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告别(1 / 2)
第28章 告别
初三这一年,日子是一条湍急的河流,裹挟着我,汹涌前行。虽然妈妈从未给我提过任何要求,但我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执着地把考上市中学高中当作我人生的唯一出路。陆叔叔和王阿姨有时候安慰我说:“咱们义阳都能考上,小雪你怎么可能考不上?”可是这却给了我更大的压力。
当夏天终于来临,当中考终于结束,我像是从一场漫长的马拉松中解脱,精疲力尽,心有余悸。而所幸的是,我如愿考上了重点高中,成为陆义阳的学妹。
只是这高兴并不纯粹,而是夹杂了太多无法开解的遗憾和伤感——孙霞没有考上重点高中,而是考入了小城的普通高中。这意味着,等两个月后高中开学的时候,我将不再和她成为同学。
孙霞倒是很平静,大概从很早之前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当我表达对没有了她的高中生活的担忧时,她就会用期待的语气跟我讲她对未来三年的计划,她说她要好好学习,争取将来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最好和我一样,也考到上海去。她还安慰我说,虽然以后不在一个学校上学了,但是我们还可以经常在一起作伴。
经历过初三整整一年昏天黑地的日子后,整个暑假,除了孙霞回了一趟西安外婆家外,我们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报复性地看电影、录像、小说,报复性地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陆义阳给我的高一课本,本想让我趁暑假好好预习的,结果我一页都没看。
感觉什么都还没做呢,暑假就这样“嗖”地过去了。高中一开始,学业的压力一下子席卷了我。身处全市最优秀的学子之中,我的成绩并不突出,加上我不自量力地随大流读了理科班,数理化更像是三座大山时时刻刻压在我身上,除了吃饭、睡觉,我的课余时间几乎都贡献给了题海。一个学期下来,我和孙霞竟然见不到两次面。
本想着到寒假了可以找她好好聊聊天,好好去哪儿放松一把,没想到一放寒假她就跟着她妈妈回了西安。而陆义阳一家这一年也破例没有在小城过年,而是被陆义强接到了北方,据说他过了年就要转业离开那个城市了,特地带陆叔叔、王阿姨和陆义阳去那里玩一玩。在这种情况下,一向秉着不给舅舅、舅妈添麻烦的原则的妈妈,也只好接受他们的邀请,带着我去了上海过年。
舅舅、舅妈上半年刚搬进长宁区三室两厅的新房子。他们结婚四年多了一直没有孩子,新房子虽然装修得很好,但还是不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妈妈私底下偷偷问过舅舅好几次,劝他们去看看医生,还找了什么生子的民间方子给他。舅舅倒是看得很开,说小孩子是上天的礼物,急不得也求不得的。
舅妈特地给我们收拾了一间朝南的卧室,两扇落地玻璃门通往阳台,很是透亮。房间里配的是全套北欧风格的家具,贴了淡绿色小碎花的墙纸,墙上挂着舅妈朋友画的抽象画,柜子上的巴卡拉水晶花瓶里插了百合花,她还给我们用了全套意大利品牌的床上用品……每一个细节里都彰显着她的精致品味。
年夜饭舅妈订在外滩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中餐厅,从大厅的落地窗里可以望见整个陆家嘴。我从未到过这样的高级场所,又兴奋又激动,但心里老想着妈妈的嘱咐,不免有些拘谨。舅妈很是善解人意,带着我们参观,跟我们说这说那的,还说起自己第一次出国时闹出的洋相。我们一听,都笑了,渐渐放松了下来。她父母也都来了,见了我们很客气,一点也没有老干部的架子,还给了我压岁钱。吃了饭,舅舅、舅妈叫了出租车送老两口回家,便带着我们去了外滩散步。天气虽然很冷,口鼻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可是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兴致。我望着黄浦江对岸刚刚落成不久的东方明珠闪烁着红色的灯光,游轮“呜呜”拉着汽笛在江面上缓缓驶过,听着海关大楼的大钟响起“当,当,当……”雄浑的充满历史感的钟声……这一刻,我心里关于上海的朴素念想忽然变得具体、丰满、高大起来,我对自己说,我要到上海来,我一定要到上海来!
有一天我们逛了南京东路步行街回来,舅妈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吃饭的时候,舅妈给我夹着她的拿手菜,腌笃鲜、大闸蟹炒年糕,一边跟我和妈妈说道:“小雪再过两年就要高考了,我们商量着想先把小雪的户口迁进来,考大学的时候分数上比较有优势。”
妈妈一听,忙放下筷子,道:“好是好,可是迁户口可不简单哪……”
舅舅说道:“姐,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我和小云都会安排的。”
“是的,”舅妈说道,“只要有机会,我们一定会想办法争取的。”
“谢谢……”妈妈感激地说着,还推了我一把,我从惊喜中回过神来,马上说道:“谢谢舅妈!”
“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客气了!”舅妈笑着说道,“来,吃菜吃菜!”
晚上躺在被窝里,我高兴地跟妈妈说起这事,说道:“舅妈真好!”
妈妈笑着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当初不知道是谁,还嫌弃她呢!”
我马上钻进被窝盖住脸,耍赖道:“谁呀?谁呀?”
等我们从上海回来,孙霞也从西安回来了,我给她带了精美的笔记本、文具、上海风光明信片,她则给我带了小兵马俑摆件、羊肉泡馍。她教我把硬邦邦的馍掰碎了放在碗里,然后冲上用热水泡开了的羊汤。我满怀期待地喝了一口,瞪着眼睛,老半天不吱声。孙霞见了,也接过喝了一口,皱了眉,咂咂嘴,道:“哎呀,这个没有现做的好吃!”然后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西安的肉夹馍、饺子、羊肉泡馍、岐山臊子面……要多好吃有多好吃。我斜乜了她一眼,笑道:“你这么爱吃,不会是想做西安人吧?”
我做梦都没想到,这一句我随口说出的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
新学期开始后,有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在房间里做作业。窗户开着,和煦的春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动的风铃“叮铃”作响,吹得我浑身懒洋洋的,不住犯睏,心里头却无限向往着外头的春暖花开,心想这么好的天气,哪怕不能去野外踏青、拥抱大自然,就是叫上孙霞骑着自行车到解放大街上逛一圈也是好的。我看一眼窗外明媚的春光,却只能叹一口气,强打精神继续趴在书桌上做习题。
不想这时,孙霞真的来找我了。她走进房间,坐到我的床沿上。我一边做着习题,一边问她道:“你今天作业都做完啦?高二开始要重新文理分班,你想好了是读文科还是理科啊?理科机会多,可是我一看到数理化就头痛……”我说得起劲,忽然意识到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我转过头,看见她正看着我,有些发怔,好一会儿,张了张嘴,说道:“我要走了,小雪。”
“嗯?”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钟,才问道,“去哪里?”
“西安。”她答道。
“哦。”我咬住圆珠笔头,“什么时候回来?”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不回来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一颗心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一抽一抽地开始痛。我问她:“为什么?”
“我爸妈离婚了,我要跟我妈回西安去。”她哽咽起来。
我想说些什么安慰她的话,然而我一张嘴,还没说出一个字,眼泪已经“哗哗”地流了下来。我们抱头痛哭。
这分别来得太快太突然,快得我们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想好,快得就像是走着走着,一脚踩空,猝不及防地摔了个跟头。
我努力想象从此以后没有她的日子,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陆义阳知道后,请孙霞、我和“大头”在一家叫“故乡”的小饭馆吃饭,为她送行。这饭馆不大,却有些意思,给几个包厢取了“七房池”、“板桥头”、“小山墩”、“双眼井”等小城里的老地名,有的都已经在这些年的城市建设中彻底消失了。我们要了一个包厢,“大头”嚷嚷着非要叫啤酒。
大家起初还嘻嘻哈哈地吃着菜,喝着饮料、啤酒,忽然“大头”给孙霞倒了酒,说道:“‘长脚’,我以后还能叫你‘长脚’吧?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跟小雪站一块儿,一个个子那么高,一个个子那么矮,就跟猴子爬树似的,特别好笑,那时候我记住了,我们学校有个女的,叫‘长脚’!后来我更记住了,你是个讲义气的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你心里什么都知道,对吧!”“大头”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叹了一口气,道,“别的话我就不说了,祝你到了西安以后一切顺利!有了新的同学、新的朋友,可别忘了我‘大头’!”
孙霞说着:“不会的,不会的……”她想笑,却是眼圈一红,她一仰脖子也干掉杯中的酒。
气氛一下子变得伤感起来。我吃不下去了,眼圈红红的,坐在一边只是想哭,想给她敬酒,却又怕自己忍不住哭起来,只好坐在那里,默默无语。
陆义阳说道:“孙霞,到了那边记得给我们写信!我们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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