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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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马强回到水泥厂后,水泥厂已经面临破产,他回家的这几个月,水泥厂经历了一番生死的考验。改革的序幕刚刚拉开,就夭折了。关键的问题是,生产的水泥销售不出去。

  人们宁可多跑几十公里路,去周边县城,甚至到天水、宝鸡、固原拉水泥,也不愿意用家门口生产的水泥,魏庄水泥厂水泥质量的问题就如同秋冬交际时的流行感冒一般,很快就流传到了十里八乡,甚至更有人添油加醋的说,用魏庄水泥厂生产的水泥修了一个猪圈,结果半夜被猪嘴给拱塌了,塌下来的水泥板还压死了两只猪。也有人说用魏庄水泥厂的水泥打的水窑,突然就裂了一个缝,刚开始水还只是漫漫的往外渗,渗着渗着口子就裂大了,一整个水窑的水冲了出去,泡塌了邻居家的房屋,现在两家人还在法院打官司呢……

  种种诸如此类的传说和谣言,在黄土铺就的大地上肆意流传,就像秋天的风一样,看上去来无踪去无影的,可是秋风刮过之后,万物就开始慢慢的凋零,直到有一天,一场霜降就可以让郁郁葱葱的植物低下高贵的头颅。水泥厂也是如此,起初人们只是在口头流传这些千奇百怪的事情,人们也只是听听而已,后来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就开始劝说那些仍旧用魏庄生产的水泥盖房子的人,也开始劝说那些仍旧开着大货车到魏庄拉水泥的司机们。厂里的领导也察觉到了这个不正常的现象,可是谁都没有当回事情。堂堂国营大厂生产的水泥,质量不合格,不是仅凭几张嘴就可以说不合格就不合格的,那需要证据,需要试验数据。于是厂长特意让厂里的化验员,把一批批水泥的检验报告,拿到县上用复印机放大了贴到水泥厂的大门口、贴到车间的柱子上、贴到厂里食堂的大门口。平常这些地方都是贴通知公示的,现在贴上了大大的检验报告,人们其实对上面的数据没有兴趣,也确实看不懂,人们只是看见了四个拳头大的字检验报告。没承想,厂长的这个举动,反倒起了反作用。

  人们起先只是口头传说,现在看到厂里专门贴出检验报告,这分明是做贼心虚,期负我们老百姓不认识字嘛,于是有人就拿烟头去烧,也有人只是把吸完了的烟头摁灭在检验报告上,这张超极大的检验报告没几天就变得千疮百孔,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紧接着一场秋雨就让贴在墙上的检验报告变得有了岁月的沧桑感。这些被雨水洗涮过的检验报告苍白而无力的粘在墙上,没有人去撕掉它,也没人敢去撕它,每个出出进进的工人只是顺便看一眼,也没人去认真的把这些检验报告当回事。

  厂长看到他贴出来用以安民告示的检验报告,变成这般模样,他心里不甘,他把实验室的小张叫来美美的骂了一顿,安排他坐专车,去TS市专们找那种做广告的大铺子,把检验报告用塑料布印出来,再装裱上一个铝合金的画框,高高的挂在厂子的大门口、挂在车间的柱子上、挂在食堂的大门口。厂长有事没事总会倒背着手,装做若无其事的从那些挂了检验报告的门口走过,他想听到人们的议论,他想看到是哪些人每天总是在背后捣鬼,来来去去走了好多回,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他也就渐渐的放松警惕了。

  厂里的工人,看到被雨水冲涮烂了的检验报告,又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了厂子大门口、出现在了车间的柱子上、出现在了食堂的大门口,他们只是低着头笑了笑,然后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心里开始思考同一个问题。起先他们只是在茶余饭后,在和自己老婆睡觉时,轻轻的念叨一两声,后来,慢慢的就把念叨就变成了诉说,再后来,诉说就变成了一场席卷整个水泥厂的风暴。

  这场风暴来临时,马强正坐在从榆林开往天水的火车上,所以他对此一无所知,等到第三天他回到水泥厂时,风暴刚刚过去,整个水泥厂的院子里剩下了一堆堆的垃圾和残渣,在秋风的肆虐下,撕烂的塑料纸裹挟着树叶满天飞舞,他不知道厂里发生了什么,他急匆匆的走在回厂里的路上,身旁看不到一个人影,厂里的烟囱也没有冒烟,厂里的机器也停止了转动。他只是感觉到蹊跷,他加快了脚步。

  厂里由于长期拖欠工人工资,终于酿成了这场事件,事件的起因其实很简单,一辆外地牌照的大卡车,开进车间,从车上跳下来一个年轻人,自称是厂长的亲戚,是来帮助厂长销售水泥的,然后开始吆五喝六的指挥工人往车上装水泥,他自己叼着个烟,一副丢儿啷荡的模样。这时工人大壮正抱着一袋水泥,往车上放,结果胳膊没使上劲,不小心一袋子水泥没扔到车上,反倒掉在了地上,这位自称厂长亲戚的年轻人,刚好就站在车后面,一袋子水泥掉下来,在地上溅起了一阵灰尘,呛得厂长亲戚直咳嗽。工人们笑笑也就罢了,老刘跑过来拍拍大壮的肩膀笑着说:你昨晚把力气都使到老婆身上了,年轻人做事要悠着点,女人是个无底洞,你给她多少她都嫌不够。说完笑呵呵的弯腰正要搬那袋水泥,不料,这个自称是厂长亲戚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一脚踩到水泥袋子上,张口就骂:你老怂把嘴放干净点,你骂谁呢?也不看看你那个逑模样。

  老刘平常就是喜欢和工人们开玩笑,工人们也喜欢听他开玩笑,他的嘴里几乎就没离过女人的那个东西,因为他没有女人,他的女人好几年前就去逝了。他经常和年轻的工人开玩笑,每次开玩笑都离不开说女人,刚才大壮把水泥没举起来,掉到了地上,他正好刚抱完一袋水泥,就一边弯腰准备把大壮没抱起来的水泥抱起来装到车上,一边在嘴里说了这么几句话,没呈想大壮没生气,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主反倒生气了。他兹开嘴,露出漫嘴的黄牙,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憨厚的笑了笑,意思是这就算过去了,请你把脚挪开,别耽误大爷我干活。谁知眼前这个小子不识抬举,不仅不挪开脚,还当众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向后甩了一下头发说:你骂人可以,不该让我听见,既然让我听见,你就得付出代价,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就敢在我跟前大喊大叫,就是你们厂长见了我,也得低头向我问声好。你算什么东西?

  工人们听见车后面吵了起来,都放下手里的活,慢慢的围拢过来,这个年轻人看见这么多人转了过来,心里有点害怕,就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慢慢的从水泥袋子上挪开脚,站到老刘身旁说:今天算便宜了你,我要不是急着送货,这事跟你没完……,嘴里嘟嘟囔囔的,又向地上吐了一口痰,结果不偏不正,刚好吐在了水泥袋子上,说时急那时快,只见老刘一把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腿,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紧接着就是一拳,不偏不正刚好揍到这个年轻人的鼻子上,这个年轻人还没反应过来,老刘又是两拳,这个年轻人就躺在地上只有喘气的份了。老刘站起来拍了拍手说:兄弟们都去干活吧,没啥好看的。不知道哪来的野狗,乱咬人,让他今天也领教领教咱们工人阶级的拳头。

  这个年轻人浑身上下沾满了水泥灰,鼻子里的血就像蜿蜒的小溪从嘴角一直流到了脖子里,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就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爬进了驾驶室,老刘他们继续给车上装水泥,也没人理他,不料,他在驾驶室里发动了汽车,劲直向后倒了过来,说是迟那时快,老刘赶紧扔下手里的水泥袋子,一把推倒正站在车后面的大壮,汽车哐镗一声撞在了柱子上,柱子撞断后顺势倒了下去,刚好砸在了汽车车厢里的水泥上,倾刻间就冒起一股烟尘,淹没了一切。

  等老刘喘息着从灰尘中爬出来时,不见了大壮,也不见了车上那个挨了打的年轻人,人们开始大呼小叫的喊了起来“大壮、大壮……”

  始终没有大壮的声音,等灰尘渐渐的落下来,老刘他们仔细查看,才发现大壮被压在了倒塌下来的水泥棚里,只露出了一只胳膊,工人们见状,赶紧开始搬压在大壮身上的水泥袋子,人们恨不得长出四五只手来,一阵疾风暴雨式的刨挖过后,大壮的身体从水泥底下挖了出来,老刘用手指在大壮的鼻孔处试了试,还有气,他急得赶紧喊:赶快找车,赶快往医院送。

  就在他们乱成一团时,厂长来了,厂长身后跟着那个鼻子里还在流血的年轻人和办公室主任老郭。厂长正要发火,看到老刘他们抬着一个工人,就指示跟在他身后的老郭,赶紧让车把受伤的人送去县医院。

  等老郭把厂里唯一的一辆面包车找过来时,大壮的鼻孔里已经没有了一点点气息,嘴里在不停的往外冒着血沫子,人们抬起头来,看看老刘又看看厂长。厂长大声的说:赶紧拉走!

  他转身刚要走,挂在柱子上的检验报告没有了柱子的支撑,啪一声掉到地上,扇起一股灰尘,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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