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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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首先是我自己的“翻车”。然后中苏斗争愈演愈烈。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知道此事与中国的反右派之间有一点小小的关系。很可能中国的一部分老“右派”有亲美的问题,而另一部分相对年轻一点的“右派”有亲苏的问题。那么亲美亲苏,都有点冒傻气,政治上太嫩了点。当然还有人因为“反苏”而划为右派,那是顺手锄耘,被划的人硬要自找麻烦罢了。我的许多“不健康”的情绪、“不健康”的思想,都与苏联有关。从小太受苏联的影响,是我的原罪之一。而且这里有国家利益民族利益问题,苏联本来就不像想像的那样梦幻,当初苏联老大哥叫得未免肉麻,苏联的麻烦至少不比中国少。从长远看,中国必须摆脱苏联附庸的形象。这些我从一上来就不是不懂。我始终认为这是毛泽东的无法宣示的两大战略举措,为中华民族建立的两大奇勋:一个是一九四九年保留住香港不动。一个是和苏联决裂,摆脱开苏联和社会主义阵营走自己的路,最后又和美国开始发展某种往来。

  但是我仍有悲哀,我少年时期的精神支柱又塌陷了一角一端。丁玲艾青包括胡风等左翼作家左翼知识分子打倒了,我不免嗒然若失。而苏联现在是往臭里搞,我再明白事理也还是忧心忡忡。

  这样的事可不能开玩笑,我必须努力学习文件,反修防修,站稳立场,一直听上边的,就这么斗下去,来不得半点差池。

  西山读书会的安排十分惬意,上午读书或讨论,下午看参考影片:《雁南飞》《晴朗的天空》《人与兽》《湖畔》,还有一部描写冷战中分属两个阵营的一男一女之间的爱情的故事片。此外给我们放映了一些记录片,有呼拉圈舞,有西方评论人士对苏联的“新浪潮”的分析和报道。读书会的伙食极好,营养、花色、易消化、光洁素雅,在经过六十年代初的粮食困难之后,能到一个地方连吃两周高级伙食,不能等闲视之。何况秋高气爽,山色宜人,我和“同学”们一起于月夜从二处游到四处五处,树影婆娑,山寺宁静,月光清寒,石路如玉,与白天匆匆来一趟游八大处的感觉完全不同,人生真有美事,学而时飞之不亦说(悦)乎。

二十九、在八大处反修(2)

  各省来的多是当地文艺口头面人物,有文联作协负责人,有刊物剧团负责人等。而北京市来的三个人,一是钟敬文教授,一是画家尹瘦石,一是我,都是有过帽子问题的,不知为何这样安排。

  文联学习部王部长,联络部沈部长(女)在这里顶摊,二位都是老延安。沈慧同志能干爽丽,令人愉快。人们说,她是延安时期的几大美女之一,其他还有张颖(曾任剧协党组书记)和陆璀(曾任对外友协副主席)等。她说起在延安的时期,说:“那是我的黄金时代。”我后来把此话说给父亲,父亲想了想,说,“我在想什么时候是我的黄金时代,我想的结果是我的黄金时代还没有开始呢。”他的话让我感到绝望,1963年,他已经52岁,在我的心目中他已经没有多少未来,他还能等到什么样的黄金时代呢?

  文联党组负责人与副主席刘芝明、以及副主席田汉、老舍等来看望学员,讲话聚餐,十分红火。刘芝明曾在中共中央东北局负责过宣传方面的工作,主持过批判萧军。他到北京后工作并不顺利,他给人的感觉是喜怒不形于色,脸上如戴着面具。而田汉老舍两位大作家则精神奕奕,情绪饱满,位居人上。共进晚餐时,钟敬文老先生向刘芝明同志表示他要好好学习,要控诉赫鲁晓夫,因为他的“犯错误”是上了“赫光头”的当。我也紧接着表示决心,说是对自己的“失足”感到痛心。刘芝明安慰我说:“你还年轻嘛……”他还小声嗫嚅:王某,很聪明嘛。

  田汉讲话大骂赫鲁晓夫这个“光头”,他打趣说,“虽然我也是光头……”幽默而又鲜明坚定。能这样讲话也是一种自信和受信任的体现。

  老舍也讲反修,说是现在苏联不行了嘛,世界要看中国,要看毛主席了嘛。在这样敏感同时具有核心性复杂性的问题上,他同样讲得同仇敌忾,有一种政治上的坚定与使命感,(被)信任感与光荣感乃至满足感。听到党外高级人士这样心明眼亮地论述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纷歧与前途。我佩服,又略感不安,由他老人家包括田汉同志来论述国际共产主义的运动的争论与前途,似乎不那么顺溜,不那么自然。你又不能不钦佩党的领导的深入人心,怎么指怎么打,万众一心,从来没有疑问。

  我听得专心致志,点头称是,心领神会,醍醐灌顶。从反右以后,我深深明了,在咱们这里,没有比领导的态度更重要的了,生杀予夺,吉凶福祸,全看领导对你的印象。我下了死的决心,一定要明白表示,反复证明,王某是最最尊重领导,服从领导的。不信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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