,抬眼,微微一怔,又低声说了两句话,他依稀分辨出唇形是「回头再说」。

  她摘下耳机,水汽朦胧的脸庞朝他扬起,似初夏的桃子般甜美剔透:“宁先生?”

  “准备吃饭。”

  他神色冷寂,扔下这句话就披着外套出门,过一会儿回来,侍者跟在他后头从院门口推回一个餐车。

  她有些讪讪地道:“这种事以后喊我去就好了。”

  他没吭声,示意她过来餐桌坐下。

  餐厅就是一楼正中的这张长桌,原木色餐桌之上放置着各色藤编的、棉麻的装饰。她依次放好菜,素食和鱼鲜颇多,这也是灵山云径的特色之一。

  杭帮菜完全长在她味蕾上,是家的味道,这一顿饭她吃得不亦乐乎,把烦恼全忘在脑后。

  等吃完饭刷了牙准备睡的时候,才迟迟想起,她可扬言要和他同床共枕来着。

  ——真是没有比信口大放厥词更糟糕的了。

  5.

  宁孝庾走出浴室,就瞧见虞照窸窸窣窣地从楼下蹭上来,和他对上眼,又撇开头去,坐到布艺沙发上,信手翻起矮几上放着的画册。

  这副慌了手脚还佯装镇定的模样,当真可爱。

  他同样穿着一身运动装,和她打扮相似,若是站在一起,只像是学长,看不出什么年龄差。

  虞照抬眼偷瞄了一会儿,见他擦着头发转身,又立刻垂眼。

  她的视线瞥到手里的画册,微微一愕。

  这居然是陈尚我的作品集。

  陈尚我,魏桑和她讲过的,就是这次要做展的画家。

  其实在海市时,她和宁孝庾的团队有过几次前期会议,多是线上进行。那时候她就已经看过陈尚我的相关作品。但因为期末考试在即,她并没有时间对画家做更深入的研究。

  她对陈尚我其人止步于作品和背景层面。

  只知道他是个杭城青年画家,男性,二十八岁,央美出身。

  百科上是这么形容的:近两年异军突起,成为国内颇有名气的超现实主义画家。

  他的画风别具一格,将打着鲜明个人印记的意象罗列在画纸上,做出不规则的排列,他本人宣称自己的艺术理念深受超现实主义代表人物杜尚「实验艺术」的影响。

  但是,在看过他的作品后,虞照并不十分「感冒」。

  或许多多少少受到虞瑾明的影响,虞照自幼跟着父亲学习中国画,骨子里仍崇尚传统主义,而西方当代的年轻画家大都在和超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光影主义等叫嚣反传统的现代流派打得火热,这恰恰是虞照比较欣赏不来的。

  再加之她一向对过于抽象的画风敬谢不敏,所以近年来冒头的新新画家,她都不甚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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