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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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忘却了你,但是爱永不消逝

桑朵小镇另一边,余虓烈去巷口买了早点,一回来便看见余宝庆正坐在窗边,穿着背心熨西装。

余宝庆有的是老东西,都藏在老旧结实的红木衣柜里。

余虓烈在相册里看见过这件西装。

老爷子呵呵笑了起来:“这衣服,还是我结婚时买的。”

余宝庆貌似陷在了回忆里,脸上带着温柔微笑,许久,嘴上叹了口气,还是温柔,但是怅惘。

“我都快要不记得她了,只记得我去乡下找她,那么长的路,原先骑单车,后来就坐五路班车,但是奇怪,每次我骑单车和坐班车花的时间竟然一样长。

“后来我想明白了,那是因为我想见她,班车一路开开停停,别人要下站啊,没办法的。

“可我骑车骑得飞快,拼命地骑。

“有一次和牛车抢路,栽进了旁边的臭水沟里,她一边骂我一边哭,就是在乎我呢!”

余宝庆露出傲娇的表情,就像个被人爱着的毛头小子。

余虓烈只在相册里见过奶奶。奶奶是个小学语文老师,照片中的她被余宝庆揽着肩膀抱进怀里,那时两个人都很年轻,一个爽朗帅气,一个温婉娇羞。

余宝庆将西装穿在身上,跑到穿衣镜前欣赏,最后抚平下摆笑道:“嗯,还是一样帅气逼人!我要是今天去参加你们的演出,得压抢你的风头了小子。”

西装早就过时了,布料还泛着白,他也不再高大强壮,便显得西装空空荡荡的。

但余虓烈还是夸道:“对,您要这么穿了去学校,小姑娘们都会猜这是谁家时髦的帅爷爷呀,知道我是您乖孙之后,又会说,哦哟,真是基因筛选,越来越优秀。”

余宝庆脱下衣服,拿皮带轻轻抽他:“合着你跟我唠半天,就是为了夸你自己。”

余虓烈轻巧地躲过一击,把他的西装装进袋子里,又背上书包,嘱咐道:“爷爷您自个儿吃早餐吧,我现在去学校了,中午回来接您啊!”说完,便一手搂着袋子,骑着单车奔了出去。

余虓烈到了青石巷才打电话给许冰葵。

几分钟后,许冰葵便开门走了出来,今天却不是直接和他一同骑车去学校,而是把他迎进了自家院门。

春田认出余虓烈是在活动中心里指挥全场的人,猜想孙女枕头下那个本子也是属于他的,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谢谢他帮助自家孩子走出阴影,还是应该把他轰出院门。

余虓烈上前,恭敬道:“奶奶,麻烦您上午帮我把这套西装改个尺寸,下午我家老爷子就要穿去学校了。”

春田接过他手中的西装,问道:“量身了吗?”

余虓烈一愣,他真忘了这事:“您就按照一米七五小老头的尺寸改吧。”

春田摆手,让他们去学校,又道:“行了,中午来取吧。”

两个小孩骑车出门。许冰葵走之前还偷偷跑进厨房,装了两个糖饼才出来,一出门就将其塞进余虓烈怀里。

余虓烈咬着饼,嘴里甜心里也甜,问道:“小葵花还害怕吗?”

许冰葵摇摇头,开口时嗓音仍有些沙哑,语气却十足坚定:“不害怕,你们都相信我,我也相信自己。”

他伸手揉了揉女孩蓬松的头发,夸道:“真勇敢。”

下午五点,学校正式开放了大礼堂,家长们陆陆续续地由现场同学带到指定座位,身穿旧西装的余宝庆便遇上了许菏年和春田,他们三位并排坐着。

余宝庆看看身边端坐着的春田,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老人一身妥帖旗袍,银发在脑后绾成髻,像个从民国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书香人家的老太太。

他笑着道:“您好,您家孩子也是高二七班的吧?”

春田看向余宝庆,一早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西装,此刻他穿着尺寸正合适。

春田点点头,扭回头去,而余宝庆却打开话匣子,嘴没停地跟她讲着自己孙子。

春田礼貌地笑着,却没有多大兴致回应他。

余宝庆看出来了,话也少了下来。

幸而此时演出正式开始了,校长致辞出人意料的简短,五分钟后便把舞台交给了学生们。

高二七班剧组一行人早就装扮好,正在后台紧张地手挽手,互相打着气。

朱星吉戴着厚实的假发套,满头金发,正是扮演谢逊。他双手叉腰,没心没肺道:“好了好了,别整这出煽情的,演完了咱去吃串串,烈哥请客!”

大家也笑起来,连连叫好。

临上台时,余虓烈将一颗糖塞进许冰葵的手心,见她将糖纸攥得吱吱作响,轻声道:“不用紧张,哥哥就在舞台下看着你。”

许冰葵注视着他,深吸一口气后重重点头,提着裙子上台了。

礼堂的灯光就此熄灭,观众们也一一噤声。

就在全场寂静的一刻,许冰葵朝气软糯的声音响了起来,舞台上方也应声亮起一盏灯,打在正中央。

“众人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置身湖中央一处高台上,脚下是个八卦阵,阵中心站着一位红衣女子……”

主角进场了,旁白便停了下来;在关键时刻,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成百上千的观众深入故事。

武林大会开幕,一个红衣小姑娘赤脚跑了上来,娇小的人儿在舞台连翻六个跟头,随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众人面前,摆出打拳的架势,腿高高地停在半空。

小姑娘意气风发地抬头,露出一张精致小脸,眼神却刚毅得很。

她一挥手,舞台又活了,身后的众人丢下手中兵器,随着她完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武术表演。

最后,为了夺得倚天剑,兵器相交,高台上乱成一团,身穿红白衣服的人抢过剑,看着台上人一个个掉入湖中,湖水也渐渐染成红色,突然响起一声断喝,将倚天剑掷下高台。

纷乱的音乐随之戛然而止,舞台也静止片刻。

众人趴在高台上往下探看,突然湖水高涨……

“将众人席卷进了漩涡,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点灯一看,原来已经回到当初的世界。

“只不知是梦不是。”

收场时,全场观众站起为他们鼓掌,而中间立着的小姑娘收回动作,捏着裙角害羞地抿嘴,又悄悄抬头,朝台下最近的位置露出一个笑。

春田和许菏年对视,母子二人眼泛泪花,把余宝庆吓了一跳。

春田拿着手帕低头拭泪,在抬头时主动和余宝庆说话:“他们很棒,不是吗?”

余宝庆当然毫不吝啬地夸奖:“对!这舞台真不错,现在的孩子们真是有无限可能。”

春田点点头,嘴角带笑。

两个小时后,校庆演出终于结束,校长在总结时称赞这是最为精彩的一次活动,而家长们也意犹未尽,却不得不往校外走。

天已经黑透了,演出的学生们要留下来合影,余虓烈来座位上将余宝庆带走。

而许菏年见春田精神不大好,便打了电话给许冰葵,说他送春田回家后便来接她。

当春田被许菏年搀着走至校门口时,她眼尖地看到人群中那件熟悉的西装时,她皱皱眉,可对方走得急,几步便消失不见。

春田想着或许他们爷孙自有安排,便没多说什么,上车后就闭目养神,因此也没看到路口处余宝庆独身一人站着,茫茫然不知往何处去。

等他们到家,许菏年扶着春田往房间走,二人刚进屋,许菏年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他一接通,许冰葵在电话那头哭出声,哭声大得连一旁的春田也听见了。

许冰葵断断续续地说:“爸爸,你快来……快来!烈哥的爷爷……爷爷不见了!”

他们对视一眼。

许菏年还没动作,春田赶紧拍他的背,急道:“快去!快去!”

许菏年赶到桑朵一中教务处时,高二七班留下的同学们都拿着老人的照片成群结队地出去找了,马志远和其他几位老师留在学校。他们刚调取了监控,发现演出结束后余宝庆一人随着人流离开,出了学校的监控范围。

“出了我们的监控范围很难办,我已经和余虓烈的家长通过电话,最难办的是……老爷子有阿尔兹海默症,这是第一次发病。

“他们现在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最快也得凌晨五点到,家里那边已经麻烦了邻居守着,一有消息就会打电话过来。”

马志远和许菏年单独在走廊上讲话,他看着楼下花丛边打电话的余虓烈,轻声说:“余同学一直不知道爷爷的病,是老爷子让他父母瞒下来的,就想和孙子留在桑朵过段清静日子。”

许菏年喉头发干,拳头一下一下捶在墙上,说道:“小余之前说,他回来是为了照顾爷爷腿伤的。”

他们正说着话,楼下的余虓烈却爆发了。

余虓烈一脚把旁边固定住的铁制垃圾桶踹翻,又踹了几脚将铁制的固定架踹断了。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凭什么不告诉我?”

马志远和许菏年连忙跑下楼,而一直跟着余虓烈的许冰葵连忙上前拽住他的衣角,含着泪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余虓烈回望着她,眼睛赤红,表情却倔强着,像只困在牢笼里的绝望小兽。

许冰葵喊他:“哥哥。”

她颤抖的哭腔立马让他平静下来。

余虓烈便收回腿,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的余鉴平道:“如果爷爷出点什么事儿,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马志远和许菏年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余虓烈擦了下眼睛,一边径直往外走去,一边道:“我去找旁边店家的监控。”

许冰葵也追了上去,两位大人也紧跟了上去。

他们四人刚出校门,便看见朱星吉举着手机正从远处往这边跑。余虓烈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一接通,听见了朱星吉百米开外的激动吼声。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烈哥你们快过来!”

余虓烈等人跑过去,跟着满头大汗的朱星吉进了路口的一家水果店。

店老板也一脸焦急,连忙说道:“当时老人来我店里买葡萄,又问我去红藤要怎么坐车,我给他指了路,他听说九点就是末班车了,赶忙朝着新车站那边走了。”

店老板急得擦汗:“我真没看出来老人生着病呢,不然我就把他留下了。”

马志远问余虓烈:“老爷子去红藤干什么?”

余虓烈皱着眉,他只觉得这个地名耳熟,却想不起来,突然想到早上二人的对话,终于从记忆中搜寻出来。

“我奶奶以前在那儿教书!”

许菏年这时已经将车开了过来,在店门口狂按喇叭。余虓烈连忙冲出去,坐在了副驾驶上。

许菏年便载着余虓烈、许冰葵和马志远三人,向着红藤驶去。

余虓烈坐在车上,一边注意着窗外马路,一边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演出结束后,他第一时间就去了座位上,将余宝庆接到了后台,并且嘱咐老人再等二十分钟,他们便一起回家。老人再三答好后,他才走出去等待拍合照。

要是再多注意点爷爷,要是不离开爷爷就好了。

余虓烈心中无限懊悔。

其实余虓烈没出纰漏,只是余宝庆刚好犯病了。

他当时坐在后台的化妆椅上,看见镜子里自己一身板正西装,突然又想起第一次穿这身西装的时候,那时,他马上就要娶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余宝庆愣了一会儿,再回神时茫然四顾,周围空无一人,便急道:“新娘呢?我的小橙儿呢?”

余虓烈的奶奶便叫程橙。

工作人员此刻都跑去了前台,没有人注意到老人的异常,他在后台摸索着,打开侧门走了出去。

外面人很多,挤着他往外走。

到了校门口,他抬头便看见了“桑朵第一中学”的牌匾,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嘴里嘟囔:“哦,这个点儿小橙儿还在学校上课呢!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去接她。”

他神色匆匆地走着,可小跑着到了路口,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正在踌躇时,他看到旁边亮着灯的水果店,看到了门口摆着的一排紫葡萄,眼睛一亮。

他赶紧上了台阶,买了两大串葡萄后问道:“老板,去红藤要在哪儿坐班车啊?”

水果店老板正好是红藤人,出了店门给他指路,道:“往新建汽车站走,那儿就有去红藤的五路车。大爷您赶紧去吧,九点那趟就是末班车了。”

余宝庆便赶忙往店老板指的方向走,这一块正在开发,路灯和行人越来越少,路越来越黑,老人却还是不停脚步,紧紧抱着怀里的葡萄。

他经过一个废弃站台,走了几步后才止住脚步,倒退回来,眯着眼看着站牌上已经被风雨打磨得只剩淡淡痕迹的信息,看到“5路车”后,终于松了口气。

他看看手表,离九点还差几分钟,便在一旁坐了下来。可废弃站台的座位上溅满了黄泥,他屁股刚沾上便又抬了起来,心里想着小橙儿最爱干净了,又动手整理了自己的衣装,便站在那儿静静等待。

九点过两分时,他面前驶过一趟班车,却没有停下来。

他每隔一分钟便要看看表,嘟囔着:“怎么还迟到呢!这不是耽误别人好事儿吗!”

他焦灼着,又为马上能够见到心上人而欢喜着。

他对路过的其他车辆无动于衷,只一心一意地,等待着一趟永远不会再驶来的班车。

余虓烈找到人时,已经九点半了,余宝庆蜷缩着身子蹲在站台旁边,在一阵阵凉风袭来时,颤抖着往后躲藏。

还因为害怕弄脏自己的衣服,腿麻了也不曾坐在脏乱的椅子上,又因为害怕错过车,眼皮再沉重也不愿就此合上。

余虓烈站在他面前,余宝庆仰头,混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情绪,问道:“你是谁呀?你也去红藤吗?”

余虓烈双目赤红,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的肩上将其紧紧裹住:“您的小橙儿在家等您呢,她让我来接您,我们回家好不好啊?”

回去的路上,许冰葵和余虓烈一左一右护着昏昏欲睡的余宝庆,马志远在副驾驶座上跟何悦通话。

“对,人现在已经找到了,没有大碍,就是已经……”马志远朝后看了眼抱着老人的余虓烈,低声说着残酷的事实,“已经认不得人了,我们现在带老人去医院。”

“好,你们路上注意安全,不必再着急了。”

马志远挂断电话,又给学校打去电话,嘱咐留在教务处的老师将朱星吉等人送回家。

车内恢复一片安静,径直往医院驶去。

许冰葵握着老人的手,一天下来,她的情绪大起大落,此刻已身心疲惫,靠在椅背上恹恹的。

却在余虓烈看过去时,第一时间坐正了,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看着余虓烈的样子,她又心疼得红了眼眶。

她本就笨嘴笨舌,此刻更是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这一刻,她无比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而余虓烈呢,他一手将老人揽在怀里保护着,眸子里映着对他露出笑容的许冰葵,他看着许冰葵的笑容,得到了片刻抚慰和安定。

余宝庆手松开,一直攥着的袋子散落开来,几串葡萄掉了下来,一颗颗小果实在车内爆开,烂熟的葡萄又爆开汁水,浓郁香甜的味道便在车内弥漫开来。

老人就此惊醒,看着散落一地的葡萄,挣扎着弓腰去捡,嘴里慌乱道:“这是小橙儿最爱吃的葡萄,乡下买不到的,我要带回去给她。”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哽着喉头说不出话来。

折腾了大半夜,医院里,余虓烈向马志远和许菏年道谢又让他们回家休息,执意一个人留下来陪床,两位大人只好离开。

病房内的余宝庆刚刚吊完药水,正沉沉睡着。

他便坐下来趴在余宝庆的手边,静静看着老人的脸,不敢眨眼,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老人的手,害怕对方又走失。

可今晚发生的事太多,疲惫袭来,余虓烈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也不安稳,梦里自己和余宝庆坐船游湖,他一个转身,船头的余宝庆便不见了,他急得一头扎进湖里,一边朝岸边的芦苇丛跑去,一边焦急地喊着余宝庆,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芦花搔动着他的口鼻,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就惊叫着从梦里醒了过来。

“爷爷!”

他连忙坐正,紧张地转头看向床上。

余宝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一手举着衣角,分明是余宝庆一直拿衣角骚扰着他。

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余虓烈看了眼恢复精神的老人,松了口气,随后小心翼翼地喊人:“爷爷?”

余宝庆一只大手揉乱他的碎发,又摸摸他的脸,眼中是散不尽的疼惜和骄傲。

就在此时,病房外面传来了余鉴平和何悦的声音,余虓烈起身准备出去找他们,手腕却被余宝庆给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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