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段历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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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段历史

  一段历史——

  1911 年 10 月 10 日,中华全境扯弃清朝龙旗,宣告民国成立。

  11 月 6 日,被孙先生称为“东南锁匙”的上海设立了军政府,由沪军都督主掌。

  11 月 21 日,开国第一银行——中华银行,在南市吉祥弄开业,发行一种冠名为“中华民国军用钞票”的纸币,可在所有华商银行之间自由兑付。

  至此,民国发行的第一种纸钞正式进入金融流通。

  但就在几个月之后,市面上便出现了伪造的“军钞”,并迅速从上海扩散到浙江地界,以至于真钞信用动摇,顿陷阻遏。

  沪军政府侦缉处随即展开调查,于 1912 年 5 月 21 日在湖州抓获一名混用假钞的男子。经过审讯,此人供出上家,再经辗转排摸,最终线索归结到上海苏州河北岸铁马路一处宅院内。

  因为那里地处公共租界,军政府无权执法,只得请巡捕房派员代为搜捕。

  铁马路所属汇司捕房接到报案,也看到了沪军都督的手谕,当即签发拘捕与搜查的命令,派出两名西探,两部警车,带着一队华捕前往。

  但治外法权的规矩还是得讲,军政府的探员不得跟随,与他们同行的,只有中华银行的一位年轻襄理,名叫程佩青。

  那一天,是 1912 年 6 月 2 日。

  当时已经是午后了,太阳正在越来越密的云层背后隐去,慢慢地收起天光,使得眼前所见的一切晦黄得像一张古画。

  程佩青与几名华捕一起坐在一辆警车后面的铁皮车厢里。天气热,车门敞着,哐当哐当一路响过去。但涌进来的空气是温的,吸到肺里,多半是水,混杂着汗腥和轮胎皮摩擦产生的焦臭,叫人觉得滞重且窒息。他的两片眼镜玻璃也都起了雾气,摘下来用手帕抹净,再戴上去,转眼又模糊了。

  这一年的梅雨来得早,时节还未过端午,华捕们已经换上短打制服,卡其色军装露出半截胳膊,腰间皮带紧束,下面是同样颜色的半长裤子,再打上皂色绑腿,干净利落。

  只有程佩青最狼狈。他留美归来尚不满一年,早忘记了江南初夏的味道,难免穿错衣服。此刻衬衣领子已经被汗水泡软了,后背大概也浸得透湿,叫他更不好意思脱了西装外套,就这么忍着,只望今天这桩差事早早结束。

  华捕赵淮原坐在他身边,一路与他攀谈,先问程先生是哪里人又问他怎么考的中华银行每个月进账好不好

  程佩青敷衍着作答。他生在江苏,后来去汉口读书做事。那里也有租界,巡捕的做派,他早就听说过了。

  当时的巡捕房好似个小世界,各国的人都有。无论国籍,制服看起来都差不多,军装,绑腿,头上一顶钟型盔,但终究还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其中第一等,自然是工部局从英美招来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日本与俄国警员排在第二。紫红色缠头的印度人第三,是以被租界里的华人居民戏称为“阿三”。再往下,才是赵淮原这样的华人警员。人数最多,占了总有七八成,但薪俸远不及前面那三种,也最为惫懒怠工。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洋人上司一个眼睛不看见,他们必定会躲起来睡觉,抽烟,索要贿赂。

  今日打过交道,果然就是这样。其中的范本,不光有这嘴碎的赵淮原,还有坐在他们对面靠门位子上的华探钟庆年。

  此人比军装巡捕高着那么一级,在巡捕房里叫“便衣侦探”,外面俗称“包打听”。他身材高大,一点不输给带队的西探,但样子却很散漫,胡子显然有几天没刮了,两腮阴沉沉青了一片,一路抱臂合着眼打盹儿,一条筋肉健硕的长腿屈着,另一条直捅到程佩青这边来。

  车一阵颠簸,程佩青连忙往旁边躲了躲,以免碰到。

  赵淮原一向最会做人,大概看出他的心思,开口圆融着解释:“阿哥几天没睡好了,伊……”

  话只说了个开头,又把下文咽回去了。程佩青抬头,见是对面那位睁眼朝他们这边扫过来,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拂去耳边一只低飞的蜻蜓,而后移开目光望向车厢外的街景。但那双眼睛里却又是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警车已经开到到北火车站附近,人流繁密起来,挑担子的,拉黄包车的,推独轮车做生意叫卖的,挨挨挤挤,从马路两边往中间蚕食,使得汽车和马车举步维艰。

  副驾驶位子上安着个铜管子喇叭,开车的西探伸手过去转动摇把,试图驱散人群。呜——啊——声音传得很远。

  “不要鸣警笛吧……”程佩青急忙探身到前面,用英语提醒。

  “什么”西探还在那里摇,一口乡音浓重的阿拉巴马话。

  “不要鸣警笛。”程佩青重复。

  “什么为啥”西探又问,像是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我说不要鸣警笛!”程佩青有些动怒,紧跟着解释,“这本来就应该是一次突袭搜查,而且我们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道理说得明明白白,不该打草惊蛇。那西探只是笑起来,眼里带着些不屑,手又摇了半圈才慢悠悠地停下。

  程佩青也只好作罢,又踩着一地华捕的脚退回来坐下。这案子关系重大,但交到这么一群人手上,最终结果如何,他真的不知道。

  北火车站前便是铁马路,上海租界最早开辟的道路之一,跟着全中国第一条铁路一起修的,是以被本地人称作铁马路。就在这条路上,靠近文师监路的地方,有一座钱业会馆,是沪上钱庄银号公会所在,业内开会议事,拜财神,祭先董的地方。他们此行要找的那处宅院就在后面,同样也是会馆的地产,一向放租出去给人住的,以租养馆。

  最初得知这个地址,程佩青就觉得讽刺。

  上海滩的金融市场分南市与北市。南市在苏州河对岸,华界县城之内。北市,就在此地。本埠总共一百多家钱庄,有六十余家聚集在这一带。倘若真有人在这里做假钞,而且还是钱业会馆的房客,倒是正应了一句成语——弩下逃箭。又或者像西洋人说的——dark under light,灯下黑。能够想到这么做,并且敢于这么做的人,也必定是不简单的。

  于他意料之外,又好像是被他言中了。两部警车驶到那座宅子前面,只见正门洞开,一辆黑色福特轿车从里面出来,恰好被截住去路。三辆车同时发出尖锐的刹车声,猝然停下。

  彼时,天阴欲雨,看不清轿车里人的面目,只知道不止一个。程佩青哪里经过这种场面,以为免不了一场冲突,一颗心也跟着悬起来。

  “左右围住了。”前面西探下了命令,自己没动地方。

  一阵轻微的机械声响起,是钟庆年从腰间拔出配枪,拉开保险,推门下车,一众华捕也随之鱼贯而出。

  “哪个是这里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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