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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一次是在殷爷爷去世后。

　　殷爷爷是突发心脏病去的医院,合眼的时候正是深夜。在此之前，老人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病史，反而精力充沛,养养菜园下下棋,偶有兴致的时候还骑马玩，有算命瞎子说他能活到一百岁。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死在六十五岁。

　　殷爷爷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他成家后老人就没再和他住在一起,去世后殷清只能搬到他儿子家里去。

　　老人合上眼前，摸了摸殷清的脑袋，指着不远处的男人说，“以后他就是你爸爸。”

　　而后对男人说，“你要对她好。”

　　男人应了下来。

　　来吊唁老人的人很多，林京欢也跟着家人来到了葬礼,看着老人笑着的黑白照片,眼里蓄起了泪花。

　　殷爷爷对她一直很好,过年给她的压岁钱都是厚厚的一沓，她要什么老人都笑着依她。

　　林京欢手背抹抹眼泪,余光注意到一旁的殷清,小姑娘穿着纯白孝服,跪坐在一个蒲团上，脑袋微微垂着，怔怔地看着地面。

　　林京欢吸了吸鼻子,拉着她出去了。

　　等殷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被林京欢拉到了个角落里,这里隐蔽性很好,无人发觉。

　　林京欢看着她,殷清和她对视两秒后才恍然转过脸,有些狼狈地抹了抹眼睛，她刚刚哭过一场，现在眼睛还是红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林京欢知道自己哭。

　　她深吸了口气，情绪缓过来后，声音有些哑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林京欢咬了下唇。

　　殷爷爷去世殷清肯定比她难过一万倍，但她不擅长哄人，只能试探地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呢。”殷清说。

　　“那我带你去吃饭吧，”林京欢瞧了瞧四周，“葬礼上的人太多了，去我家吃饭吧，我家阿姨做饭很好吃的。”

　　殷清没有拒绝。

　　老人去世后，她除了难过外，还有种混混沌沌的茫然，这个城市这么大，她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家，也不知道哪一双碗筷才是属于自己的，这会儿林京欢愿意邀请她去吃饭，殷清松了口气之外，跟着她走的时候还有种莫名的归宿感。

　　林京欢来爷爷家找过她很多次，殷清这是第一次去她家，她发现林京欢家庭的富有程度不亚于殷爷爷，房子盖得富丽堂皇，家里也很欢乐热闹。

　　她见到了林京欢的爸爸妈妈，还有姐姐。

　　她爸爸妈妈都温和友善，见到殷清身上的丧服会难免长吁短叹一番，然后让自己家的保姆做殷清爱吃的饭。

　　她姐姐也很漂亮，之前听林京欢明里暗里夸过她姐姐很多次，说她姐姐拿过很多次全国青少年各种大赛的奖，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因为林京枝看着年岁不大，却戴上了薄薄的眼镜。

　　林京枝给她夹了点菜，说，“喜欢吃的话以后可以常来。”

　　“谢谢。”殷清说。

　　林京欢偷偷到她耳边说，“不要伤心啦，我姐姐会做各种小玩具，我让她给你做一个逗你开心，你就不要哭了。”

　　殷清，“……”

　　临走之前，殷清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他们一家人，突然觉得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形容的就是林京欢这种人，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聪明漂亮的姐姐。

　　她可真幸运，殷清默默地想。

　　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虽然院长从来没有明确跟她说过，但殷清知道自己是被亲生爸妈抛弃的人，以至于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如履薄冰，不惹院长妈妈生气，不让她把自己从孤儿院丢出去。

　　但幸好，院长妈妈人好，对她也很好。

　　还给她找了殷爷爷这么好的收养人家。

　　直到住进殷腾家后，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重新冒出头来，她又开始了那种生怕自己会做错事的状态，她会违心地喊着他们爸爸妈妈，就连每句对话每个表情都要揣摩一番，想想到底合不合适。

　　殷腾夫妻开始对她很好，在物质精神上都尽量满足她，因为他们没有孩子，于是把她当亲生似的看待。

　　就连生日这天，殷腾想给殷清办个party。

　　他问殷清有什么朋友，可以邀请过来。

　　殷清想了想，说，“林京欢。”

　　生日这天，殷清是和林京欢一起过的。

　　她起初没有告诉她，拿着自己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带着林京欢四处玩了玩，黄昏时刻，路过个蛋糕店，殷清在里面买了个手掌大的草莓蛋糕，说，“今天是我生日。”

　　林京欢愣了下，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我还没给你买礼物呢。”

　　“不用买，”殷清说，“给我唱个生日歌就好了。”

　　林京欢挑了个氛围好的地方，点了九根蜡烛，给她认认真真唱了生日歌，中文英文都有。

　　殷清听她英文唱的熟练，愣了下，“你英语念得很好啊。”

　　“还可以吧，”林京欢谦虚地笑了笑，“你喜欢听的话，我还给你唱，就当补了礼物了。”

　　她一连唱了好几首，每首英文歌难度都挺大，至少对于她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有些单词殷清甚至没听说过，她这才发现林京欢说什么英语差都是唬人的。

　　但没有生气，指甲抠了抠桌子的边缘，有些不安地问，“你最近……怎么不来找我写作业了？”

　　林京欢轻轻啊了声，“因为殷叔叔家距离我家有些远，开车才能到，一来一去太麻烦了。”

　　殷清看了眼面前的蛋糕店，想了想说，“那以后放学后在这里见面，然后一起找地方写作业可以吗？”

　　林京欢估算了下距离，眼睛一亮，“可以。”

　　殷清抿着唇笑了笑，把蛋糕往她那边推了推，“吃吧。”

　　……

　　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过着，但波折永远比美好来得早，某天殷腾不知道发什么鬼疯，非要把殷清当成男孩来养。

　　那天殷腾跟她促膝长谈了很长时间，说得大多话殷清都听不懂，什么家族企业，什么公司继承，她都听不懂这些，她唯一听懂的就是要把自己变成男孩。

　　她使出了所有能想到的招数，也没能改变他的主意，长发被剪掉的那瞬间，殷清没忍住哭出声来。

　　殷腾漠然都看着她，眼里一丝心软都没，从那天后，她被剥夺了一切属于女孩的权利，留着短短的寸头，只能看男生喜欢看的书，只能玩男生喜欢玩的游戏，就连电视也只能选择男生喜欢看的那种。

　　这些林京欢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殷清很长时间没来学校，也没和她约过一起写作业。

　　林京欢心里一直惦记着，菜花约了她好几次出去玩她都没应，抽空让管家开车带她去了趟殷腾家。

　　她等了很久很久，才看到殷清从里面出来。

　　“你最近怎么不去上课了啊？”林京欢皱着眉头问。

　　彼时正当傍晚，黄昏灿烂的霞边儿逐渐暗淡下去，蒙蒙的黑罩着整片天空，殷清抬起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珠空洞洞的，像没了任何的情绪。

　　“到底怎么了啊？”林京欢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殷清摘掉了帽子。

　　林京欢彻底僵住了。

　　殷清看着她的神情，瘪了瘪嘴巴，抱着她开始哭起来，和之前葬礼上隐忍不掉泪不同，她哭得大声，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殷清原本以为这段时间哭多了会麻木，但是不会。

　　见到林京欢她像是找到什么宣泄的出口，这是她哭得最委屈的一次。

　　林京欢回过神来，没问为什么这样，摸摸她的脑袋说，“这怎么了，挺好看的呀。”

　　“你要是男生，我肯定非你不嫁。”

　　那个年纪她们已经接触恋爱嫁人这种话题了，男生以此开玩笑，常常惹得女生一阵脸红，林京欢说完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担心，这样就嫁不出去了啊？”

　　殷清只顾着哭，不跟她讲话。

　　林京欢叹了口气，“行吧，如果你嫁不出去的话，嫁给我也可以。”

　　说完，殷清哭声止住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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