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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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雨下得越来越大,雨点紧凑地敲击在玻璃窗上,又汇聚成一团,顺着玻璃向下流淌,然而在那之后还有接连不断的雨水会如同这样一般滑落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空旷的屋子里,头顶只有一盏散发着昏黄色灯光的老式吊灯,因为楼上人的脚步声,吊绳也跟着轻轻地摇晃,肉眼看不出的那细微的颤抖。

  光影搭在两个人的脸上,昏昏暗暗。

  刻画得孟文君的脸颊消瘦得可怕。

  他伸出手来,遮挡在唇前,重重地咳嗽两声,整个人却好久都缓不过来,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在强撑着下一阵的咳喘。

  “怎么了?”这句话涌在阿琳的嘴边上,最终又被吞咽了下去。

  眼前的孟文君,似乎已经不像是孟文君了,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这幅颓丧、瘦弱,眼下带着深重的暗沉的人,不与她印象中任何一个时候的孟文君相重叠。

  像是中了箭从天上落下来的飞鸟,正垂死地挣扎。

  良久,孟文君抬眼望向阿琳,嘴角十分勉强地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容:“现在你什么都已经知道了,我接近你,不过只是为了扳倒张叶秋,周舟也活着,唐穆羊既然没死成,栽赃嫁祸的新闻也就没法写出来,我这次是输了,我认。可是艾琳,你却没有证据啊。你叫我来这里,难道还有什么事吗?”

  那天夜里在十字路口偏离的方向,不是回家,是走向离家更远的地方。

  好不容易再次找到的唐穆羊,千辛万苦费劲口舌又把她劝回晚春。

  可没想到,唐穆羊的刀尖偏离了周舟的脖子。

  听见这个消息孟文君发了疯地愤怒。

  等到他静心细想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样其实更好。

  如果死去的人是唐穆羊,着墨在她悲惨的身世,便更容易引起大众舆论的同情和偏向,这脏水,便更牢牢地扣在了张叶秋的头上。

  张叶秋已经垮了大半,只剩下这最后一脚的踩踏,他便从此永远只能藏在地里,只能藏在那见不得光的地下。

  前一天晚上,他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芒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可怖的弧线。

  他仔细地检查着一篇又一篇润色已久的文章,字里行间之中满是对无辜者的同情,对作恶者的声讨,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废话,干脆利落地直直地敲击在大众的痛点恶点上,将是非曲直颠倒,将黑白倾覆。

  用他擅长又痛恨的文学。

  “阿定,你有天赋,你的笔,是一把凶猛的利刃,不要去沉溺于那些无关痛痒的歌颂美好的谎言中,现实里只有黑暗和鲜血,只有你死我活,你要用好它,知道了吗?”

  袁柳如是说道。

  在孟文君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可是他却没想到,张艾琳竟然会去救她。

  张艾琳竟然会去救她!

  竟然会奋不顾身地跳下去,竟然会毫无犹豫地只身扎进那汹涌的河水中,去救弯曲了她人生的那样一个自私恶人!

  哪怕她有片刻的犹豫,都不能至此!

  近乎是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去为一个本就有罪的人奉献!

  这样不可思议的良善。

  看在他的眼里,像是儿时在读书上的虚构的故事一样。

  “过几天,我会让孟凡搬家,我们会搬走。

  你放心,我也会辍学,办理相关手续,艾琳,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孟文君的眼里尽是疲惫。相比起从她的嘴里听到这些话,倒不是自己先一步说出来。

  “还要继续吗?”

  他苦笑一声:“除了这件事,我没有活着的任何理由了。”

  头顶的吊灯跳动着,该是线路接触的缘故。

  阿琳皱着眉头,望着他:“不是张叶秋告诉我的,是孟叔叔。”

  听了这话,孟文君怔住了:“什么意思?”

  阿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那信从中间对折了一次:“早上我见过他了。”语罢,她将目光放在孟文君的身上。

  阿琳迈上前来,将信打在孟文君的胸前:“他写给你的,嘱咐我过了今天中午,就把这信交给你。”

  走进了,便更清晰地望见孟文君的脸。

  更清楚地望见他那几根扎眼的白发,更清楚地望见他眼中的疲惫,还有他那干裂的嘴唇上一道道细小的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可曾经的阿定是多么美好善良的人啊。

  ……

  阿定趁着袁柳不注意,偷偷跑下楼去,把自己获奖赢得的金牌悄悄拿给阿琳,脸上不自觉地展现出骄傲的神色:“这可是金牌,可是金子的。你可以去把它卖掉,去买你想要的东西。”

  “啊?这是你好不容易赢得奖牌啊。”阿琳不要。

  阿定看着她推脱的动作,却急得不行,急得原地蹦跳起来,怕她不收:“我还有很多!我还可以获得很多很多的奖,我只送你一块而已!”

  “这个真好吃。”阿定咬下竹签上的一块肉,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两只手里还攥了许多根竹串。

  阿琳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满是欢喜:“是吧,爸爸妈妈一直说路边的东西不干净,不让去买,他们可真奇怪!明明都这么好吃!”

  “你从哪里得到的钱啊?”嘴里塞满了食物,阿定含糊不清地发问。

  “呃…这是个秘密。”

  ……

  阿琳随意地向窗外一撇,看见远处游乐园摩天轮的一角,从重重叠叠的高楼后面露出来。

  “阿定,咱们去游乐园玩吧?”

  “没有时间。周六我们要练习弓箭,周日我们要……”阿定认真地掰扯着指头,细细地盘算着。

  说是“我们”,其实只有阿定一个人。

  只是他们两个,从有记忆开始,对方就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停,脑袋要炸了。”阿琳连忙打断他的话。

  看着她不耐烦的样子,阿定捧着苹果,咧开嘴,笑出声来。嘴里还有未嚼烂的苹果果肉。

  阿琳又向他做了个鬼脸,也咯咯地笑起来。

  开心到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开心到根本也不需要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因为开心而开心,因为快乐而快乐。任何流露出来的情绪,都是原本的意思。

  “那你想去吗?”阿定坐在沙发上,两脚尖向上勾起,上下交叠着,鞋跟和地板发出碰碰的声音。

  “想啊。非常想!”孩子的兴奋是如此容易被点燃。

  “那我们就去。”阿定又咬了一口苹果。

  ……

  当他们第一次见到小满的时候,她奄奄一息地躲在母亲的身旁,扭动着身体,试图钻到母亲的身下,可是母猫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

  “小猫们睡着了吗?”阿琳问道。

  阿定停顿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是死亡吧。”

  “它会怎么样?”阿琳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

  阿定沉默着。

  他的沉默就像是为头顶的天空延续上省略号。

  看不见太阳,也没有飞鸟。能看得见的,唯有堆在天上,挤在天上,大片大片的,如山峦,如湖海一样的火烧云,连绵成永不熄灭的火焰,连绵成金红色的壮观和伟岸。

  良久,他伸手,轻轻地将小猫从纸箱里抱起,笨拙地搂在怀里。

  “我养它吧。”

  孟文君颤抖着手指,撕开姜黄色的信封,为展开信纸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经历着内心的挣扎和煎熬。

  他的指尖用力在信纸的折痕上,似乎想要将它展平。

  孟凡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阿定:

  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离开你,是我这一生做出的唯一的勇敢。

  阿定,我的孩子,你那样聪慧,一定比我更清楚,只有我离开你,你才会过上你的生活,才会有属于你自己的自我。

  深感惭愧,甚至是羞耻。我作为一个丈夫,作为一个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唯唯诺诺,躲在妻子的身后,躲在儿子的身后,寻求片刻的安稳适意。

  我对不起妈妈,更对不起你。

  当我从监狱里走出来,第一次抱着你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的儿子,生得那样好,长得那样可爱。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你小小的一个,还裹在襁褓里,张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打量着我,唤了我一声爸爸。

  我当时便在想,要是在那刻立刻死去,也值得了。

  你渐渐学会了走路,学到更多更多的东西,开始上学。

  我的阿定从小就是个优秀的孩子,什么都好,样样拔尖,人人夸奖。

  看到阿定这么优秀,妈妈变得越来越焦急,把不属于你的东西,强加在你的身上。

  我看在眼里,亲眼看着你承担痛苦,承受不属于你的压力,却不敢说话,我实在是枉为人父。

  在妈妈走后,我整日只知醉酒,沉溺在往日的悲痛中不能自拔。

  你为了照顾我,整日操劳,还要兼顾学习,我听着你的老师给我打来的电话,说你一切都好,说你把自己照顾得井井有条,我既高兴,又悲痛。是我亏欠你的太多,才强迫你不得不靠自己。我何德何能,上天竟赐给我这样一个阿定!

  当从你叶秋叔叔那里听见关于邵大牙的讯息的时候,我才猛然间醒悟,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躲在时光的后头,已经十多年了。

  每当我想起来我因害怕而屈服于邵大牙,替他承担下罪责,便如锥心般疼痛。

  不管我如何分说,妈妈只相信那是你叶秋叔叔为了脱罪,故意推脱给我,我百口莫辩。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怯懦。

  你叶秋叔叔,为了替我翻案,已然是家破人亡了。

  我更是愧对他,愧对他这二十多年来的情谊,愧对他一直站在我这边。

  我选择告诉阿琳,选择离开你,便是不想再有人为了我的懦弱而流泪流血了。

  我知道,你看见我的颓唐和自暴自弃,就会想起妈妈对你说过的话,就会住不住地怨恨你叶秋叔叔。

  我不想再看见你这样了,我只希望,我这么聪明又懂事的儿子,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在阳光下,有快乐的笑容。

  我会去到另外一个城市,重新建造我们的家。

  银行卡我放在家里的茶几上,我每个月会向卡里打钱,你不要担心我,不要舍不得花,我的力气还够,足够照顾好自己。我离开的时间不会太久,短则一年,长则两年。

  那时候,我会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面前,再听你唤我一声爸爸。

  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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