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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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自己立的人设,当然要自己破了才刺激

桑朵镇的冬天是湿冷的,虽然很少下雪,可风刮在人脸上就像那带刺的冰锥一样。

许冰葵现在已经不骑单车上下学了,她怕冷得很,每次这种天气骑着车暴露在清晨的浓雾里,她都害怕自己的耳朵会被冻掉。

清晨五点四十分,许家的院门打开一条缝,许冰葵半个身子探了出来,她穿着粉色的棉袄,小脑袋被斗篷围巾裹了个严严实实,手里还捧着热水袋,跨过门槛走出来。

因为穿得多,走路的姿势一摇一摆——像只笨拙的小企鹅。

“好好走路。”门后传来一声喊,春田奶奶从她身后追了上来,扶着门框看她。

许冰葵立马收回往一边撇的腿,露出来的那双大眼睛眨了眨,乖巧得不行。

一阵风吹来,春田奶奶裹了裹身上的毯子,又叮嘱她:“跑完步就把牛奶喝了,不然凉了闹肚子。”

厨房灶上还蒸着年糕,她没等许冰葵回答,便转身关了门。

许冰葵对着紧闭的大门点点头,这才朝巷外走。

马上就要期末考了,她嘴里喃喃背诵着诗词,目视脚下,安安静静地走着,心思却慢慢飞到了天边。

道馆已经招收了一批学生,今晚开始第一次试课,而余虓烈作为新生也会一起过去,她昨天刚和对方确认的。

“去呀。”余虓烈当时笑眯眯地点点头,语气却有几分咬牙切齿,“当然要去,为了强身健体,为了不被打劫。”

她听后颇为惊喜地感叹:“不错,你已经有了……自我保护意识。”

可不知为何,对方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许冰葵胡思乱想着,刚拐出巷子,便听到身后一声大喊:“女侠!”

她回头,刚才还在心里想着的那个人便出现在不远处,拨开薄雾朝她跑来,到了跟前时露出了如烈日乍破天光般的笑容。

“好巧啊,我今天也没骑车。”余虓烈摊摊手,随后插兜往前走着,回头笑道,“更巧的是,哪儿哪儿我们都能碰上。”

许冰葵藏在围巾里的嘴角也抿出个弧度来,快步跟上他的步伐,两人便慢悠悠地往学校走去。

傍晚放学,许冰葵直接把余虓烈带到了道馆,她推开门,回头请他上楼,而余虓烈却抬头看着门口挂的牌匾,迟迟不动。

许冰葵拽拽他的衣角,有点不好意思地催促道:“走吧,我们上楼。”

可余虓烈就是要让她害羞一般,指着用毛笔题的几个字,真诚问道:“这朵花是你画的?”

牌匾上龙飞凤舞几个字——小葵花道馆,而中间取代“花”字的,是一朵幼儿园水平的手绘小红花,嵌在上面多了几分可爱和俏皮。

余虓烈看了眼牌匾的右下角,上面标注题字时间是十年前,他突然便能想象出坐在书案前,拿着蘸了墨的大毛笔画画的粉嫩小丸子。

许冰葵小脑袋点了点,抬腿“噔噔”地往楼上走,身后便传来余虓烈的几声呼唤,语气中带着变本加厉的戏谑,连长久以来的称呼都给彻底换了。

“小葵花,哎,小葵花,等等我!”

余虓烈快步追上去,嘴里喊着前面的人,含着笑的声音低沉好听,带着几许温柔。

“重要的一天——放学后,小葵花带着我到了小葵花家的小葵花道馆,看见了牌匾上‘小葵花道馆’几个大字,中间还有一朵小红花……”

“小葵花”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而且像绕口令似的一直说个不停。许冰葵的脸便随着那一声声的呼唤而慢慢涨红,像是他会夺命一样,只想离他远一点。

她用力推开练习室的门,一脚跨进去,练习室里二十几个小脑袋齐刷刷转了过来,全部直直地盯着她。前边坐着的许菏年听见动静,也转头看了过来。

许冰葵一愣,那只脚不知是缩回还是继续迈进去,而她身后几步追来的余虓烈毫无所觉,嘴里还在不停念叨。

“噢,原来那是六岁时的小葵花画的啊!”他胸膛撞上了许冰葵的后背,眼睛里便只有前面的小姑娘了,他伸手揉上她的头顶,大声笑道,“老可爱了!”

他话音刚落,室内便爆出一阵小朋友的哄笑。

余虓烈这才抬头看过去,偌大的练习室中央,盘腿坐着二十几个小萝卜头,看上去都是在上幼儿园的年纪,此时笑得东倒西歪。

许冰葵赶忙跨进来,脸红得能滴血,小跑着往许菏年那里去,而余虓烈看到许菏年,立马笔直地站好了,心虚地摸了摸鼻梁。

饶是他这般城墙厚的脸皮,一不小心没忍住,当着人家的面调戏了人家亲闺女,也是会脸热的。

许菏年倒还是那副温润和蔼的模样,轻轻咳了一声,底下的小学员们便逐渐安静下来。

余虓烈朝许菏年鞠躬,恭敬地喊道:“师父好,我是今天来报到的学员。”

许菏年点点头,笑道:“小余,先找个空位坐吧。”

余虓烈把书包放在一旁,在队伍末尾坐了下来。前边一个锅盖头小男孩仰着脑袋看他,冲他皱起鼻子做了个鬼脸,被旁边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女孩拽了回去,小女孩回头看他,轻轻柔柔地说:“大哥哥你别怕,他就是吓唬吓唬人。”

余虓烈:“……”

此刻的画面越看越诡异,他一个一米八一即将成年的男子汉,混在一群幼儿园的萝卜头中间,还得被小鬼龇牙咧嘴地“吓唬”。

余虓烈实在没想明白,他是伪装弱鸡不错,可看上去已经菜到如此地步了吗?

前边的许菏年站起来,像是在幼儿园上课的老师一样,弯腰笑着开口道:“好了,现在我们‘花花班’最后一名学员也到齐了,我们来鼓鼓掌,之后我们就一起在这里上课了。”

小朋友们都在热烈鼓掌,情绪高昂,而坐在最后的余虓烈皱紧了眉。

他听明白了,他之后得跟着这群小鬼一起上课,且因为到得最晚,他甚至得叫他们师兄师姐……

第一个晚上只是动员而已,七点半便结束了,余虓烈和许冰葵两人站在门口,和他的“师兄师姐们”一一道别。

花花班明天就开始正式授课,幼儿园已经放假,所以时间比较自由,而余虓烈则每天放学后要跑到这里来,幸好期末考马上就到了,考完他便也解放了。

送走最后一个小朋友,许冰葵便开口向他解释:“因为只是想要你……强身健体,我就跟爸爸提了,你没有基础,所以先跟着小……朋友们练习,可以吗?”

许冰葵声音糯糯的,有点担心余虓烈介意这件事。

可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余虓烈便放下了心中所有的不情愿,他感觉明天再见面时,他都能冲着小鬼们热情地喊师兄师姐了。

“当然可以,”余虓烈轻轻地笑,“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先强身健体,后不被打劫。”

许冰葵也笑了,冬夜里的天如墨般漆黑深邃,而最亮的星星在她弯弯的眼睛里。

许菏年从楼梯口探出半个身子,喊道:“小葵花,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啦!”

许冰葵应了一声,余虓烈便拿起一旁的书包背上,轻声道:“你去吧,我也回家了。”

许冰葵点头:“明天见。”

随后她便“噔噔噔”地再次跑上楼,而余虓烈还站在那里,注视着她的背影,等楼上传来父女俩的交谈声,他才转身离去。

楼上已经拖好地了,许菏年从洗手间走出来,擦着手,问道:“你之后都会来道馆这件事,有跟奶奶说吗?”

正往脖子上围着围巾的许冰葵动作一顿,做错事一般,垂着脑袋摇摇头。

许菏年轻笑着上前,帮她整理好围巾,拍了拍她的脑袋:“别怕,爸爸跟奶奶说,她会同意的。”

道馆离家稍远,等父女二人回到家,原本已经回房休息了的春田听到动静后还是开门出来,进厨房给他们热饭。

许菏年也跟着去帮忙端菜,约莫是开口提了那件事,许久之后春田才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在饭桌边上,看着他们吃饭,却迟迟不说话。

许冰葵有点紧张,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不敢发出声音。

春田早就说过,小姑娘就该有小姑娘的样子,所以每天将她打扮得精致漂亮,而且从不允许她去道馆。

——他们家,还有许多其他规矩。

许菏年看一眼老太太,随后动筷给女儿夹了块肉。

春田开口:“道馆忙,你们二人若是想泡在那里,也可以。只是冰葵,如果你学习上稍有退步,以后不论刮风下雨,我都会去学校把你接回家来。”

她说完,便起身回房。

而在座的两人听到这个回答,心里都闷了一股气,此刻也谈不上多高兴。

许菏年又给女儿夹上几筷子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艰难地开口:“吃吧,待会儿菜都凉了。”

第二天,余虓烈一放学便拉着许冰葵坐上公交车,赶在七点之前到了道馆。

随后,果然如昨天所说,他站在道馆门口,面带微笑地迎接着小朋友们。小萝卜头们都是由家长送过来,交到他们二人手中后,家长们便转去旁边的商业街闲逛去了。

昨天朝余虓烈做鬼脸的锅盖头小男孩从他身边经过,左脚的鞋带散着,余虓烈便一把将人抓过来,蹲下给小男孩系鞋带。

“别动。”

而锅盖头小男孩抱着余虓烈的脑袋,两只手还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揉成了鸡窝。

余虓烈抬头正想跟小男孩说话,楼梯上走下来一人,高大的身影背着光。他还没看清对方,便听到身边传来兴奋的一声叫喊:“哥哥!”

余虓烈惊讶地转头看向许冰葵,以为她是在叫他。但是,还没为这声货真价实的“哥哥”二字开心,他便看到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喜。

余虓烈回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随即皱起了眉。

宋森也看见了余虓烈,歪头仔细端详了一阵,随后也慢慢皱起了眉头。

宋森没有回应许冰葵,眼里只有这消失几个月的小子,他伸手把嘴上斜斜叼着的烟头取下来按灭了,抬脚踢了踢余虓烈的腿,问:“你这是什么造型啊?”

他这副像是对许冰葵嘴里“哥哥”二字毫不在意又习以为常的样子,彻彻底底地中伤了余虓烈的心。

余虓烈装作不认识宋森,伸手轻轻捂住锅盖头小男孩的口鼻,绕过他往前走,语重心长地教育着小孩:“师兄,看见了吗?抽烟的咱们都得远离,烟缈缈兮肺心寒,尼古丁一进兮不复还。”

宋森在心里骂了一句。

而锅盖头小男孩挠挠头顶的小锅盖,莫名其妙地看着余虓烈,满头的问号:“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上课了,余虓烈跟着小朋友们在练习室做热身,随后开始蹲马步。许菏年背着手在场内走来走去,非常细心地给孩子们调整着动作。

而余虓烈下盘稳实,不动如山,双眼却死死地黏在走廊上的二人身上,心也飞了出去,非常想把许冰葵拽回来,藏到自己身后。

宋森察觉到余虓烈吃人的目光,嗤笑一声,回头瞪了他一眼,可几个月没见的余虓烈倒是更加目中无人,冷冷地看了回来,视线不躲不避。

宋森下巴点点余虓烈,冲许冰葵问道:“这小子是谁啊,看上去真土。”

许冰葵顺着宋森的视线也回头看向余虓烈,宋森便看到方才还跟他针锋相对的人立马收回了视线,乖乖地蹲着马步,不再做其他小动作。

小姑娘转过头来,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笑道:“是我同学。”随后皱着秀气的眉,认真地纠正宋森的后半句话,“他不土。”

宋森低低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许冰葵的脑袋,说道:“我昨天刚回来,就听见许叔提到你的朋友好几次,今天过来打拳,没想到他也过来练拳?”

“是。”许冰葵立马掉进坑里,也是因为在宋森面前不必掩饰,三下五除二便把余虓烈的身份给兜了个底。

“他刚来的时候,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敲诈,身体也不太好,所以过来,当作是锻炼了。”

“哦?”宋森挑挑眉,点了点头,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余虓烈。”

宋森又笑了一声,惹来许冰葵写满疑惑的目光。他摆摆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骂道:“倒是还叫这个名字。”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练习室。

宋森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边走边脱下毛衣,径直走到沙包旁边,穿着件短袖便摆开架势,打出第一拳时,手臂上的肌肉筋络都显现出来。

蹲着马步的小朋友们都被他吸引了,嘴里发出一声声惊呼,到最后甚至不知不觉地站起来,在宋森旁边围绕成一个圈,为他叫好鼓掌。

许菏年笑呵呵地没多管。这样正好,给刚入门的小朋友们树立一个榜样,原先许冰葵就是撞见宋森练拳,隔天就偷偷跑到道馆说要一起学。

而此时许冰葵也像当年一样站在角落,一脸崇拜地看着宋森。宋森一直是她童年偶像的存在,因此每次看见宋森,她的眼睛里都落满小星星,连余虓烈从身后悄悄靠近也全然没有发觉。

余虓烈在她身后站定,幽幽地问:“你最喜欢的武侠人物是谁?”

许冰葵想都没想,回道:“乔峰。”

余虓烈看了眼宋森,再回想了下书中对乔峰的描写,眼睛都瞪圆了。

“这人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宋森可不就是现代的盗版乔峰吗!

余虓烈看了看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人,烦躁地揉乱了汗湿的头发。他长长地哼一声,像是小狗撒娇的咕哝声,这才引起了许冰葵的注意。

许冰葵转过身来,看他垂着头一副恹恹的样子,有点着急。身后又爆出一阵欢呼,而她也没兴趣去看了,小跑着取来干毛巾。

“你怎么了?很累吗?”许冰葵递给他毛巾,“第一次扎马步……是这样的。”

知道装可怜一向对许冰葵有用,余虓烈便顺势点头,刚想卖个惨说自己腿酸,可看着不远处春风得意的宋森,他又摇了摇头,改口道:“只是口渴了。”

许冰葵便立马又跑走,回来时怀里抱着茶壶,递给他一大杯红茶。

“那你喝口茶休息……一下,马上又要上课了。”

那边宋森已经停下来,坐在茶案旁微喘着气休息,许菏年便挥手把小朋友们重新召集上下半节课。因为看完宋森打拳,大家都兴奋地在垫子上又蹦又跳。

许冰葵接过余虓烈手上的杯子,示意他赶紧回到花花班队伍。

余虓烈一口血就卡在喉头处,咬牙问:“我能再喝一杯吗?”

许冰葵赶紧抱着茶壶走远了,摇头叮嘱:“不能,运动中不能……喝太多水,你去练习吧,结束了再喝。”

她觉得有点奇怪,其他小朋友都激动起来了,怎么这位大朋友一点激情都没有呢?

许冰葵回头,见余虓烈还站在原地不动,努起嘴来催促:“快动起来,不能偷懒。”

余虓烈只好认命地又开始扎马步,宋森已经穿上来时的衣服,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出了练习室,临下楼前还回头看了一眼余虓烈。

八点半下课,余虓烈帮忙一起收拾了练习室,跟父女俩道别后,便背起包下楼。

刚出门他便看到倚在路灯下的那个高大背影,脚边烟头扔了好几个,分明是一直在这儿候着他。

宋森手里还夹着未燃尽的烟,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眯着眼看向来人。

余虓烈慢慢晃过来,开口仍然是那句贱兮兮的话:“烟缈缈兮肺心寒,尼古丁一进兮不复还。”

宋森气得想踹他,怒道:“说人话。”

“哦。”余虓烈踢踢散落的烟头,说的也不像是人话,“走时请把烟头带走。”

宋森下一秒便攥紧了拳头,被气笑了,在烟头上咬出好几个牙印来,打量着他这一身打扮:“几个月不见,你不仅改头换面,还欺师灭祖?”

——余虓烈在市里练了八年泰拳,刚入门便是跟着当时读大学在馆里兼职的宋森练习,之后宋森大学毕业,自己投资办了个拳馆,余虓烈又跟着他去了那边,是他开出的第一单。

两人亦师亦友,很多时候余虓烈爸妈都在外地,他便死皮赖脸跟在宋森后边,去宋森家蹭饭吃。

而五个月前,余虓烈给他发了条告别消息之后,便再没了踪影,也从不回他的电话短信。

此时,余虓烈冷眼看他。

宋森认命般地从包里掏出纸巾,蹲下来捡起那几个烟头,说道:“往前走一段吧,他们马上就要关门出来了。”

余虓烈引着路,宋森便跟在他身后,两人慢慢沿着路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宋森便开始算总账了。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你消失快半年,再出现是大尾巴狼伪装小羔羊来了?”

余虓烈敛了敛眸光,问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你很土。”

余虓烈立即面无表情地转头,狠狠瞪了过去。

宋森举起双手投降,咧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她也表示赞同。”

把黑说成白的这个本事,余虓烈和宋森从来都不分上下。

余虓烈翻个白眼,往前快走了几步,便被追上来的宋森薅住了后领。

余虓烈一回头,便看见宋森咬着腮帮子骂道:“臭小子,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人间蒸发几个月?”

余虓烈在暑假前回到桑朵,当时是期末考试第一场,他在进考场前最后一秒收到余宝庆在院子里摔倒的消息。他爸妈常年在外地,接到桑朵县医院打来的电话,他们赶不回来,只好把电话转给了余虓烈。

余虓烈当即从学校翻墙出来,打车回到桑朵,在医院陪床几天,又把爷爷接回家中,在床前照顾了半个月,把老爷子养得胖了一圈,他爸余鉴平才风尘仆仆地出现。

余虓烈当时看着余鉴平在饭桌前坐了不到一刻,尴尬地掐断了几个电话,试图留下来陪两人吃一顿饭,可最后还是披星戴月地走了。

他便知道,平常一家三口相聚都十分困难,让那两个大忙人花费心力来照顾小镇的老人,这事想都不用想。

他第二天便一声不吭地回了家,打包好行囊重新来到桑朵,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回市里。

那个晚上,他便和愤怒找来的余鉴平做了个约定……

余虓烈带着宋森在老街上溜达,月亮也跟着他们慢慢地走,路两边停着两排小推车,空气中满溢炸串和炒粉的味道。

在余虓烈的肚子发出第一声响声时,他揉了揉肚子,终于把这事跟宋森解释清楚了。

宋森不知说什么才好,索性动手薅了把少年的鸡窝头,骂道:“那你不早跟我讲清楚,害我辛苦找了你半个月。”

余虓烈笑道:“我连退学都只是往班主任的办公室塞了封手写信,哪还记得跟你解释这么多。”

宋森哈哈大笑起来。

以前的余虓烈仗着自己拳头硬、成绩好,一向目中无人。他狂妄到一声不响地退学,只丢给班主任一封信,寥寥两行字代表了自己对班主任的尊敬——转学,感谢师恩,后续事宜请扰我爸勿扰我。

回想起这事,余虓烈觉得半年前的自己过于中二,低低笑了起来,往宋森肩膀上捶了一拳,又觉得在市二中的事情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宋森自然想到他以前的样子,又打量他几眼,继续问道:“那你干吗这副打扮?”

宋森立即严肃起来,停下步子。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他想起许冰葵口中的余虓烈,盯着余虓烈,正色道,“但你要是图好玩骗许冰葵的话,别说许叔,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余虓烈也回瞪着他,反问道:“你是她什么人?哥哥?”

宋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许叔开的道馆就是租的我家的地儿,我家就住那楼上,小葵花……她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

“那就成。”余虓烈摸摸鼻子,带上几分郑重几分笑容地说,“我不会骗她。”

宋森大手往他后脑勺上一拍,按着他往前走,咬着后槽牙警告道:“也不可以胡乱遐想!”

余虓烈身子一扭,挣脱了宋森的桎梏,往前一蹿,此时的笑容已经变了味道,像是嘴里含着糖一样,大声道:“那这个连许叔都管不着。”

宋森还想说什么,可余虓烈已经停在了一户人家前,推开院门,径直走了进去,随后又探出颗脑袋,看着发愣的宋森。

他扬起手挥挥,贱兮兮地笑道:“谢谢你送我回家啦,夜深了,你走吧。”

接着,他皱着眉,一副为难纠结的样子,补充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这副打扮吗?因为我爷爷不让我跟社会人士一起玩。”

说完,他便像条泥鳅一样,在宋森冲过来抓他时,灵活地缩回了院子里,无情地将院门一关,把宋森拦在了门外。

“臭小子!”

宋森骂了一句,他还以为这人要领他到哪个大排档叙旧,没想到倒是拐着他将人送到家门口了。

宋森气得牙痒痒,刚转身要走,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骂声:

“臭小子,你放学又跑哪儿去了!饭菜我都给你热了三遍!”

宋森“哧”地笑出声来,仿佛能想象出余虓烈被撵着骂的样子,心里顿觉解气。

院子里,余虓烈捧着碗向老爷子赔着笑脸,为自己叫冤:“爷,我昨天不是跟您讲过了吗?我之后都会去同学家里的道馆打拳,每天都得晚回来。”

余宝庆愣了愣,这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微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虓烈没注意到老人的神情,饿狠了似的扒口饭,吞咽后开口嬉皮笑脸道:“往后您也不用等我吃饭了,吃完饭就结伴去广场上溜达,打打太极或者跳跳舞。哎,您打太极我打拳,我们就是胡同双侠。”

余宝庆拍拍他凑过来的毛茸茸的脑袋,笑着斥道:“赶紧吃饭吧,凉了还得给你热!”

余虓烈得了令,便大口吃了起来。

余宝庆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脸上的皱纹堆出笑意来,又开口道:“明天周末,又是个大晴天,咱爷俩去乡下爬爬山?”

“好嘞。”余虓烈连忙答应。

等余虓烈收拾好躺上床,隔壁屋的余宝庆已经鼾声如雷,他摸出自己的智能手机来,时隔半个月才打开微信,不去管他爸妈和其他朋友发的信息,找到宋森的名字,再次发问。

“她真的这么说吗?”

宋森收到消息时才吃完饭,看着微信里的对话,万分不情愿地回复:“?”

“说我土这件事,她真的赞同了吗?”

宋森懒得理他:“你现在怎样一副土土的样子,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说话不文明,余虓烈也不想理他了,又在包里翻出常用的老年机来,问朱星吉:“我平常很土?”

朱星吉惊讶于余虓烈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很快回复道:“哈哈哈,土。”

余虓烈心里早有了答案,此刻丢掉手机。

他看了眼桌上放置的那副大黑镜框眼镜,坐起身来,没有一丝犹豫地将它重新放回余宝庆的柜子里。

爷孙俩说好去爬山的第二天清早,余宝庆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在白头霜散去之后,余虓烈跑到隔壁屋,手上端碗热乎冒着香气的胡辣汤,把老人从被窝里引诱了出来。

余宝庆还半眯着眼,半坐起来穿衣服,嘴上还骂着余虓烈:“好小子,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

余虓烈无奈:“您这都赖了几个一会儿了,再赖一会儿就该吃中饭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和鸟叫声便一并争先恐后地蹿进屋里,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余宝庆半睁的眼睛猛地眯了一下,眼中余虓烈背光的剪影却越来越清晰。

皱着眉多看两眼后,余宝庆便笑了出来:“哟呵,你还真够早的,还跑去修理了你那个鸡窝头?”

面前的余虓烈终于不再缩着脖子、穿着各式各样的polo衫了,他换上自己的衣服——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显得干净利落之外,还越发挺拔。

发型也换了,之前厚厚盖在头上的自来卷不见了,捋直了,终于清爽地露出了两边的鬓角、额头和一双稍显寒冷的眼睛。

余虓烈笑着凑近余宝庆时,余宝庆还能闻到巷口张老头店里洗发水的味道,他从来不去那里剃头——张老头剃了四十多年,可手艺还是不好!

但今天,张老头却剃出个明星来。

余宝庆越看越欢喜,笑道:“我就说,你从来就不是自来卷,终于给我捋直咯。”

余宝庆抬起大掌轻轻摸上他的脸,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也不拆穿他之前的伪装。

“得嘞,赶紧起吧,买的早餐都凉了。”

余虓烈直起身,两手插着兜晃出去了。

这人换了身装备,像是面子里子全都换了,那副以前隐隐带着高傲嚣张的样子又回来了。

等爷孙俩吃完早餐出门,已经是十点半了。冬日里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格外暖乎乎。余虓烈背着大大的登山包,手上牵着余宝庆,爷孙俩都精神十足地往公交站走去。

出了巷子还能听见张老头店里传来“咔咔”的剪刀声,他大声喊着:“看!看余家那大孙子,早上来我店里整了个造型,现在可像明星了!”

店里的人纷纷探出头张望,只远远看到一个背影,就笑道:“嚯,还真是!”

余虓烈没赶上晚上的课,那时他还带着余宝庆在荒郊野外,好不容易来了辆出租车,余虓烈赶紧把老人塞了进去,但回镇上的路程也要五十分钟。

余宝庆老神在在,手里头还拎着两尾活鱼。下山后他非要观看别人钓鱼,坐在草地上和两个老人聊得火热,结果错过了末班公交车。

余虓烈扶额,但看了眼半合着眼睛养神的老爷子,突然露出点笑意。这一整天余宝庆从早任性到晚,他也难得看见老爷子这么开心。

他掏出手机,想要给许冰葵发消息,才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这下没辙,他也只能闭目养神了。

等他们回到家,余虓烈先回房间给手机充电,一开机便收到了许冰葵两条短信。

小葵花:“你今天怎么没来道馆啊?”

另一条是下课后发的,可能见他一直没有回复,语气中便带上了惴惴不安:“你是不是不想和花花班一起上课啊?你马步蹲得还挺扎实,已经可以跳级了。”

余虓烈笑出声来,满腔柔情,赶紧给她回了条消息。

“是要给我走后门吗?那花花班的进阶班是叫葵葵班吗,葵葵?”

隔天,余虓烈下午便出现在了道馆门口,看见一旁有卖糖炒栗子的小车,走过去排队。今天温度更低,他却穿了件更单薄的外套,两手插兜地立在人群中,酷酷地低着头,谁也不看。

路过的女生一大半都回头看他,捂着嘴悄悄和同伴讨论,也有大着胆子想上前的,跟着他一起排在了队伍里。

许菏年在窗边享受着余晖的照耀,慢悠悠地喝着茶,往外看了一眼,随后回头喊许冰葵。

“小葵花,”许菏年一指窗外,“小余提前来了。”

许冰葵正在做作业,听见这话立即起身,“噔噔噔”地跑过来,小脑袋探出窗外。她戴着毛线帽,小脑袋圆溜溜的,可一直看了好几眼也没找到人。

“在哪儿?”

顺着许菏年的手指看过去,许冰葵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和头顶,倒是有几分熟悉,可穿着和发型都不同。她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咕哝道:“不是他。”

她正想撤回身子,可下一秒楼下的那人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抬头,看见窗边的父女俩,再不是冷酷模样,慢慢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许冰葵当即愣在原处,身子不禁再往外探出一些,被许菏年拦腰抱了回来,她便转头傻傻地纠正方才自己的错误:“哦,那是他,他……他换发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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