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诸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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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诸神

海平面有一线隐隐的金红,缓慢上升成一团耀眼的光亮。雨后初霁的岛屿,空气浸润了阳光。

一束光斜打进山洞,落脚在星临侧脸,他的虹膜被映成浅棕,仍认真地盯着身侧人的睡颜。

云灼需要休息,而星临需要冷静。

他的幸福感一直在无限膨胀,吞噬掉所有忧虑,有几个瞬间星临错觉自己涨得快要飞起来了,他快乐地抱紧云灼,让他做自己的着陆点,不让自己失重,开心地用脑袋蹭他,蹭完了又看他。

那种让时间停留的贪念又来了,但星临明白,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山洪使战事停滞,但只是一时。

这里并不绝对安全,待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多留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险,但星临宁愿用危险性增加去换云灼的休息。

星临脸颊挨着云灼熟睡的脸,云灼身上的高热始终未褪。

昨夜山洪倾泻之际的一战,云灼已有些过度使用烈虹,隐隐透支身体机能。

星临在脑内推演着无数可能,三大势力集结的虹使兵力能否抵抗得过围猎者。局势并不容乐观,虹使人数有限,越强大的虹使越可能在此种局势下因透支而死去,而围猎者无穷无尽,这不仅由于他们本身数量众多,而是在于不断有新的围猎者诞生,一位身负烈虹之力的人死去,其躯体即成为催动围猎者壮大的沃土。

虹使不能确保所有人永远忠于原则,围猎者可以确保永远有人忠于法则。

这场战役,就像云灼说的那样,只是时间问题。这个世界被食人法则主宰,只是时间问题。

星临贴着云灼异常的体温。

他冷静下来,他想他们有未来,而不止是世界末日来临时在这角落里只尝这一口的温存。

主观感受里,时间过得飞快,星临一边守着云灼,一边动用所有认知资源去思索生路,与此同时,还要时刻警惕洞外。

地面的阳光色彩几次缓慢转变,从微弱的冷白至澄黄,再从白炽到橙红,人类便又被掠去一天寿命。

云灼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平和沉稳的一觉,没有躁郁,没有陈年旧梦。他醒来时,正对上星临的凝视,恍惚间以为这落日光辉中的一幕是梦境。

“外面有人。”星临的声音很轻,但真实。

而且不止一人。

洞外有嘈杂的脚步声响着,步调不一,偶尔几声交谈与号令,也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口音,他们的步伐却有着一致的方向,由远及近地疾行而来,却不做停留,紧接着远去。

这群围猎者只是经过。

星临对云灼道:“这已经是经过的第四波。”

他们声势浩大地不断向着一个方向填补,不知去往哪里。

然而,这第四波围猎者的脚步声并未如常渐远,就在他们即将奔出星临的听觉范围时,他们忽然停在了那里。

紧接着,另外一阵脚步声出现。

与这群围猎者方向相对,一步一步强压着他们后退——有另外一队人与围猎者正面遭遇,金石相击声与爆炸惨呼声迭起。

各类声音交织在一起,凝神细听着,星临与云灼忽然同时眼神一定。

他们从那众多的脚步声中,分辨出一类沉重有力的步伐。

星临与云灼踏出山洞时,他们在峭壁的半腰。

脚下,泥土石块已被晒得半干燥,如血般的夕阳涂满罹患山洪的峡谷。

人类尸体与山石残骸堆叠在一起,鲜血与河水掺杂着流动,自然风貌一片狼藉,向善人性强弩之末,涌动的人头像这谷内即将熬干的一锅沸水。

七个似人非人的身影在围猎者中冲锋陷阵,动作带着些稚拙,却是无法抵抗的力度。

它们转动着重剑的手,呈现着非人的木褐色,关节处向外渗着蓝茄花汁,运转过快,一滴湛蓝液体砸落在地,溅在一只黑色短靴上。

短靴主人后撤一步,单手撑住身旁的木傀儡,血色夕阳勾勒着他的侧影,一双异瞳中有外放的杀性。

他仰起头,看着层层叠叠的面目,无一不狰狞。当年他被逼上悬崖,面对的也是这样的一张张脸,这场景陌生也熟悉。

这不是他第一次踏着日暮走进绝境。

他眼前,围猎者迅疾刁钻的一剑乍现,钻破防御,切入木傀儡的大臂——木质胳膊落地,溅起膝盖高的血水。

扶木看着血水里的断肢,自己大臂处的陈年断面忽然一阵疼痛。

那木制的断肢顺着血河漂,在汇入河流时,被河畔一堆乱石挡住。

乱石堆叠成的高地上,祈福姿态的白衣人正半敛双眼,也敛着眼尾一尾阴郁。

不可计数的人在天冬脚下梦呓得振振有词,宛如王宫里那晚的夜宴,流觞曲水里,人人将亡国的前奏轻歌慢诵,沉浸在虚幻的当下,没有明天。

被困在幻境中的围猎者将高地快乐地围绕,被赤红火线一个接一个绞杀。

火线穿梭人群,收尾于红衣人沾满鲜血的掌心。

流萤眼眸里的红光惹眼。

一如六年前燃起熊熊大火的青楼,那时她和唯一的亲人跌坐在青石板上,满眼映着漫天的火,闻到空气中的脂粉气息也被火焰吞噬。

赤红火线缠绕的围猎者倒下,破裂的动脉喷出血液,溅湿老者的胡髯。

闻折竹冷冷地将剑从围猎者的胸腔抽出,血糊住他的眼睛,他看不清尸骸遍地,视野就像看见鹿渊书院遍地横尸时一样模糊。

模糊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划过血与夕阳交相辉映的血幕,落进这场战役。

流星镖破风,星临与暗器一齐化作这密集人群中的暗影。

雷动的声响炸起,将风声也扭曲一瞬。

千万道视线,有警惕有恐惧,有嗜血的贪婪,还有终于的惊喜,一齐射向声源处。

看见那日沉阁主被锐烈的白炽光芒捧住,满身的狼狈血迹压不下彻骨的卓越风姿。

两人落回他们身旁,不是紧挨的距离,却像两块拼图嵌入得严丝合缝。

夕阳沉落海平面,日暮时分的瑰丽光辉从不吝啬,因为是最后,所以不保留。

火焰疯狂地扬向天幕,血色的光明失禁,深刻了日沉阁每个人的面目。

太平盛世里他们不过平常个体,各自有着自己既定的命运轨迹:公主在宫闱里过完尊贵一生,妓女在风月里花期短暂,偃师肩负整座书院的恢弘梦想,栖鸿少庄主在继任大典上披上雍容衣袍,云归三公子在众星捧月里不违背本心地离去,天外来客于寂静真空中永远奉行使命。

身份悬殊,阵营对立,性格迥异,命运轨迹条条平行,他们本该毫无交集。

可烈虹击碎生活,命运轨迹交织,他们相遇在这乱世中同一屋檐下。家乡不再,也从来看不清前方的路,所幸日沉阁就是归处。

即使是此刻,星临手起刀落,收割一条条性命,云灼天冬泛着病态红的面颊映进他的眼底,他也仍不知道他们能去往哪里,结局又会是什么,只知道要击退这一次的危机,握紧此刻的温度。

扶木他们还带来一批虹使,是自寻沧旧都至暮水群岛这一路上,自愿与日沉阁同路而加入登岛战役的那群人。

他们此行赴死的可能性比云灼还大太多,然而刀光剑影里没有人退缩。

虹使一旦失去行动力,死无全尸是必定结局。

星临视野里,太多人倒下时毫无声息。

男女老少,衣着华贵或破旧,阶层与秩序的界限被烈虹再次瓦解,星临看着一个个倒下的身影,看着一个个上标“到此为止”的人生故事。

一位猎装少女被十多个围猎者逼进死路,列成人墙将她隔绝至战场边缘。

少女后背抵上山壁,她衰竭脱力,口中却仍无声不停念着一个名字,仿佛能从那简单两个音节里汲取无限的愤怒和勇气。

星临在十步开外,目睹围猎者的乱刀迅疾地向她挥去,刀光马上就要撕裂她脸上那虚弱而惊人的执拗。

突然,星临身形一闪。

流星镖破风,与数十兵刃相击,发出数十声玲珑声响,将这密不透风的攻击撞击得纷纷偏离轨迹。

星临挡在少女面前,只来得及用一柄掠夺来的剑抵去大半攻击。

遗漏两柄刀刃的攻势,是他在钻入着攻击圈之前便已知的结果。

一柄刀刃锋利,切入他高举的小臂,从腕际剖至肘关节,湛蓝血液溅出,也浸着他的银白骨骼。

另一柄刀刃已经卷了刃,划过他的胸膛,只划破胸前衣襟,裂帛声响起,一个球形物体猝不及防地从他怀中滚出——

——落在湿润的地面,砸出一声很闷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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