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历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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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黑历史

当天晚上,孟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肇二爷给“封杀”了。

他一如既往,在陆一禾下课后把她送回家,多亏他明智地把车停在外边大路口,没进胭脂厂露面。

陆一禾当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看见姐姐回来就放了心。小姑娘显然当天在学校心情不错,睡前跑去找陆银桥转达,说孟老师想得周到,和她提过,如果她们近期想要搬出胭脂厂,可以在新美学院附近租房子,很快就到开学季了,那附近的房源特别紧张,所以孟老师已经提前托人去找了。

陆银桥没有同意。

陆一禾有些失落,但看出姐姐的态度很坚决,不再劝说,自己低着头去把头发吹干了。

陆银桥知道她心里希望自己能接受孟泽的帮助,十几岁的女孩大是大了,到底还是个孩子,藏不住事。她看她准备睡了,下楼给她热牛奶,拿回来问她:“好不容易能回家来了,你不高兴吗?”

陆一禾突然抬眼看她,抬手往隔壁院子的方向指了指。

陆银桥想起今天听到的消息,和她说:“你不用怕他,不管我能不能离婚,这里都住不长了。胭脂厂确定要拆,有什么安置还不知道,如果到时没办法,再考虑去你学校附近找地方。”

她催她赶紧睡,自己却回屋抱着被子辗转反侧。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一会儿梦见招财、进宝长得像狗那么大,满屋乱窜,一会儿又梦见那首远芳阿姨家乡的小调,她跟着唱,却没了调……到了后半夜,她好像又有点发热,糊涂睡过去忘了钟点。

陆银桥一病就病了一星期,其间赶上一场雨,可惜没下大,缠缠绵绵的越发难熬。

她反反复复地发热,去了医院依旧查不出什么,又做过一遍肿瘤筛查,钱没少花,结论还是体质问题。陆一禾害怕姐姐真出事,死活逼着她休息,自己学校也不去,就在家盯着她。弄得陆银桥的拍摄工作不是取消就是推迟,天天躺在家里喝中药,对着苦药汤子唉声叹气。

后来她偷偷背着陆一禾,通过厨房的窗户,和小卖部家的孩子串通好了买汽水,北冰洋的瓶子攒了一箩筐。她开始怀念雷三,要是能把他叫来,把玻璃瓶子拿出去卖,没准还能替她挣点饭费,这就是她近期唯一的进项了。

然而出乎意料,这一个星期下来,“半城金”也没动静。

自从肇二爷被她气走之后,就走得十分彻底,那扇被他用金珠打破的窗户已经封住了,两不相见,彻底太平,没见他再耍什么新花样。

生活忽然变得十分无聊,陆银桥许久没有这么幸福的待遇,把她前二十多年的懒觉都给睡足了。等到第七八天的时候,她实在扛不住了,睡得太多,连做梦的意识都清楚,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她突然被一阵狗叫给吵醒了。

那声音由远及近,是她楼下的动静。

陆银桥闭着眼睛翻身,越听越觉得像东边大黄的嗓门。她想起那只狗觉得有意思,梁疯子傻到自己都顾不上,从不锁门,这明显又是大黄夜里跑出来溜它自己,追着胡同儿里的耗子、黄鼠狼满街跑,这大半夜的……跑到她家外边没完没了地吠。

她被大黄叫得直走肾,爬起来去上厕所。

屋子里四下都黑着,但统共也走不出几步,于是她习惯性地懒得开灯,摸索着进厕所门,结果门是开了,迈出一步却不知道撞上了什么。

陆银桥的脑子还留在床上,她伸手随便扒拉,忽然觉得手下满满一把纠缠的东西……她摸到的竟然是一把头发。

惨叫声几乎惊醒了整条胡同儿。

陆银桥吓得魂都飞了,简直觉得自己再也不会醒,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她眼前突然闪过上一次,有人闯进家里……她崩溃地后退,迅速打开灯。

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死死抵着墙一动不动。

厕所里确实有个人。

陆一禾穿着睡衣,长头发披散在肩上,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她明显也是刚醒,揉着眼睛着急做手语,示意姐姐别害怕,她只是起来上厕所。

陆银桥浑身是汗,闹这么一出不知该哭该笑,陆一禾不会说话,夜里动作一轻,半点声音都没有,谁都没想到姐妹两人撞在了一起。

这一下陆银桥的烧彻底退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地愣着,连外边的大黄都不叫了,就听见那只老狗爪子挠树的动静,一会儿又飞快地跑了。

陆银桥笑不出来,实在有点后怕,又往楼下看,好在一切如常,于是她问妹妹:“你怎么不开灯?”

陆一禾被她问蒙了,站在那里想解释,又觉得好笑。

陆银桥想起自己也没开灯,所以她话一问完就觉得傻,尴尬地催陆一禾赶紧上完厕所回去睡。

深更半夜,神经敏感。

她对着镜子洗把脸,冷静了一下,再出去的时候,陆一禾还等在房间门口。小姑娘的头发已经梳过了,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后,安静地看着她。

陆银桥准备关灯了,哄她说:“赶紧睡吧,我刚才做梦呢,没想到你也起来,吓了一跳。”她明天就要外出工作,还要继续躺回去。

陆一禾敲敲墙,提醒陆银桥回身,然后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问:“姐姐,你怕什么?”

手语里表达害怕的词要配合恐惧的表情,所以陆一禾的神色变换,最终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好像她这一晚都静静地站着在看她。

陆银桥发现陆一禾眼睛里的情绪似曾相识,但又和远芳阿姨不同……她手指一颤,下意识就把灯关了。

四下漆黑,她再也看不见陆一禾,回屋关门。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或许就因为不知道,才是她最害怕的事。

陆银桥家里的这栋小楼虽然风雨飘摇,但一时半会儿不会塌,姐妹两个没能马上搬走,眼看着就进入了七月。

这实在是个尴尬的月份,前后都无假可放,各行各业刚过年中,都是最紧张的时候,尤其因为电商平台有个自造购物节的毛病,导致每月都能想出名头联合商家做活动,所以陆银桥永远能遇到加急的拍摄需求。

没有白享的清福,她生病耽误下来的工作进度,如今只能加倍弥补。

陆银桥复工的第一个任务是补拍保暖内衣的片子。商家做了直营店,直接租好一个样板间作为场地,请她和拍摄团队过去,这对她们这种接单的小模特而言,算是条件不错的工作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产品特性,件件都是加厚加绒的贴身衣物套装,要在夏天进行反季棚拍。虽然室内有空调,可是折腾几轮下来她也浑身是汗,套着大红大紫的“三保暖”,飞速机械摆拍,一秒一个动作,外加商业假笑。

十几个小时忙下来,陆银桥脑子拍到完全放空,脸上的妆一层糊一层,热得快要断气了。这一忙就直接工作到了夜里,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还剩最后一套衣服,夜宵正好也到了,大家停下开始休息。

摄影助理还要重新调光,陆银桥借着短暂的休息时间去换衣服,这才发现自己从后背到衣服领子之下的部位已经起了一片痱子。她一天下来对着镜头没工夫乱动,还不觉得痒,到了这会儿才开始挠,越挠越停不下来,咬牙硬逼自己忍,不敢把皮肤弄红了,又痒又难受。

她和今天的拍摄团队不太熟悉,都是初次合作,不好意思抱怨,只能自己抱着个小风扇躲在试衣间里,暂时换上短袖T恤算是个休息。她一边无聊地看手机,一边吐槽这厂家的衣服质量太好了,这么保暖,应该混个折扣多买两套,她和陆一禾冬天都能穿。

冷热交替之间,陆银桥又开始觉得渴。她馋冷饮的毛病上来,大半夜想出去买罐冰可乐,结果刚一打开门,正好撞到人。她抬头没有细看,瞥见对方好像是这个场地的保安,今天一直跟着他们,并不认识,于是她也没多想,顺势道歉,想要绕开他。

对方像喝多了似的,死活挡着不动,还伸手把她往回推。

一切发生得太快,陆银桥刚从门里探头就被推回去了,都没来得及喊。她热成糨糊的脑子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是个男人,莫名其妙跑来女模特的试衣间干什么?

她顺着那人的力气往后一躲,猝不及防,差点摔在地上。他们今天的拍摄场地是个楼盘的样板间,给人换衣服的地方十分狭窄,大概本来只用来放杂物,所以四面墙上都是货架,盖着白布,就剩下三四米的余地,扔着两把椅子给人坐。

陆银桥扶着货架站住了,手里顺着身后的白布往里摸索。她盯着他问:“你想干什么?我认识你吗?”

闯进来的男人还算年轻,整个人瘦竹竿似的,藏在一件脏兮兮的制服里。他头发油腻,眉眼不受控制地抽动挤在一起,那脸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灰,明显是个内心变态的猥琐男。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笑嘻嘻地正往陆银桥的面前凑,这一下两个人突然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四下都是陌生男人身上的烟臭味,逼得陆银桥一路躲到了最里侧。

这么晚了,她可没心情和变态聊天,扯开嗓子想叫人,结果一句话刚嚷出来,对方反手就把门锁了。

外边人不少,但都刚吃完夜宵,正是大家休息来往的时候,乱哄哄的都是人声,谁也不会注意小屋子里的动静。

陆银桥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她十几岁兼职打工,早早遇见过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好赖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无论什么人突然发难,她都能尽快控制局面减少损失,于是她立刻不再白费力气叫人了,换上一副懂事的口气和他说:“这怪吓人的……要不咱们留个联系方式,以后就算认识了,你有什么事都等忙完工作再说。”

对方色眯眯的眼神藏不住了,上上下下打量她,有点不自然地抠着手说:“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识你就行。你是那个裸替吧?过去那个谁……清纯一姐那场著名的洗澡戏,那光溜溜的后背是你的?”

陆银桥傻眼了,她确实没想到自己年轻时候的黑历史还有人知道。

她早年偶然蹭进一个电影剧组,大院线大制作,对方需要找人露后背,替当红的明星拍一个洗澡镜头。她纯粹是因为听说那个电影体量大,想拿个红包才去试镜的,而且她打听过,剧组规范上台面,拍摄正规,没有别的顾虑,所以很快拍完也就过去了,没想到那个场面竟然成为经典,她此后借机又接过几次替身的戏份,仅仅是裸露后背而已。

事后大家都想着追明星,根本没人再去深究替身的故事。何况几年过去了,正经当红的清纯玉女都过气了,哪儿轮得到她出头被人惦记?

对方的消息来源十分可疑,陆银桥硬着口气反驳:“谁裸替啊,你胡说什么呢!”

“你就说那个后背是不是你的吧……”男人不知道脑补出什么情色镜头,竟然一下来劲了,伸手就要拉她的衣服,“你肯定是裸替,背过去,脱了给我看看,我肯定能认出来……”

陆银桥没兴趣和人深究“裸替”这个词到底有什么歧义,这社会对于女人的偏见始终存在,她不需要对一个变态男解释自己的职业,于是二话不说,抬手一巴掌打过去:“我以前干什么你管得着吗?正规职业,不偷不抢不涉黄,还得跟你汇报?”

陆银桥下手狠,后背那一片痱子又让人心烦意乱,她偷偷藏着一只手在货架上摸索,准备找个有棱角的东西应对……只要对方被她打急了想动手,她立刻就往他头上砸。

她十几岁跑江湖,吃亏可不是福。

没想到对方结结实实挨了她一耳光,竟然没有急。对方有点被打傻了似的愣在当场,脑子里恶心的想法被突然打断,身体比心还虚,让他一时有点接不上,焦躁地揪着自己打绺儿的头发,眼看都要哭了,突然尖着声音问她:“你脱不脱?”

陆银桥没忍住差点笑场,劝他善良:“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要是想看女人的后背,晚上多喝点,回家找个片子,自己活动活动右手。实话告诉你,我这人脾气不好,可能不合你胃口。”

对方听不出好赖话,拿出手机,一着急差点把屏幕糊她脸上,非逼她看:“你就是那个裸替!扒皮号都写出来了,前两年市里那个死刑犯原来是你爸啊!都说他逼亲生女儿卖肉还债,怂恿你傍上个有钱的爷,结果钱没骗到,他又绑架人家小孩从楼上扔下去了……”

对面那看着瘦瘦小小的丫头片子没让他说完,她又是一巴掌照着他的脸狠抽过来,劈头盖脸一顿骂,让他闭嘴。陆银桥不要命,摸出东西看也不看就往人身上砸,飞出去才发现那竟然是个金属的门把手。

对方哪儿想到陆银桥能有这么大能耐,又没地方躲,好在歪头的工夫避开了要害。门把手只擦着他的额头过去,立刻见血。

猥琐男这下真急了,扑过来拧住陆银桥的胳膊,拼命扯她的上衣,两个人扭打着直接撞到房间门上。

外边的人正满世界找陆银桥回去拍照,终于听见了动静,有人发现不对劲,过来开始踹门。

最后的场面实在不好看。

试衣间的门还是让人踹开了,变态男已经开始发疯,把陆银桥按在地上。她上半身的T恤被扯掉一半,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还记得蜷缩起来死死护着自己。一看有人进来,她迅速找到机会反击,摸着地上的重物还想往他伤口上砸,硬生生让人围住拦下来。

很快就有其他保安过来了,好好的一天的拍摄,到最后险些变成打群架。所幸拍摄团队的人倒是明事理,一直替陆银桥说话,站出去把事态控制住,提前结束准备走人,还帮她威胁那几个好事的保安别想讹钱,不然报警大家都不好看。

这所谓的样板间平常根本没人用,看房子的都是一伙人,说是叫保安,其实根本不是正经岗位,他们大多是社会上的无业游民。那猥琐男已经盯了陆银桥一天,又正好看过网上的八卦,把他的怪癖勾出来了。

事情闹成这样,陆银桥不能再待下去,她把衣服换好,收拾东西就要走,又看见商家派来的两个人聚在一起,拿着手机,一边看一边拿眼睛瞟她。

某种不对劲的感觉又回来了,但商家就是她的客户,也是她的金主,她总要和对方有个交代,于是硬着头皮走过去,搜肠刮肚地琢磨怎么才能把今天的事委婉解决。

没想到那两个人先开口问她:“你还真是陆兴平的女儿啊?”

“什么意思?”她立刻警惕起来。

“没,我们随便看见的,扒皮号上这条消息最火……没想到你真敢回来,当年你爸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他摔死的小孩才多大啊。”

渐渐开始有人低声议论,大家都开始好奇那个案子里的小孩是谁生的,因为在坊间传言之中,遇害儿童的家里有背景。

隐退的裸替重出江湖,却沦为电商模特。神秘男一号家族显赫,阴错阳差导致一场幼童惨案,那些无良的媒体哪怕闭着眼随便选一个关键词,都能让写出来的标题足够耸动。

可惜陆银桥这位女主不争气,无论过去如今,她都没有知名度,不然这可就是一出年度大瓜,足够大家好好吃一阵了。

陆银桥打算离开,前后也不过几分钟,她这点黑历史就成了香饽饽,起因可笑。但一条八卦就能让这些帮她赶走流氓的“好心人”通通换张嘴脸,人人都在余光里把她扒了个精光。

更可悲的是,她确实无法辩解。

轻视和嘲讽于她不过是家常便饭,可就因为看尽了人间种种不值得,才知道人活一口气,最后那件衣服不能脱。

只有一句话,她必须要说。

陆银桥站在门口,回身面对一屋子的人。她挨个儿迎上那些赤裸裸的目光看回去,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各位如果还当自己是个人,就别拿别人家的惨案当消遣。”

凌晨时分,陆银桥走得潇洒,扔下一地烂摊子。

今天的片子拍得差不多了,随便金主爸爸爱用不用,就算最后算她违约,她也打定主意不再和这些人合作。

姑奶奶虽然有骨气,骨气却不能当饭吃,这大夏天她穷起来连个西北风都没的喝。夜晚的北新市华灯霓虹满眼,陆银桥只顾着一路埋头走,拿着手机盘算半天今天的损失,终究没舍得打车。

她打算去找最近的公交车站,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她最近疑神疑鬼,被叫得浑身一激灵,走到路灯下才敢回头看。

对方是刚才摄影团队里的负责人,顶多二十多岁的女孩,一天下来穿着件长卫衣四处晃,没看出她有什么具体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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