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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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去岁各州府所收青苗钱共计三百万贯, 免役钱一千八百七十二万贯,去除差役费用,所余免役钱约计一千二百四十八万贯......”

  垂拱殿内, 三司正为皇帝及两府宰执汇报财政收入情况,除王安石神色平静,略无波澜外, 其余大臣或多或少面露惊诧之色。

  赵顼听罢, 微微满意颔首, 又细问其中几则,三司皆一一详禀。

  出了殿, 两府各自回归办事堂,参知政事冯京落在后面,闻见前方两人交头接耳,一边步着一边低道:

  “这新法积蓄之财竟如此丰厚, 诸路州县收上来的钱怕是三五年也花不完了。”

  “再怎么说, 他王介甫在‘富国有方’上还是不负虚名的, 无怪陛下对他言听计从, 宠遇有加。”

  “你小声些。”

  “怕甚么,他不是又被陛下留着单独奏对了么,你还担心他听见。”

  “......我在想, 如此再推行数年, 莫说稍富盈余,便是恢复太.祖时期的鼎盛景象,亦未尝不可期待......”

  冯京停了步子,远远望向雕甍画栋后的一线天际, 一月之前, 颍州传来欧阳修逝世消息, 皇帝追赠太子太师之衔,又赠金银布帛告慰其家人。

  远近亲眷皆赴颍州吊唁,欧阳修之子亦已向朝廷递了辞官守丧的劄子,王安石作为欧阳修侄婿,至今未去奔丧。

  冯京自然知晓他为何不去,朝中之事繁忙,王安石根本不可能走开,他不去,亦可派人前去代为吊唁。

  犹记得上回过府叙话,他还因王安石家中空落落一片而感惋惜,偌大的屋宅竟不闻欢声笑语,他一时顺口,问了句“怎未见得亲眷在旁”。

  便见王安石看了他一眼,道:“她在颍州。”

  冯京语塞。自己确有几分想问欧阳芾之意,却也不尽如此,对方一下看破他的心思,倒非全然出于对他的了解,更像是心里只装着那人,故而旁人一问便联系至那人身上。

  已是季春了,再奢望王安石离京已不现实,冯京收回目光,迈着些略沉缓的步伐往枢密院走去。

  *

  颍州。

  欧阳修的丧事由薛氏与欧阳芾一同操持,欧阳棐年纪尚轻,只从旁协助,至长子欧阳发赶至颍州时,吊唁之人已陆续来过一些。

  见欧阳芾面色泛着病态的苍白,欧阳发心疼不已,催她去休息,她摇摇头,说自己无事。

  “爹方走时,二娘哭得眼圈都肿了,后操办丧事,因怕娘睹物伤情,又全自己揽了下来,这才身子虚损劳疾,形容憔悴。”欧阳棐私下里告诉兄长。

  “你怎不帮着她点?”欧阳发不悦。

  “能帮的我俱帮了,二娘偏要事事自己过目,旁人劝也不听,我有何法。”欧阳棐无奈道。

  好在如今兄长回来,二娘身上的担子也轻了许多。

  夜里,欧阳芾照顾着薛氏歇下,临走时被薛氏留住谈心。

  拉她坐于榻边,薛氏握着她的手柔道:“目今伯和也已归来,你叔父身后事有他跟叔弼妥善处理,毋须你再劳神,二娘......可也该考虑回京之事了?”虽哀恸于丈夫的离世,薛氏仍未忽略晚辈们的处境与感受。

  欧阳芾瞳眸颤动:“婶婶要赶我走么?”

  “自然不是,”见她如此模样,薛氏心内不忍,“二娘愿意待在这里,婶婶当然开心,但二娘亦是有家室之人,婶婶不能凭一己私心把二娘强留在此,你已半年未归了,介甫难道不想你么。”

  “他不想我,”欧阳芾道,“他只问我身体好不好,也不写信叫我回去,我不回去。”

  欧阳修逝世后,王安石予她书信,除安慰她万勿过分伤心外,便是言自己公务繁重,恐无暇抽身前往悼唁。

  “他是怕你拒绝他。自你叔父外放以来,他便觉对不起你,你叔父离世他亦无法前来祭奠,更觉无资格让你回去,”薛氏抚着她白瓷般的清容,“二娘若有半分不愿,介甫便是再舍不得也定会放你走,二娘应当了解他才是。”

  欧阳芾垂首,忆起那些信件内容。

  他说梦见她,说汴京的杏花开了,说雱儿最近新学了甚么知识,说他在看她过去写的文章。

  字字不提想她,却又字字在言想她。

  “我不需为叔父守孝吗?”欧阳芾略带了鼻音。

  薛氏温婉笑了,原来这才是她在意之事:“二娘有这份孝心,你叔父在天之灵便心满意足了,定不会为此责怪二娘。”

  父母离世,子女须守孝三年,欧阳芾虽始终为欧阳修和薛氏视若己出,到底不是亲生女儿。

  “婶婶也不怨我吗?”

  “傻孩子,婶婶岂会怨你,”薛氏笑道,“去罢,介甫比我们更需要你。”

  *

  欧阳芾四月启程,回汴京前,先顺道前往唐州探望了住在该处的吴氏。

  吴氏为王令之妻,亦为王安石的表妹,嘉祐年间,王安石曾带欧阳芾看望过夫妇二人,亦为王令于武进县谋了学官一职,可惜王令不久病逝,吴氏不肯再嫁,便回了其兄所在的唐州居住。

  吴氏的兄长吴伟仕于唐州,一家算得名门望族,欧阳芾到了唐州方知,吴氏非但未凭恃娘家之势安享富贵,更在数年间不辞辛劳,每岁亲自率领农夫开荒拓土,灌溉农田,又规划修筑堤堰,壤化膏腴。

  以女子之身行男子不能行之事,此为吴氏于当地德声日隆的原因,欧阳芾甫至唐州地界,便闻其美名。

  下了马车,仆役前去宅中传话,未几,正门后遥遥步来一道倩丽身影,欧阳芾向她笑道:“涵枝。”

  “此堤堰前岁建成,一开始州府惮其役大,不敢妄举工程,两岸农户亦不愿出工,我与兄长亲率家奴,挨家挨户动员,将好处陈说与他们听,方才催动了些人,至堤堰修成,利及一州百姓,汲水灌溉再无阻碍,大家这方懂得堤堰作用。”

  吴氏领欧阳芾走在河堤上,指与她看贯穿两岸农田的宽广河道,碧水东流,绵延不尽,清风拂过岸沿,吹得心也微微摇曳。

  “表兄曾于常州修筑运河,可惜阴雨连绵,终未实现,我自己领着乡民修过堤堰,方知此事千难万难,非毅力与恒心不可做到,心中对表兄的敬佩不由愈上了一层。”吴氏捋了捋吹乱的发梢,向她微略笑道。

  容止清举而干练,如一方洗净铅尘的玉璧。

  “吴娘子来了。”

  “吴娘子。”

  路过乡户扛着锄头同吴氏寒暄,吴氏一一与他们问候。

  不仅长于经世,吴氏更以其贤德著称地方,欧阳芾听乡里人说,吴氏自己不置分毫家产,反用多的钱周济乡里,有借贷而穷困无力偿还者,她当面焚掉借据,不复追讨,高尚德行深为百姓称颂。

  “涵枝真了不起。”欧阳芾诚挚道。

  “哪里,夫人谬赞我了,”吴氏谦道,“我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

  欧阳芾摇首:“朝中百官,论福泽黎庶,鲜有能及涵枝者。”

  吴氏抿唇轻笑:“夫人这话,朝中百官要不爱听了。”

  “是呀,还好未教他们听见。”欧阳芾作侥幸脸。

  吴氏又同她道:“近岁表兄实施新法,百姓只需交些募役钱便可免劳役之苦,大家莫不欢欣鼓舞,兼着均输、农田水利诸法的实施,官府亦派人兴建水利,这里的乡民大多世代居住于此,开河垦荒,对百姓繁衍生息大有裨益,我也是近岁方知这点。夫人夸我了不起,实则于涵枝眼中,表兄才是真正了不起之人。”

  牧童于牛背上吹奏长笛,曲调悠悠荡荡,飘散天际,田间若隐若现起伏耕作的背影,欧阳芾望着,半晌朝她道:“谢谢你,涵枝。”

  “夫人何以言谢。”吴氏笑问。

  欧阳芾不答,却道:“涵枝莫叫我夫人了,听上去好生疏,唤我二娘即可。”

  吴氏正待说甚么,又听她补充:“我不想往后唤我二娘的人越来越少。”

  “......”双唇便阖上了,吴氏轻道,“二娘。”

  “哎。”欧阳芾故意拖重音,吴氏笑了。

  “二娘身居尊位,仍有如此谦逊之心,涵枝敬佩。”

  欧阳芾眼珠转转:“也不一定,许是我骨子里便无富贵命呢——哎呦。”说着便被吴氏打了下手。

  “莫胡说。”

  *

  于唐州歇了三五日,吴家再行挽留,欧阳芾终是谢拒了。一路舟车劳顿,至汴京已是五月上旬。

  连仆人递的凳子也未踩,迫不及待跳下马车,却不见出门相迎之人。

  管事的家仆道:“今日轮着老爷于禁中值夜,晚上应是不回来了。”

  欧阳芾哦了声,略微遗憾。

  “若知娘子今日回来,老爷纵是换了班值也定会留在家中等候娘子。”家仆安慰道。

  “不打紧,”欧阳芾笑笑,“反正明日也能见到,不差这一日。”

  将行装收整完毕,王雱亦下了学堂,扑进娘亲怀里兴奋叫嚷,欧阳芾抱他不动,道:“你是不是长胖了?”

  王雱道:“我长高了,才没长胖。”

  欧阳芾笑嘻嘻道:“在家惹爹爹生气没有?”

  “他惹我生气还差不多。”王雱嘟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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