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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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抓到李的现行又是一个多月后。那是2017年11月6日。星期一晚。旧金山小里脊区。

夜色贴地而起,又像黑烟缓缓笼罩了杰森诊所的靴子楼。靴子的鞋面与鞋帮间嵌着停车场。白色的垃圾袋,灰色的破烂衣服,黄色的塑料药瓶,在地上翻着滚着,面目模糊,撞到边角的黑色垃圾桶才停下。

垃圾桶的盖子在风里“阔多阔多”抖着,像高烧的人上牙磕着下牙。今晚风很大,又到秋天了。

一辆黑色的大众捷达逆着风驶近了,在距离诊所约二十米处停住了。黑色捷达停在一条狭窄的私车道上,刚巧堵住车道尽头的铁门,整个被笼在一幢六层公寓楼的阴影里。公寓楼方圆二十米内,只停了这一辆捷达。

捷达窗子哧的一声摇下一隙,又呼的一声关上。“妖风!”副驾驶座上的人向后一靠,歪嘴骂了一句。

“风是挺大的。”向寅说。他把驾驶座的椅背放倒,枕着双手平躺在椅子上。

“今晚能成功吧?”弗兰克说。

“不能也得能。”向寅说。

“那就好。那就好。”弗兰克搓搓手,做了个深呼吸。

夜色像墨汁滴入水中,浓得匀了。弗兰克直起背,瞄了眼握着的手机,十一点差一分。“每次这么个等法也是够受的。”他抱怨着。“等不及要离开那个患者俱乐部了……”弗兰克摇着头,“那地方真是……”

“我大概知道一点。”向寅说。

“有个越南老兵,你不知道,他眼睛是这样的——”弗兰克用手指比了个空圈,“没有眼珠。”“腿是这样的——”他在膝盖处做了个横切一刀的手势,“膝盖下全是钢棍……”

“他会发病,发病的时候像鬼一样!”弗兰克说着,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身体是僵的,石膏你摸过吗?他那次发病我坐他旁边,他僵得像石膏……”

“不吃药,每天都要发病……”弗兰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

“他是什么病?”向寅问。

“说是叫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治了十几年了,也治不好。”

“我听说过这种情况,”向寅说,“我外公跟我说过的。”

“就是啊,你看你外公懂……”

就在这时,弗兰克的手机猛地震了。他像触了电一般,手一抖又猛地捏住屏幕。等到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忽然又犹豫了。“家里的电话。”弗兰克对向寅摊摊手。

“你接好了。”向寅说。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副橡皮耳塞,说,“我不会听的。”

弗兰克一缩脖子,四下一张望,手摸在接通键上揿了下去。

他把手机压在耳边,低着嗓音先咳了一声。那端发出了一声“喂”,却被这咳嗽搅得扑棱棱散了音节。“说了在外面呢。”弗兰克埋怨道。那端嘀咕了一句,听筒里不知怎的又传来嗲气的一声“爹地”,再接着就安静了。

弗兰克把手机从耳朵旁挪开,举到眼前,电话挂断在11点10分43秒。弗兰克用手抹了抹手机屏幕。他戳了戳向寅的肩膀,“接完了。”

向寅摘下耳塞。“今天之后,我就把记录和照片都销毁,以后不会为难你。”向寅说。

弗兰克叹了一口气,“都走到这一步了……”

“诶,”弗兰克眼珠转了一下,“你刚才是说外公?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提你家里人。”他呵呵笑了两下,拍了拍向寅胳膊,“原来你真有家人……不是说说的……”

“本来就跟你说过……”向寅说。

“你到底为什么要搞这个交易证据?”

“可以不说吗?”

弗兰克晃着手指,“就知道你不肯说。”

“那你呢,”向寅反问,“你是怎么开始用上阿片类药物的?”

弗兰克露出窘迫的神色,他说,“告诉你也没什么,就是心里闷得慌……”

“心里闷得慌?”

“慌啊,要挣钱要拿绿卡——”

“绿卡?”向寅打断他。

“说了你也不会懂,我一听你英文就知道你是在这边长大的。”

向寅扭过头,面对着窗外。

“我可告诉你啊,我以前念书很厉害,不是你这种小混混可以想象的……”

“我小混混?”向寅说,“那你现在呢?”

“习惯了……”

“习惯了?”

“没钱也没前途,还要受你要挟……”弗兰克怪笑了下。“这次说什么也得成!”弗兰克说,“想回去过正常日子了!”

就在这时,弗兰克的手机“嗡”的一声又震了。这回是简短的两次连震。弗兰克急忙切换到加密平台。屏幕亮着一条讯息,内容只有一个词:“一样”。“他来了。”弗兰克紧张地说。

向寅把脸贴上窗子,一辆黄色出租车从远处驶进停车场。出租车绕了个弯子才在停车场停稳。门开了,下来一个人,黑衣黑裤,戴黑色口罩。

弗兰克趴在车窗上,几乎不敢喘气。

黑衣人略一张望,手伸进外套中掏了掏,再拿出来就是一只黑色的塑料袋。黑衣人掀开垃圾桶的盖子,将塑料袋轻轻丢了进去。

就这样完成了向垃圾桶丢东西的动作,黑衣人转过身,猫一样踱回出租车。

就在这个时候,向寅猛地松闸一踩油门,车子瞬间加速,轰的一声向前弹去,又歪歪扭扭冲进停车场。向寅微侧着身子,抓着方向盘猛地一摆。

李闻着动静,猛然回头。他所站的地方与出租车之间还有不到十米,他转了转脖子,拔腿就跑,抓到黄色出租车侧门把手顺势一带,门哐地敞开,他像炮弹一样射进车内。

黄色出租车摇摇晃晃起步。向寅和弗兰克的车直冲了过来,与李的黄色出租车一前一后轧过黑黢黢的停车场。

一下到马路上,黄色出租车就开始“轰轰”加速,向寅他们瞬间被拉开了一些距离。距离在五米左右稳住了。这样又追了一程,两侧高高矮矮的店面楼房、木板铁闸门影憧憧掠过。两辆车向同一处路口逼近。

黄色出租车向左急转,几乎成直角切过街角店铺前的水泥坪,车厢几乎擦上铁栅栏门,轮胎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吱吱声。

向寅则向左切道,加速,从外侧超车,又是一阵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股橡胶燃烧的焦煳气味钻进车厢。

黄色出租车拐了个弯,忽而又不见了。“诶,哪里去了?”弗兰克瞪着眼睛,凑上挡风玻璃。

向寅没有说话。车子猛地一斜,安全带砰地绷直了,拍在弗兰克的肋骨上。弗兰克揉揉肋骨,这时忽地眼前一黑,几秒钟后,路灯的微光又透进来。

“我们追到巷子里了,他们想抄小巷子上高速。”向寅说。

说话的时候,两辆车已经一前一后钻出了巷子,又回到了海德大道上。两车始终差着五米左右的距离。

高大的白色路灯照得周遭亮晃晃的,车子向前方逼近。一条弯曲的匝道从四车道的海德大道穿出,斜斜延伸出去。

高速立交桥的入口就在眼前了。“可以报警了。”向寅对弗兰克说。后者摸索出电话。

李的黄色出租车离入口越来越近,一旦上桥,就再无可能追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后视镜中,向寅车子的左后方冒出了一辆灰蒙蒙的小型掀背车,毫不起眼。但那车似乎无意上高速,盘旋了一会儿就消失在后视镜的视野外。

突然一声爆破。黄色出租车的尾部在一瞬间弹起又跌下,紧接着左后轮“夸吃”一声塌了下去,车子以弧线轨迹骤然减速。

向寅的黑车紧跟着就靠过来。两辆车几乎同时发出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

“怎……怎么回事?”弗兰克说。

黄色出租车猛地一偏,拖着瘪掉的轮胎继续前行。

“怎么办?”黄车内,司机问向后座的李,“爆胎的车是肯定不能走的了。”

“继续开!”李将手重重捶在前座的椅背上。

然而又是一阵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

李扶着副驾驶座的椅背向前望,那辆甩不掉的黑色轿车“咔嚓”横停在了他们面前。

那辆灰蒙蒙的小型掀背车竟然又出现了。它打了个溜,在黑色轿车旁忽地停下。黑色轿车的门猛地开了,一个中等身量略发福的男人,用帽子遮着脸,匆匆下车。灰色掀背车已经开了副驾驶的门迎接他,中等身量的男人佝着背,挤了进去。

警察很快就到了。来了三辆警车,“呜呖呜呖”响成一片。警示灯的红蓝色晃得人眼瞎。

向寅走出黑车,一抬头就看到从黄色出租车上下来的李。李的脸上,红蓝灯光扫过来又扫过去,这让他显得格外阴森难测。

李也望着向寅,他向地上啐了一口。

一个大腹便便的警察朝李走过去,让他往旁边站站,把空间腾出来给其他几个警察勘查现场。李往右退了几步。

又有一个警察往向寅这边走过来。这时候李那出租车的驾驶员也已经下了车,站在李的身边。

大肚子警察冲着向寅一通指挥,将三个人集中到了一起。“怎么回事?”他向他们一并发话。

“车祸,”出租车的驾驶员回答,“我们的车和他们的车都赶着上高速,没当心就撞到一起了。”

大肚子警察旁边跟过来个小年轻,像是见习生。小年轻一手捧着笔记架,一手飞快地记录驾驶员的话。

“有人员伤亡吗?”

“我们车没有。”向寅说。

“你们呢?”大肚子警察问向李。

“我们也没有。”李压着嗓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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