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1 / 2)
第 78 章
鸾扇斜分凤幄开, 星桥横过鹊飞回。
七夕夜,天上牛郎织女相会,地下檀郎谢女多情。
朱门贵家原在这日多搭彩楼于庭, 童子裁诗,女郎乞巧,欧阳芾以“年年如此, 不觉乏味”为由, 弃了搭乞巧楼的念头, 拉着王安石出门观游去了。
其实是贪玩惫懒居多,然王安石对此类事不甚在意, 一贯由欧阳芾做主,便也将筵席作罢。
宫城东角楼往南去,至潘楼一带最为繁华喧闹,车马盈市, 罗绮满街, 处处吆卖七夕特供的磨喝乐。
这磨喝乐原为个头不大的木雕佛像, 加以彩绘装饰, 后禁中及权贵之家亦将此作为节日礼品,磨喝乐的花样便日益繁多起来,又以金银珍珠、象牙翠玉雕饰, 售价或涨至数千钱。
欧阳芾买了一对手执荷叶的金童玉女雕偶, 又买了几只嗔眉笑眼的小人儿,教随从拿回家去,予王雱玩。
“你遣了他们,之后再欲购物, 便须自己拿了。”瞧出她支走仆役的举动, 王安石未加阻止, 单提醒道。
“我不买了,”欧阳芾挽了他手臂道,“介卿,这么难得的节日,我们去瓦子看戏罢?”
他就知道。“你邀我出门,是否早便作此打算?”
“介卿真了解我,”欧阳芾笑颜道,“好不好?”
王安石看了眼拥挤的人潮:“走罢,再晚些便无座位了。”
离潘楼最近的桑家瓦子早已人山人海,据闻今日莲花棚里有名伶丁仙现登台表演杂剧,二人于戏台下买了视野极佳的位置,满怀期待等着戏目开场。
先是一番舞掉刀、耍蛮牌的杂技,热了场子后,台上艺人徐徐退去,出来个白.粉敷面、身段修长的年轻男子,柳眉朱唇,墨眸璨璨,纵搽了厚重脂粉亦看得出形容姣好。
这便是丁仙现了。
只见他装模作样骑了头毛驴,嘴里唱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似欲款款登上台阶,面前两个作卫士打扮的伶人拦住他道:“大胆刁民,巍巍朝堂岂容你等小儿妄肆登入。”
丁仙现讶道:“哎呀,小民不知,目今不是凡有脚的都能登上朝堂吗?”
台下哄然大笑。
欧阳芾面色微变,这则滑稽戏明显在讥时政,朝廷为推行新法多用新进士子,部分官员不经细察即受任用,此事一直遭保守派弹劾。
她不由轻望了眼坐于身侧的王安石,见他无甚表情,稍放下心。
民间优人素来敢于刺上,有时连皇帝、大臣亦遭开涮嘲笑,未料今夜这位也是此中名角。
丁仙现又假为一道士,言自己擅长元神出窍,旁人问:“你元神出窍,都看了些甚么?”
道士言:“近日出神至大罗,见玉皇殿上有一人披金紫,乃本朝韩侍郎也,手捧一物,乃献国家金枝玉叶万世不绝图。”
又扮作一僧人,自称擅长入定,问他看到甚么,答:“近日入定到地狱,见阎罗殿侧,有一人衣绯垂鱼,细视之,乃判都水监侯工部也,手中亦擎一物。窃问左右,云:‘奈何桥下河水太浅,欲献水利图,再开河道。’”
台下士庶笑得前俯后仰,拊掌连连,间或有人叫好。
这又是则讽政笑话,讥讽农田水利法下,如“侯工部”这般官员不顾百姓死活,大兴水利、以图恩赏之举,又暗示恶有恶报,死后当下地狱。
欧阳芾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朝王安石低道:“介卿,我们走罢。”
“为何。”王安石冷淡道,直着脊梁注视台上戏谑的伶人。
欧阳芾刚欲开口,忽地又见步出数人,各作儒士打扮,却是在扮演孔子及其学生。
此外还有两人,一为孟子,一为丁仙现扮演的高官。
高官给孟子作揖,请孟子上座,孟子推辞:“论照官爵地位,我不如你,还得你上座。”
高官又请颜回坐上位,颜回推辞道:“在下仅一陋巷匹夫,全无政绩,你是大儒,应你上座。”
说着便把高官送至上位坐了,这时孔子也起身道:“我无官爵,也无政绩,要不阁下坐我这位置罢。”
高官惶恐拱手,连道不敢,俩人谦来谦去。
欧阳芾脸色泛白。时王安石受皇帝重用,权倾朝野,被赵顼称赞为今之古人,士人间更流传王安石为当世“孔子”,其学生吕惠卿为当世“颜渊”的说法。
这高官系谁,不言自明。
耳畔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哄笑,却不知滑稽戏所讽之主此刻正坐台下,面无表情将着戏目观完。
王安石是要脸面的人,然却更为要强,愈是羞辱难堪场面,愈不允自己畏逃,欧阳芾了解他,硬着头皮陪他看完,待戏目终了,宾客接续离场,王安石动了动僵如朽木的身子,道了句:“走罢。”
勾栏外,人头如蚁,喧声如蜂。
王安石漠着张脸走在前面,欧阳芾趋步紧随在后。
“介卿。”欧阳芾唤道,伸手去牵他垂于袖底的手,王安石宛若触电般避开,身子一缩,刺猬似的退了两步。
欧阳芾怔了下,不继续牵,笑道:“适才听路人言,那位丁仙现是近年教坊里最著名的伶人之一,素以敢于诮谑闻名,上至官家宰执,下至大夫官吏,无不被他议论嘲讽。”
“不必安慰我。”王安石口吻疏离生硬。
“未在安慰介卿,只告诉介卿一些事,”欧阳芾道,“庆历年间王拱辰先生与叔父为连襟,同娶薛相公之女,可惜薛家三娘子早亡,王拱辰便又娶了薛相公第五女,叔父当时戏言的一句‘旧女婿作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大街小巷莫不流传取乐。”
“那又如何?”王安石道,他并不认为这与今日等同。
“后来新政失败,叔父遭人诋毁,伶人又编排叔父与外甥女的段子,这些我也是听过的。”
“......”
王安石凝视着她柔软笑眸,她继续道:“我最初于街头贩画时,听见最多的便是我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家中定很贫苦,否则万不会教我出来卖画,或言我的画难与男子相比,纵画得好也卖不出去。”
王安石蹙眉,但未言,依旧沉默听着。
“后来我逐渐不再难过,因我明白,外人的话有些可听,有些听听也便罢了,路须得自己走,况我知晓,介卿不会因此而不喜欢我。”欧阳芾望他,“是不是?”
“是。”王安石肯定道。
“介卿当时笑话过王拱辰先生,或笑过叔父么?”
“不曾,”王安石回忆道,“本是秽滥无稽之言,不值一哂。”
言毕蓦地滞住,这些道理缘何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是呀,伶人编排的段子本为博人一乐,他们也仅靠这个吃饭,故而刻意迎合百姓喜好罢了,对政事了解反倒不深,若十足十认真去听,却不值当了。介卿可在朝堂与人争,却不必在朝外在意这些戏语,况我也不会因此而不喜欢介卿。”
“我明白。”王安石缓下嗓音。
他明白,只一瞬间难以接受,且恰恰发生于她面前,令他尤为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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