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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2017年的11月11日。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周六早晨，桑宜将一份起草好的药店股份权转让补偿合同递到向寅手上。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到达药店，桑宜再一次嗅到那缕浮动的苦涩的药香。

光线似乎比上一次来时生硬了些。店里有三两顾客，或闲闲踱着，或倚着玻璃台与百眼柜前的店员窃窃聊着。没有看见李。

“他到了吗？”桑宜问向寅。

“说是已经在里面的办公室了。”

“那你快去吧，我等你。”桑宜说。

向寅应了一声，推开柜台的薄木门，就向药店后方走去。桑宜在前厅找了张椅子坐下。

向寅将办公室的门在背后关上。“十一个月前，就在这间房间，我们没谈成。”他直望着李。后者穿一件松松垮垮的对襟褂子，鹰钩鼻子，半睡眼，也正从一张厚重的雕花红木桌后望向他。

向寅把背包解下，从中取出一份文件，摊在面无表情的李的眼皮下。雕花木桌前摆了一张皮椅子，向寅却没有坐，而是一手撑着台面，另一手摸出荧光笔。

他在文件上画着，“药店的权益，留10%给你，90%归外公所有。”

李看了一眼文件，又看了一眼向寅。

“下个月开始，房租降回到这个数。”向寅用笔在文件上圈了圈。

李依然面无表情。

向寅翻了一页，“最后一条，一次性补偿外公这个数。”他在那一行上标高亮，荧光笔来回拖了两次，纸张都被油墨浸透了。

这次李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他眼皮上抹看着向寅，说，“你真是出息了。”

“11月6号的那场车祸，”向寅回避了李的目光，“如果你签了字，那么车祸就是车祸。”

“不签呢？”

“不签的话，那就是我从杰森诊所的停车场一路追你到高速公路上桥口，照片和视频我都有，还有你丢进垃圾桶的那个塑料袋……”

李阴阴地笑了，“高速公路口的钉子是你扔的吧？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呢？”

“我在追你的车里，不在现场。”

“跟我玩话里的文字游戏，这就没意思了。”

向寅偏过头，抿着嘴唇。

“我上高速前，有辆灰色掀背车在附近——开那车的是你的朋友吧？替你撒钉子的？”

向寅喉结动了动。

“让我猜猜是谁——”李的语气很挑衅了。

“替你开出租车的，跟你又是什么关系？”向寅打断他，反问道。

李收起笑，盯着向寅，“跟我玩转移话题，没意思了。”

向寅不说话了。

李晃晃肩膀，从座位上站起来，“Tran啊Tran，你出息是出息了，可要更上一层楼，还差点火候……”

“我不需要你的指教！”

“你不会当面撒谎。”李翻着手腕，“刚才我问你灰色掀背车是不是你朋友开的，你站那不说话，你撒不来当面的谎话——”

“我说过不需要——”

“嘘——”李像哄小孩一样。他慢慢走到向寅身边，向寅警惕地扭头看着他。

“看你紧张的……李叔跟你说点心里话。”李抬手拍了拍向寅的肩膀，“你外公老脑筋了，可你不一样，你应该懂变通的，我可以给你出你医学院的钱——”

“不需要——”

“我知道你缺钱，你家老头值钱的就是那套房子，可那是你们住的房子，又怎么能卖呢——”李继续说道，“你是块好料，天生的外科的料，不该浪费了——”

向寅向那张雕花木桌瞥了一眼，皮椅子刚好挡住了桌上的合同。向寅猛地捉住椅背向侧旁拖去，椅子的金属腿在地上刮出尖锐的吱叽声。他把椅子拖到墙边，又是一掼，接着两步走回桌子处，抓了合同抖在李的面前，“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签字吧。”

李那张脸阴沉了一瞬，但旋即又似笑非笑了。他望着向寅，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李幽幽叹了口气，“你14岁之前，我是想收养你的，给你身份……”

“是吗？”

“可惜你外公不让，他自己把你的绿卡申请搞砸了——不仅搞砸了你的绿卡，还砸到他自己都不能收养你的地步，又不肯接受其他的机会……你说说，你说说这叫什么？”李摇着头，惋惜似的叹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当年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向寅难以置信地瞧着李，“你让阿公给你弄阿片药，让他去读护士学校，你说你真心想帮我？”

“那是后来，是你家老头多事，和我女人说了不该说的话！”李的语气突然强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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