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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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InTheEnd外头雨声减了些。几点了?桑宜摸出手机,十二点十分。她是几点到家的?五点多一点的样子。

那么向寅离开多久了?这么大的雨,他平安到家了吗?这念头像得了水的蔓草,冒了头就缩不回去,又箍得心脏丝丝缕缕地疼。

她点开向寅的联系方式,上一条短信还是早晨出门时互相嘱咐开车小心,瞥一眼有种隔世的悲哀。

桑宜在短信框里输了几个字,又删掉。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对的时候,说明它根本就不该说出来。桑宜给住宾馆的父母发了条短信,说明天晚一点起,然后关掉了手机。

头疼欲裂,她找到药箱,吞了两片布洛芬。终于洗了个澡,浑浑噩噩睡去。

第二天见到父母,眼睛是肿的。但不想让他们担心,只说和向寅吵架了。父母再问就只是掉眼泪。想来也有丢人的顾虑——和母亲吵架的时候,护着向寅的自己是多么理直气壮。至于是不是还有残想和妄思,自己都说不清。

这样又过了两日。父母那边再也瞒不住了,于是略略地说了。母亲本要数落几句,被父亲扯了一把又使了个眼色,也就止了话。吃过晚饭,桑宜那一贯强势的母亲借口出去,留桑宜和父亲独处。桑宜素来和父亲关系远好过母亲,这时候抱着父亲的胳膊,喃喃说了许多好的坏的,自己都没有意识。忽听父亲说,“小宜,在外面过得不开心就回家吧,不嫁就不嫁,咱们就留在家里,爸爸觉得也好得很……”桑宜听得又落下泪来。

节后回律所上班,进了电梯悲从中来。桑宜在援助中心打了大约半年的义工,很喜欢公益组织的人文环境和职业方向。她在那里找到了在律所时远没有的价值和意义,每天过得很充实。她郑重地考虑过转去援助中心工作。但纠结许久,最终放弃了。医学院五年期间向寅不会有正式收入,而法律援助中心的工资只有律所的一半,经济和现实的考量她不能不管。这些念头其实也只在她脑子里轮转,一句都不曾对向寅提起过,怕他知道了为难。

就这样,援助中心义工服务结束后,桑宜默默回到律所。但立刻又起了一番波折。律所虽不禁止与前客户发展恋爱关系,但这种事情终归贻人口实,更不必提向寅这前客户曾反炒前老板的鱿鱼,收梢并不是十分愉快的。为了向寅,桑宜从之前的诉讼组调出来,调到中半岛的另一家办公室。只是这样一来,不仅工作地点远了一倍、薪资奖金重新调整,在前老板那里积累的熟络与认可,也基本付诸东流了。

其实也都是小事情了,感情好的时候为他所有的付出都是甜的,现在只觉得当时怎么就能那样义无反顾。

又过了两日。这两日间桑宜心慌意乱,从前很少用社交软件,现在却从早到晚挂着脸书,只有看到向寅名字旁浮出上线的绿色圆点,才有片刻安宁。也不时地刷新原告弗兰克住所辖区的公安网站,见还没有什么动静,才暂时放下心来。

这样就到了父母回国的日子。送父母到机场,二老千叮咛万嘱咐让桑宜照顾好自己,并说有什么新情况一定跟家里说。桑宜说“好”,和父母抱了又抱。陪他们到安检处,看父亲的身后慢慢多了一队人,队伍长着长着就长到了黑色分隔带,又折回来,就快挡住她的视线了。父母还在不停地对她挥手,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看口型,是在说,“不用看着我们进去,回去吧。”

从机场一路开车回家,一室一人的氛围已纷至沓来。从车库到公寓的那一段,桑宜就走得特别慢。快到门口了又折旋转坐电梯回了一楼大厅,去邮箱区查邮件,有封给自己的信也好。

邮箱盖开了,掉出来一堆超市小报和卖房广告。桑宜慢慢收着,突然手指碰到硬板的质地。拨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封发给向寅的信。厚厚的大信封。寄件人是湾区大学医学院,大红色融暖的字体,同样大红色融暖的盾牌镶松树校徽。桑宜掂量着信封,心突突跳,这是录取通知书无疑了。

之前阿公住院,化疗结束后又转到与湾区大学医院隔一条街的康护中心,向寅旧金山唐人街的房子就一直空着。两人商量后,向寅将收件地址改到了桑宜的住所,免得错过重要信函。不知道现下是他还没有改回来,还是已经改了,只是学校那边一时半会儿没生效,总之这阴差阳错的,通知书到了桑宜手里。

桑宜回到公寓,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忽然想去阳台透透气。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时有闪烁的红色信号灯,在夜空中寻着方向,桑宜视线跟着它们走,就好像也飘到了湾区大学的领域。不知道阿公还在不在康护中心,桑宜想。这康护中心还有个典故,说是康护中心,其实是湾区大学买下了一个小区,拿出几幢公寓楼配备医疗护理设备改建的,同小区的其他公寓则每年减租分配给医学院学生和住院医。向寅开过玩笑,说如果以后桑宜生他的气,赶他出家门,他就去那个小区租个单人间,等桑宜气消了再回来。

桑宜摩挲着沉甸甸的大信封,这几日以来,第一次一种厚实的感受回到了她身上。她想起另一些给予过她厚实感的物和事。比如阿公送给她的蓝色羊绒围巾。比如老人的笑,在笑里愈加深下去的如同刻凿的皱纹。还有浸着紫苏、豆芽和薄荷叶的越南粉,香味扑过来,热气在墙上凝成细密的水珠子,像一头一脸的汗。那次之后,向寅按照外公的要求“做给她吃”过好几次,可总是差着说不清的那么一点味道。

慢慢地,起了风。她把信封抱在怀里,抱着胳膊走回卧室。有一阵风卷着,像是把什么东西轻轻扑在她脸上。她伸手摘下来,是一片小小的锯齿边缘的绿色叶子。她觉得自己也像叶子,在风里边飘飘荡荡。其实向寅也是。真的忍心就这样子了?看着他拿到录取通知书却无法继续学业,看着他用尽心思帮外公拿回来的权益再次被李吞掉,看着他拼了命挣扎却还是要被遣返?

屋内开着暖气,那一阵冷一阵热的感受又回到她身上。她拿起手机,想给向寅发条短信,打个电话,想告诉他还是想帮他。可说什么呢,又能怎么说?说了他会怎么回答,会接受吗?有好几次,他的号码已经十位输全了,可就是拨不出去。

冷热撕裂的两半合不回去了。

桑宜抱着手机,和衣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竟收到援助中心的邮件,让桑宜过去碰一碰案件的进度。

“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主任说,“地区检察官刚给了我回复,‘证据不够直接,不建议提起公诉。’”

“那我们怎么办?”一个同事问,“杰森诊所那边推得干干净净,检察官也不帮我们,这个案子要流产了……”

主任看向桑宜,“之前讨论的污点证人,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启动了?”

用11月6日追踪李的那些照片视频,再去和李谈一次,让他做污点证人,就可以扭转局面。桑宜的脸烧起来。她想起对向寅解释污点证人,想起征得他的同意使用11月6日的证据。“不要分那么清了吧,需要的时候你跟我说,我拿给你。”那时候向寅对自己说。

而现在,和他已经分开了,往后的步骤都要自己走了。

更糟糕的是,谁能料到分手?桑宜并没有额外拷贝11月6日的证据。这证据有且只有一份,在向寅手里。

桑宜双手合成一个尖角抵着鼻头。可一瞬间,她竟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欣慰和喜悦。人们因为害怕或者其他原因而无法完全付出感情,就会诉诸那些可以量化的东西。而一个叫作“交易”的概念,像一座台阶,给了她困境的出口。

她抓着手机,匆匆忙忙和同事打了个招呼,找到一个拐角处的房间。她翻到向寅的联系方式。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她发出短信。

那端立刻显示已读,紧接着是“正在输入”,一会儿又停下来,再过一会儿又是“正在输入”,反反复复好几次。

“我马上有个和教授的约谈,一小时后打给你。”对方回。

一个小时后,桑宜的电话准时响了。

“嘿。”那端打招呼的方式和他们的第一个电话一样,带着一种疏离,也带着一种奇怪的熟悉。

“你还好吗?”桑宜问。

“还好,你呢,你还好吗?”

“我也还好。”

“你短信里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什么事?”

“是的,”桑宜说,“昨天你有一封信寄到我那里了,是湾区大学医学院——”

“录取通知书吧?”

“你知道了?”

“嗯,我收到邮件了。”向寅说,“我来取吧,你把信扔公寓门口就行。”

“Tran——”

“桑宜,你不要这么喊我了,对彼此都不好。”

桑宜吸了吸鼻子,一时无话。

过了半晌,那端说,“就是这件事情吗?”

“其实还有另外一件想和你商量的……”

“我在听。”向寅说。

“就是杰森诊所的那个案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

“当时商量了,因为提姆的原因只使用了一部分证据,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端说。

“我们说过,可以让李做污点证人,用11月6日的照片和视频做筹码,和他再谈一次,你还记得吗?”

“所以,你今天找我,是想问我要11月6日全部的证据?是案子不顺利吗?”

“案子确实不顺利——”

“但是?”

“但我找你不全是为了那些照片视频……”

“那是什么?”

桑宜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则脆弱地支着眼眶。似乎到了下班时间了,门外忽然闹腾起来,脚步声交谈声嘈嘈杂杂。桑宜感到一种兵荒马乱的意味。

“桑宜?”

“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桑宜终于说。

“交易?”

“是。你留下来,可以完成你的学业,还有你要做的那些事情。而作为条件——”

“你要一份关于李的证据的拷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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